第一百八十章釋懷
一連好幾天,喻鳴豐都沒有離開單翎的公寓。兩人處於公開的同居中,張嫂每天照顧他們的起居,還頗有眼力見的在該避諱的時候躲進廚房,把空間和時間都讓給他們。
謝天成被抓捕時一直在流血,喻鳴豐下手之狠,將警察和醫生都嚇到了。雖然看起來只是稍稍用力捅了一下。但卻差點捅穿了謝天成的肺,為了保住他的命,醫生果斷切除了一個肺。躺在病床上還沒醒轉時,警方已經將所有事情告知喻開成,也找他調查了一些情況。
喻開成心裏有數,謝天成一定是出獄后因為對他的安排心懷不滿,轉而對喻鳴豐下手。但他不能對警察說出內情,只得表示是因為經濟利益糾紛,讓謝天成對他產生了恨意,所以才有了綁架喻鳴豐的動機。
畢竟,在謹城誰都知道喻家有錢。
調查的警官走後,喻開成仍然還蹙着眉頭。他在害怕,如果謝天成坦白出二十年前那樁案子的真相,他該怎麼辦?
“唉,我老了,也沒有必要再爭什麼了。”喻開成被嚴叔扶起來,站在窗口,望着遠處的風景,聞着窗外的花香,覺得意外的寧靜,“老嚴啊,我是不是非常的冥頑不靈?鳴豐是不是私底下都叫我老東西?呵呵,他雖然從小就不聽我的話,我也因此而經常生氣。但說實在話,我最看中的還是他。以前我不懂關心一個人應該是怎麼樣的,現在老了才慢慢明白。可惜……已經晚了吧。”
嚴叔心裏顫抖着,有些不安地問:“老爺為什麼這樣說?只要您想改變,一切都還不晚。”
喻開成點點頭,輕嘆:“我現在就想看着我的大孫子出生,其他的麻煩事都不重要了。單翎那天沒受到驚嚇吧,你說,要不要送點補品過去?”
要不是怕他們不喜歡,他還想親自過去一趟呢。
嚴叔知道他的心思,說道:“受到了一些驚嚇,但我看少奶奶秉性堅韌,以後能當的了家。如果是一般的女人,說不定當時就崩潰了,搞不好還會早產。但她沒有,雖然也擔憂和害怕,但卻能夠控制得住自己。”
“嗯,這樣就好。看來鳴豐的眼光不錯,找了個好女人。好,好。”喻開成一連說了幾個“好”字,還是親自到庫房挑選了好些東西,讓人給單翎送了過去。
“老爺對於謝天成想怎麼處理?未免夜長夢多,我們要不要……”嚴叔擔心如果時間長了,謝天成遲早會把頂包的事情說出來。
喻開成卻擺擺手道:“不用麻煩了。我心裏清楚自己的時日不多了,犯不上再讓底下的人為我冒險。謝天成不是個東西,但也賴我,要是早些能看出來他的野心和不滿,鳴豐也不會被他綁架。白白受了那麼多罪,他對我的怨恨只怕又要增加一分。”
“沒有的老爺,少爺他比過去……”嚴叔也說不上來,但這就是一種感覺,總覺得喻鳴豐身上的戾氣和恨意都減淡了。
喻開成以為他在安慰自己,輕笑道:“沒關係,他要怪我就怪我吧,但不管怎樣,我還是他老子。以後沒事不用喊他們回來吃飯了,我和你兩個人好好悠閑悠閑,不問外面的事了。你的血糖只怕又升起來了吧,看醫生了嗎?”
嚴叔答道:“每天吃着葯呢,也沒有太大的變化。人年紀大了沒有辦法,多活一日都是賺的,我也沒什麼太多的想法。家裏老婆子也跟我一樣,等我不行了,她就守着我慢慢咽氣。就是到時候,麻煩老爺派人幫我辦辦喪事。她一個人,恐怕忙不過來。”
“唉,也是委屈了你。跟着我大半輩子,受苦了。”喻開成拍拍他的手背,“讓大妹子也搬過來一起住吧,以後我們三個一起說說話,也挺好的。”
“哎!好,我明天就讓她搬過來。”嚴叔看得出來喻開成已經有些英雄遲暮的味道,不會在這個時候拒絕他的要求。再則,他也是在熬日子,讓老伴兒住進來自然更好些。
過了沒幾天,謝天成在牢裏自殺了。
他留下一段錄音,被警方在手機里發現。查探遺物的警察隨便聽了兩句,驚訝地立刻起身,將證據交給了上司。
喻開成當天就被帶到了警局。
嚴叔親自送他去的,最後被擋在審訊室外,一時間老淚縱橫。他心裏明白像他們這樣的人,上半輩子手上沾染的罪惡太多,遲早是要還的。只不過沒想到,喻開成會在他的前面。他想要做些什麼,但想起喻開成臨走前對他說的那些話,便只通知了律師,再沒有什麼動作。
喻開成餘威仍在,坐在審訊室內沒有絲毫的畏懼,反而勾起一抹笑來,“是不是謝天成臨死前留下了什麼東西?你們抓我,也是為了這件事,對吧。”
趙警官情緒複雜地看着他,將錄音放了出來,而後問道:“謝天成說的這些都是事實嗎?”
“事實?原興幫在幾十年前是這裏最大的黑幫,我上位那年不小心失手殺了個人。至於為什麼要殺他,當然是因為他違反了幫規。那個年頭,違反幫規就是要被處死的,只不過那次是我自己動的手。他敢背叛老大,就要有丟命的覺悟。”喻開成毫不諱言自己曾經的作為,他的世界觀本就跟尋常人不同,為了生存而走向黑幫,又為了生存而洗白,每一個過程都是自己所選擇的。
事都如今,他也並不後悔。
趙警官皺起眉頭,問:“所以說,確實是你讓謝天成幫你頂罪坐了二十年的牢。”
“對,是這樣沒錯。”喻開成沒有要狡辯的意思。
趙警官又問:“那為什麼當年也不肯承認,現在卻願意承認了?”
喻開成滄桑的臉上出現了笑意,“或許是因為我從來沒有享受過這種坦蕩的感覺吧!人老了,也想給子孫後代積點德。我兒子跟我不親,也是看不慣我這種做派,現在改是來不及了,但至少將該還的債都還了吧。”
趙警官將筆錄遞給他,喻開成認真地簽字、畫押。
“其實,只有謝天成的那段錄音,沒有其他證據,我們並不能把你怎麼樣。但是沒想到你自己招認了。這算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嗎?”趙警官喟嘆一聲,“不過,原興幫能退出歷史舞台,不得不說是你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
喻開成點點頭,“是,不然政府也不會容忍我這麼多年。只希望將來在這個城市,再也不會出現什麼黑幫了,大家都能有飯吃,就比什麼都好。”
“這話說得還像句人話。”趙警官再不和他多言,拿起筆錄去找領導交差了。
喻鳴豐得到消息時,正在陪單翎產檢。他拿着手機一個人在走廊站了很久,心裏翻湧着一種不知名的情緒。嚴叔在電話說:“少爺有空的話,就去看看老爺吧。我正在託人辦理保外就醫,不知道能不能成。他已經……沒多少日子了。再大的怨恨也請少爺放下吧,看在你們身體裏都流着一樣的血,至少讓他……”
說到這裏,這位歷經滄桑的老管家也忍不住哽咽起來。
喻鳴豐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好吧。”
仇恨這種東西,在他體會不到愛和溫暖的日子裏,是支撐他活下去的唯一東西。但如今他有了愛,也體會到了什麼叫溫暖,仇恨對於他而言就變得不再那麼重要了。但若真的諒解,他又沒有那麼大的肚量,顧琳琅的死仍舊存在疑點,他答應去見喻開成,最重要的一點是要問清楚這件事。
然而因為單翎產檢時發現胎心不穩,喻鳴豐十分緊張,一直拖到一周后才空出時間。這時的喻開成已經保外就醫,在嚴叔的看護下,到一家療養院修養身體。
他拿着水壺澆水,看到喻鳴豐從草地中間的石子小路走過來,略微晃了晃神。他彷彿看到多年前的小鳴豐,剛學會走路那時,一搖一擺地掙脫開保姆的手,向他緩緩走來。
“你來了。”喻開成嘿嘿一笑,看起來心情不錯,放下水壺對他招招手,“跟我進來吧。阿翎還好吧,聽說她還要去考試,你多盯着點,別讓她累着了。”
喻鳴豐有些不習慣這樣的喻開成,記憶中的他是從來不會貼心關懷家人的。但這句話倒是說的不錯,“這我自然知道。”
“坐吧,我泡了菊花茶,你也嘗嘗看味道好不好。”喻開成笨拙地使用茶具,還會發出聲音,但卻沒有難堪的表情。
喻鳴豐發現他的手一直在微微顫抖。
“咳咳,我以後就住在這裏了,挺好的,鳥語花香啊,每天還有一群老頭老太太打麻將,有人說話就不寂寞了。”喻開成確實是開心,不是假裝出來的,他看着不發一言的喻鳴豐,苦惱道:“你這副冷淡的性子,也虧得阿翎受得了。你有話就問吧,我如今也沒什麼好瞞的了。”
喻鳴豐十分意外地看着他,“你知道我想問什麼?我媽的死,到底是怎麼回事?”
喻開成早料到他會問這件事,也不生氣,沉默了半晌才組織好語言,“我知道你一直懷疑她不是自殺的。但事實上,她是自殺,卻也是被很多人一起逼死的。罪魁禍首自然是我,另外還有林露露推波助瀾。當年的事你都知道的差不多了,你媽曾經暗戀過一個學長,他卻將她出賣了,你也知道了吧。”
喻鳴豐點頭,“是的,那男人已經被我收拾了。”
喻開成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是個好兒子。你媽底下有知,會高興的。”
“你還沒說最關鍵的,當時還發生了其他的事嗎?”喻鳴豐問。
“你媽媽是個孤兒,被單翎的外公外婆收養長大。她一直沒想過要找到親生父母,但那段時間出現了一個男人,自稱是她父親。”喻開成掀開這段往事,也很唏噓,“如果那是個好男人,哪怕很窮,你媽肯定也會很開心。只可惜……他是個賭徒,簽了高利貸幾百萬,走投無路,想到曾經丟了那麼個孩子。你媽長的很像他去世的老婆,他一次無意中在財經雜誌單看到了一篇採訪,就找上了門。”
喻鳴豐皺起眉頭,“然後呢?”
“然後你媽被氣到了,非常難受和絕望。她一輩子渴望親情和呵護,但養父母死得早,我又對她是那個樣子……結果親生父親好不容易出現了,卻只是為了她的錢。自殺之前,他大概對你媽說過很難聽的話,刺激到了,又從林露露那裏知道了學長出賣她的事,精神就那麼崩潰了。”喻開成連帶悔意地說。
“那個男人呢?”喻鳴豐眸色寒冷。
“他很快就跑了……我的人沒有找到。”喻開成道,“那種人渣估計也是活不成的,所以我後來就沒管了。”
喻鳴豐憤怒的臉色只稍稍緩解,“但我還是要確認一下。”
“行,我讓老嚴把這人的資料都給你。你有空時,就自己去查吧。”喻開成說完這件事有些疲憊,但在喻鳴豐走之前,他還有件事要做。
“我起了幾個名字,你和阿翎都看看,選好了告訴我。”他指着拿出來的那張紙說。
喻鳴豐很是無語,想說我們孩子的名字當然我們來起,但最終把這話咽了回去。就當最後一次吧,聽這老頭子的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