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滿月升離湖面,斜照攔江。
百多艘船上滿載着來隔水觀戰的人,可是這孤島仍是依然故我,任得雲帶棋峰,霧鎖寒灘。
正值水漲之時,巨浪衝上外圍的礁石,不住發出使人心顫神盪,驚天巨響,不肯有一刻放緩下來。
來自魔師宮的樓船巨艦,在另一方放下載着龐斑的小艇后,繞了過來,孤零零停到另一方去,只放出煙火,以示問好,再沒有任何動靜。
眾人屏息靜氣,看着浪翻雲的小艇消沒在攔江島另一邊的煙雲怒濤里,反鬆了一口氣。
誰勝誰負?
很快將可揭曉了!
********筵席消散,不舍和風行列坐在帳幕之中,平靜地看着主位上的呼延沖。這是呼延沖的族長大帳,至少有十丈方圓,帳幕中佈置得豪華又溫暖,四周掛着族中巧手精心編製的掛毯,腳下是一層柔軟的羊毛毯子,主座下墊着一條白熊皮,顯示出帳幕主人那不一般的身份。
呼延沖雙目閃閃,不停的注視着下首的兩人,好像要看穿一切,而不舍和風行列則平靜的和呼延沖對視着。
如此半晌,呼延沖嘆了口氣,苦澀地說道:“你們都知道了?”
不舍淡淡地說道:“我們知道族長是有苦衷的。只不知族長會不會和我們動手?”
呼延沖搖頭道:“呼延沖不管怎樣,都是燕王的生死之交,怎會作出這種事來,我只是答應他們只要不傷害到白狼族的利益,就不插手你們之間的事,這也是我對他們的底線。”
不舍嘆道:“那麼不舍就放心了,說實話,我們直道剛才才知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令嬡不會有事吧?”
呼延沖搖頭:“他們只是下了慢性毒而已,並不想傷害她的性命,因為他們知道不能把我逼急了。”頓了一會,呼延沖又接着道,“事情可能遠不止你們想像的那樣,千萬不要輕敵……我只能言盡於此了。代我向燕王說句,呼延沖對不起他,幫不上他的忙了。”
不舍嘴角終於牽出一絲微笑:“族長已經幫了我們很多了,復國大業,我們本來就不願意靠着別人的幫助。賢婿你怎麼說?”
“兵來將擋,風行列又怕過誰來?”風行列長身而起,露出睥侫天下的氣勢。
“好!我呼延沖在此敬兩位一杯,祝無雙國旗開得勝,馬到成功!”呼延沖舉杯道。
兩人也舉起杯,不舍道:“這一杯也同時敬給今日與龐斑決戰的浪翻雲!”
三人仰首,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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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翻雲全速催船,忽而衝上浪頂,忽而落往波谷,在大自然妙手雕出來各種奇形怪狀的明暗礁石林間左穿右插。
月色透霧而入,蒼茫的煙水裏怪影幢幢,恍若海市蜃樓的太虛幻境。
氣勢磅礴的孤島直立前方,不住擴大,似要迎頭壓下,教人呼吸難暢。
險灘處怪石亂布,島身被風浪侵蝕得嚴險峻,惟有峰頂怪樹盤生,使人感到這死氣沉沉的湖島仍有着一線生機。
狂風卷進礁石的間隙里,浪花四濺,尖厲的呼嘯猶如鬼哭神號,聞者驚心。
浪翻雲心神卻是前所未有的寧和平洽,眼前驚心動魄的駭人情況,只像魔境幻象般沒有使他絲毫分神。
他感到在這狂暴凶厄的背後,深藏着大自然難以言喻的層次和美態。
劇裂磨擦的聲音在船底響起,一個巨浪把人和船毫不費力地送上了碎石滾動的險灘,浪翻雲一聲長嘯,凌空而起,落到被風化得似若人頭的一塊巨嚴之頂。
中秋的月光破霧下,剛好把他罩在金黃的色光里。
龐斑雄偉如山的軀體現身在峰頂邊沿處,欣然道:“美景當前,月滿攔江,浪兄請移大駕,到此一聚如何?”
浪翻雲仰天長笑道:“如此月照當頭的時刻,能與魔師一決雌雄,足慰平生,龐兄請稍候片時。”
高踞峰頂的龐斑,看着浪翻雲幾個起落後,已沖至峰頂的上空,輕鬆瀟地落在三丈外一株老樹之巔。
范良極抬頭望往本是清澈澄明的夜空,愕然道:“老天爺是怎麼攪的?”
眾人紛紛仰首觀天。
東邊一抹又厚又重的烏雲,挾着閃動的電光,正由湖沿處迅速移來,鋪天蓋地的氣勢,看得人心生寒意。
明月這刻仍是君臨湖上,但她的光能保持多久呢?
龐斑兩手負后,目光如電,嘴角帶着滿足的笑意,欣然看着傲立眼前,意態自若的浪翻雲,沒有說話。
“鏘!”
覆雨劍離鞘而出,先由懷中暴湧出一團光雨,接着雨點擴散,瞬那間龐斑身前身後儘是光點,令人難以相信這只是由一把劍變化出來的視象。
魔師龐斑被夜風拂動着的衣衫倏地靜止下來,右腳輕輕踏往地上,即發出有若悶雷的聲音,轟傳於島內縱橫交錯的洞穴里,迴響不絕,威勢懾人。
整個孤島似是搖晃了一下,把浪聲風聲,全蓋了過去。
光點倏地散去。
浪翻雲仍是意態悠閑地卓立老樹之巔,覆雨劍早回鞘內,像是從來沒有出過手。
龐斑搖頭嘆道:“不愧是浪翻雲,不受心魔所感,否則龐某在氣機牽引下,全力出手,這場仗再不用打了。”
浪翻雲望往天際,眼神若能透出雲霧,對外界洞悉無遺,夷然道:“人法地,地法天,天化自然。天人交感,四時變化,人心幻滅,這片雷雨來得正合其時。”
龐斑點頭道:“當年蒙師與傳鷹決戰長街,亦是雷雨交加,天人相應,這片烏雲來得絕非偶然。”
兩人均神舒意閑,不但有若從未曾出手試探虛實,更像至交好友,到此聚首談心,不帶絲毫敵意。
就在此時,龐斑全身衣衫忽拂湯飛揚,獵獵狂響,鎖峰的雲霧繞着他急轉起來,情景詭異之極。
浪翻雲微微一笑,手往後收。
自兩眼交鎖那瞬間開始,他們的心靈已緊接在一起。
只要他有半分心神失守,就是橫就地之局。在氣勢互引下,這悲慘的結果連龐斑都沒法改變過來。
天際的雷鳴,隱隱傳來,更增添兩人正面交鋒前那山雨欲來的緊張氣氛。
龐斑卓立於卷飛狂旋的濃霧之中,不住催發魔功。
換了對手不是浪翻雲,儘管高明如無想僧之輩,在他全力施為的壓力和強勁的氣勢催迫下,必須立即改守為攻,以免他將魔功提至極限時,被絞成粉碎。
以厲若海之能,亦要以堅攻堅,不讓龐斑有此機會。
自魔功大成的六十年來,從未有人可像浪翻雲般與他正面對峙這麼久,更不要說任他提聚功力了。
整個天地的精氣不住由他的毛孔吸入體內,轉化作真元之氣,他的精神不住強化凝聚,全力剋制着對方的心神,覷隙而入。
他需要的是一個渲的對象,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抗,才可取得平衡。
浪翻雲正是他苦盼了六十年的對手。
浪翻雲全身衣衫不動,但頭髮卻飛揚天上,雙目神光電射,他不能學龐斑般奪取天地精華,但他卻成了宇宙無分彼我的部份,天人融為一體。
無論龐斑的精神和攻擊的力量如何龐大可怕,但他的氣勢總是如影隨形,緊躡龐斑的氣勢不住增長着。
就若一葉輕舟,無論波濤如何洶湧,總能在波浪上任意遨遊,安然無恙。
“轟隆!”
雷鳴由東面傳來,風雨正逐步迫近。
“鏘錚!”
浪翻雲名震天下的覆雨劍像有靈性般由鞘內彈了出來,不知如何的,來到浪翻雲修長的指掌內。
翻卷着的風雲倏地靜止,有如忽然凝固了。
龐斑似若由地底冒上來般,現身在浪翻雲身前丈許處,一拳擊來。
沒有任何言語可形容龐斑那一拳的威力和速度。
毫無花巧的一拳,偏顯盡了天地微妙的變化,貫通了道境魔界的秘密。
浪翻雲似醒還醉的眼倏地睜亮,爆出無可形擬的精芒,覆雨劍化作一道長虹,先衝天而起,忽然速度激增,有若脫弦之箭,游龍破浪般幾下起伏急竄,電射在龐斑的拳頭上。
拳劍相交,卻沒有絲毫聲音。
“啪喇!”
一道電光金矛般穿雲刺下,在兩人頭上裂成無數根狀的閃光,歷久猶存。
明月失色,烏雲蓋頂。
滂沱大雨漫天打下,又把這對天下最備受景仰的頂尖高手沒入茫茫的風雨雷電中。
龐斑神目如電,與浪翻雲凌厲的目光劍鋒相對地交擊着。
這威震天下的魔師晉入前所未有的超凡人聖境界裏,把天地字宙的能量以已體作媒介,長江大河般源源不絕透過覆雨劍送入浪翻雲的經脈里。
只要浪翻雲一下支持不住,那非凡體可抗禦澎湃驚人的力量將可把他炸成粉末,不留丁點痕迹。
沒有人可擋得住這驚天地泣鬼神的進擊。
即使浪翻雲也沒有能力辦到。
但浪翻雲卻變成了一個無邊無際的大海,經脈千川百河般把來自龐斑這深不測的源頭和力量,狂吸猛納,舒引運轉。
廣斑冷酷的容顏忽地飄出一絲無比真誠的笑意。
浪翻雲雙目亦逸出歡暢的神色。
驀地兩人同時仰天大笑起來,連震天價響的雷電風雨聲都掩蓋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