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玉碎瓦全（六）
東京，乾清宮。
早朝。
梁乾祐雖已五十有餘，卻精神爍立，宛如壯年，此刻正穿着一身玄色金絲龍袍端坐在皇位之上。
這座在他十五年前稱王之後，就立刻命人花了十年時間重新修建的皇城，他名之為東京。
雖在江南，卻起了這麼個名字，加上樑乾祐重武輕文，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梁乾祐的心思，這是存着國力富強的時候，一舉奪回中原的心思呢。
就連他的皇城，都是斷斷不肯喚作南京的。
而距離他謀朝篡位，已然過去了十五年有餘，在今年春天剛到的時候，有臣子提出了這麼一件事。
一件已經在十五年前被埋沒，塵封了很久，甚至都讓人以為已經被遺忘了的事兒。
二皇子梁晗的回國問題。
當初和金人的盟約，說的是二皇子梁晗在晉國做足十五年質子便可回國，屆時，嘉寧郡主也可回國省親。
這是完顏真親口提出的，可見對嘉寧郡主的上心程度。
但已然十五年過去了，不論是梁國，還是晉國，都絲毫沒有吱聲的意思，而早在晉國被關押虐待的二皇子梁晗，早就失去了回歸故國的期望，在夢中，和孟婆達成了交易。
如今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梁國的哪位臣子是腦子抽了筋兒，竟然公然在朝堂上提出了接二皇子梁晗回國一事。
這個人，可以說是和二皇子梁晗半點關係都沒有，他乃是翰林院大學士，林修成。
按道理說，被送去做質子的皇子，等同於被皇帝放棄了希望，任誰都不可能再主動去觸這個霉頭的，也不知道這個林修成到底是打了個什麼心思。
林修成低着頭手捧着玉笏，這話方一出口，就引起了朝中的竊竊私語和交頭接耳。
“這林修成忽然提出這檔子事兒幹什麼？”
“被送去做質子還能有回來的時候？”
“我瞧着林大學士好像和二皇子之間，也無甚往來啊！”
“這……”
“林大學士言之有理，按照十五年前的約定，二皇兄確實應該在今年接回國。”
此時，站在隊列首的一位青年手捧着象牙笏也站了出來，他身着正紅色金絲飛鶴官服，彎着腰並看不太清楚此人的樣貌來，但他方一開口，整個朝堂上的竊竊私語一瞬間消失殆盡。
梁乾祐面色淡然，銳利的目光在下邊一眾官員身上掃過一遭，才冷聲開口，“眾卿家可有異議？”
一眾臣子低着頭烏拉拉跪了下來，聲音整整齊齊的低呼道，“臣附議五皇子之言。”
這一干人中，唯獨翰林院大學士林修成，丞相玉庭華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一張臉上平靜無波，半句想說話的意思都沒有。
瞧着這一地子跪着的人，梁乾祐的目光倏然變冷，在所有人身上掃視了一圈，最終把目光落在了玉庭華的身上，“不知玉相對此事，是何看法？”
出乎意料之外的，玉庭華竟然也附議五皇子梁澧的意見，手捧着玉笏道，“兩國邦交，自然應是互重誠信，既然當年完顏真提出過會歸還二皇子，自然也不應有食言的道理。”
梁乾祐的眸子危險的眯了起來，“若是他們不歸還呢？”
“嘉寧郡主乃是完顏真最疼愛的女兒，當年也是因此才會定下這般盟約，有嘉寧郡主在，想必完顏真不會食言。”
“可若是他們交不出人來……”梁乾祐故意停頓了一下，緊跟着又問了一句極其意味深長的話，“又當如何？”
跪在下邊的一眾臣子皆是渾身都抖了一下，沒人不明白梁乾祐的意思，也沒人在這個時候還不明白林修成為什麼會突然站出來說這麼一句話了。
玉庭華此時卻是手持玉笏，面色堅毅的揚聲道，“金人不會交不出人來！”
一時間，朝野上下寂靜的像是死了。
準備了十五年，梁乾祐天天晨起練武，雖然看着還精神爍立，可畢竟人都五十歲了，他此生唯一的心愿就是收復中原，把真正的東京收復回來。
這件事滿朝上下沒人不知道的，因此接二皇子梁晗回國這件事兒，甫一在朝堂上被提出來，下邊外務閣立馬就吩咐人去辦了。
外務閣是在禮部之下專門設立的對外交涉和接待的一個門類，只有一個從四品外務閣監察使和正三品外務閣左右侍郎三個主要職位，剩下的基本都是些五品小官，主要負責整理文史和跑腿打雜。
而如今的外務閣監察使乃是林修成的長子，林清越。
林清越在接到聖旨之後，就立刻派人給晉國傳書，並準備在春末啟程，前往晉國去接二皇子梁晗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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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小樓和林清越相識，是在一場東京舉辦的名流詩會上。
是玉無顏給她的帖子，以丞相府長公子友人的名義出席，玉小樓坐在房裏看着那一封請柬，心思有點煩雜。
那日在花園小徑，她一個石子踹飛到了玉無顏的菱花裙面上，玉無顏非但不惱，還要她以這個石子作一首詩，如果她作得好，這事兒就當沒發生過。
玉小樓腦子一白，一瞥眼瞧見玉無顏身後的荷花池，又瞧了一眼那個小石子的形狀，便道，“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這是她能想到的為數不多的詩詞了，還是隨口抄的唐朝楊萬里的。
要她這個現代人作詩實在是難於登天，幸好那石子長得還算是夠幸運，乍一看還有點兒像才露了尖尖角的荷葉。
能流傳後世還盛傳的詩詞自然不同凡響，玉無顏的半張張臉雖然被絲綢面巾給遮住，但在聽到玉小樓隨口而出的那一句詩的時候，她臉上的神情還是很明顯顯的愣住了。
玉小樓還站在幾步遠的地方，思考着這事兒怎麼才能圓場，她可不想剛到丞相府就給玉淮洛找麻煩，就在玉無顏沉默的幾分鐘裏，玉小樓整個心都彷彿碎成了一片片兒。
“不成想玉姑娘如此才華橫溢，學富五車！”
過了好一會兒，玉無顏甚至略帶着激動的聲音就從那片面巾下邊傳了出來。
“哎？”玉小樓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一雙涼冰冰的手就驀地握住了她的手，還有玉無顏近在咫尺的，一雙水亮如泉的眼睛。
那雙眼睛是飛揚的丹鳳眼，看起來頗有幾分英姿神韻，若是只看上半張臉，這張臉算不上絕色美人，或者說根本就和女子的柔弱之美搭不上邊兒。
這是一雙，滿是風霜刀劍的眼睛，英姿颯爽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