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玉碎瓦全(五)
這個冬季很漫長,漫長的讓梁晗的心,一點一點凍結成冰。
他坐在廊下的椅子裏,目光綿長的看着整坐在院子中央的小矮凳上,費勁兒的吭哧吭哧洗衣服的小丫頭。
這是他來到晉國,不,應該是金人的手裏,做質子的第十五個冬天。
金人把京都設立在很遠很遠的北方,距離江北非常遠,每年的冬天都來得異常的快,夏季的熱氣還沒有到來的時候,僅僅是渡過了一個江南秋天似得季節,轉而就是冬天了。
金人南下佔領了晉國的京都,卻不懂的漢人那一套的禮法制度,只得挾持了當時還留在京師沒來得及出逃,或者壓根就不想逃走的漢人進宮,像模像樣的開始學着做皇帝。
那些子軟骨頭官員,立馬就對金人俯首稱臣起來,因此晉國現在朝中有最少一半以上的官員,都是漢人,宮裏的宮女和伺候丫頭,最卑賤的粗做宮女也都是漢人,像是那種一等掌事宮女,能貼身伺候主子的丫頭,根本是輪不到漢人的份兒的。
而他這個父親謀朝篡位后,方一建國就被送過來做質子的二皇子,在金人重修的皇宮裏,別說是當主子伺候了,連個下人都能對他吆來喝去。
也是晉國的皇帝完顏真覺得兩國至少在表面上還是和平的,還是在後來給他指派了一個宮女過去。
聽人說,那宮女被送過去的時候,二皇子梁晗受不了北方苦寒,已經在屋內的床上躺了個把月了,根本下不來床,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但誰在乎呢?反正是個質子,送過來就等同於是送死了的命了,或許這輩子,都沒有能回到故國的命了。
梁晗再睜開眼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那小丫頭一雙澄澈水靈的眼睛,她眼眶紅紅的,像是剛哭過。
他的腦子裏閃過一片鮮紅如血的彼岸之地,還有一身紅衣如血,美艷不可方物的男人。
還有那男人輕輕吐出一口煙霧繚繞的煙氣,一整張臉都模糊在那一片煙氣中,連帶着他的話語都變得不那麼清晰起來,但梁晗卻清清楚楚的聽出了幾分嘲弄的意味。
“你真是對她有意?”
“從從來來不過是利用罷了!”
“不是!”梁晗大叫着向那片煙霧撲了過去,想抓住什麼,“她今年才十六歲!她不該死,她不該為這種骯髒的陰謀陪葬!”
“是嗎?”男人譏笑的勾起了唇角,對梁晗伸出一隻雪白修長的手來,“你想找她,就拿你最重要的一件東西來換。”
“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梁晗忙叫道,“只要能讓我在見她一面,一面就好。”
“見了面幹什麼呢?道歉?還是跪地痛哭祈求她的原諒?”
男人輕不可聞的吐出一口嘆息,不等梁晗回答,他修長的指尖驀地染上一點星光,星光逐漸擴大成雲,等這片雲彩又在迷霧中消失的時候,梁晗在男人手心看見了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東西。
“這是……我們訂婚那年,她親手做的第一隻戒指上的金綠貓眼石。”
不等他回過神來,男人一把攥緊了手心,對梁晗露出得意的微笑,“我給你一個機會,但我把你的魂困在這個寶石里,如果你能再次得到這顆寶石或者獲得她的原諒,我就把這顆寶石還給你,否則,”
男人頓了頓,露出意味深長又殘酷的笑意,“你就在這三途川里,被惡鬼永生永世的啃食去吧!”
梁晗卻沒有絲毫的猶豫,他一把攥緊了拳頭,咬緊了牙關,“只要能讓我見她最後一面,讓她知道我想對她對說的話,別說是在這三途川上永生折磨,叫我去十八層地獄我也願意!”
梁晗是個21世紀的現代人。
他在死之前,根本不相信這些東西。
直到他親眼看着自己的輕飄飄的飄在半空中,直到他看着罅隙的引路人來把他帶到下界,直到。
他在三途川的橋邊,看見了那個驚為天人的絕世美人手拿着一桿煙輕輕的吞雲吐霧。
不,準確的說,那是個男人,是後來那個男人提醒他的。
“孟婆啊,就是個職業名稱,職業名稱你懂吧?”男人有些不耐煩的敲敲煙桿,“你們這些子地上的人,說起孟婆,腦子裏就總是一個老太太苦哈哈的站在橋邊熬湯,實際上這就是個職業名稱!”
“地府辦公人員都是輪換着來做這個職位的。”
梁晗轉過頭看了一眼和他印象中截然不同的地府,腦子裏嗡嗡嗡的。
這裏有打扮的一身西裝革履的現代人,也有一身古代袍子裝扮的古代人,也有被刑罰折磨的根本看不出人形的“罪人”。
孟婆就伸出修長白皙的手指指了指極其現代化的電梯,對梁晗道,“你不是說下十八層的地獄都願意嗎?諾,電梯就在那兒,按一下就下去了。”
梁晗渾身打了個哆嗦,牙齒上下打着顫兒,一點兒都動不了了。
孟婆看見他這樣兒,頓時笑了起來,滿嘴的嘲諷意味,“瞧你那樣兒,正好那二皇子也不想活了,你且先頂替他些時日,等你死了或者你回來過了橋,那二皇子還能繼續回去。”
“二皇子……?”
梁晗的目光順着孟婆微微抬起的下巴看了過去,他只看得到一個黑漆漆的背影,孤零零的坐在三途川邊,也不知道這個鬼在想些什麼。
“記住了啊,”孟婆拿白皙的指尖在空氣中畫著什麼,一邊對梁晗道,“到了那邊兒你就不叫梁恆遠了,叫梁晗了,要是敢擅自更改那個時代的時間線和他人命格,可就不是下十八層地獄這麼簡單得了。”
梁晗木訥的點了點頭,只見面前孟婆的手指在空氣中畫了一陣終於畫好了什麼似得,一臉的幽怨還撇着嘴,“地府的辦公設施也太不好用了,還不如我的雲重宮中的設施好用呢。”
說完這句話,孟婆指尖最後按在了一個地方,面前星光乍現,梁晗再睜眼,面前就是這麼一個哭哭啼啼的小姑娘。
小姑娘是前些天指派過來伺候梁晗的粗做宮女,這關着質子的重明宮,已經死了不知多少個伺候宮人了,因此這小丫頭剛剛知道這事兒的時候。
還以為自己的這條小命,就這麼葬送在這裏了呢。
三途川。
孟婆送走了後世的梁恆遠,轉過頭瞥了一眼還坐在三途川河水邊直愣愣的男人,問道,“你可真的想好了?”
“要是這一回離開了她,說不定你們這輩子都沒緣分了。”
男人整個身影被籠罩在陰影里,過去半晌,他喑啞的喉嚨里才緩慢的發出了一個聲音。
“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