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白衣少年(二)
華燈初上的不夜城,繁華到糜爛,江無情翹着腳,撐着頭假寐。店裏只點了一盞鎏金嵌錯的十五盞連燈,就在江無情袖邊,他半張臉都隱在黑暗中。
“還做生意嗎?”有個穿着圓領袍衫的男人,大步跨了進來,他眉宇間似乎落盡燦爛銀河的光輝,飄逸洒脫。
“世人的生意,怎麼不做?”江無情半眯着眼,依舊還帶有倦意。
那人笑笑,從昏暗的地方慢慢向他走來。
“你和三年前不一樣了。”那人看了看江無情,此時江無情正是犯困得很,“你在等什麼人?”
江無情一面打着哈欠,一面指着那人說,“等你,等你寫篇曠世之作!”
那人苦笑,江無情的臉突然隱沒於黑暗之中,突然沉聲道,“你同幾年前也不一樣了。”
那人笑,肩膀開始劇烈顫抖,浮誇放肆的笑聲在這無人問津的小巷子裏鬼哭狼嚎一樣的訴說著冤情。
“我要走了。”那人說。
江無情淡淡的嗯了一聲,那人突然抬頭,神情凝重的看着隱匿在黑暗之中笑江無情,心中突然生出些恐怖。
他明明記得,江無情時時都在睡着,為什麼又感覺他時時都在醒着?這不由得令他有些害怕。
“我知道,所以特地來為你送行。”江無情說,他手往空氣中一抓,一個閃着星點光芒的玉碗落入江無情手中,另外一隻手不知什麼時候抓了一個酒壺,他往玉碗中倒酒,“青蓮居士謫仙人,酒肆藏名三十春。”
說著,江無情將玉碗遞給了那人,那人原本有些猶豫,卻實實在在的聞得這玉碗中的酒,醇香清冽,好像絲絲都沁入了肺腑一般,他看着酒,笑笑,“你不是說我的詩是長安城被華燈遮住的星光嗎?怎麼?今日吟上了。”
江無情笑笑,當年他寫這首詩的時候,是二十六歲。
“相識一場,這一別後,此生不見。”江無情嘆氣。
那人聞着酒香恍然脫胎換骨,大嘆一聲:好酒!
江無情看着他,這個人只要有酒就沒有煩惱,那我呢?我因為什麼才該沒有煩惱?
液體從唇齒間流入那人的咽喉,猶如山間清泉般飛瀉而下!
“嘖嘖嘖。”那人滿意的甩了甩頭,迎得了一場酣暢淋漓的盛宴之樂一般,當即拍桌而起,“古來聖賢皆死盡,唯有飲者留姓名!”
好狂!
江無情再次被他的狂傲之骨震撼了,他露出笑容,起身將那人按了下去。
“我也要走了。”江無情說,遲了又拍了拍那人的肩頭,“長安已是最繁華了,日後有的,都只是表象了。”
那人一笑,酒意衝上了頭,“皇帝不信我。”
“他不是不信你,他只是還相信自己。”江無情說道,“天下那麼多人都知道這件事,也沒有幾個人肯相信這件事吧。”
那人笑,看了看手中空空的玉碗,許久方道,“我日後自有天涯萬里,那你呢?到何處去?”
江無情笑笑,抬起金樽,玉一般質地的清酒嘩嘩瀉下,玉碗裏激起水花到了碗沿卻恰到好處沒有溢出。
“我並非凡人。”江無情說。
那人自稱謫仙,也頓了頓手,突然拍桌大笑,“吾乃謫仙,所交之人,豈是凡人。”
江無情低頭淺笑,那人將碗中酒一飲而盡,嘖嘖兩聲。
“我記得初見你時,是在長樂坊。”那人指着江無情,將他從頭看到腳,“當初是在一個春雨夜,你一身白衣,撐着一把花花綠綠的油紙傘,像個小姑娘一樣在雨中邊走邊哭。我把你拽進八仙宮,你哭得那個梨花帶雨啊。。。”
那人說著說著,不自覺的臉帶笑意,笑意淺泛又突然戛然而止,他的目光雲水交錯泛濫,落在江無情身上,肆無忌憚的打量着,又小心翼翼的沒有言明。
江無情知道,他淡淡的點下頭,好像是在回應二人間不用言明的默契。
“和你不一樣,我曾經天涯萬里,無處可去。可是現在,我得守住這家店,她是我的命。”江無情說。
“哦?”那人突然挑眉,斜入雙鬢的青眉輕輕挑了挑,“你的意中人,叫‘忘憂’嗎?”
“不是,她,”江無情突然想起了一段話,“我的意中人,會披着五彩霞光,踏着五彩祥雲,來接我。”
“雲想衣裳花想容,世人都說我浮想聯翩,我看你才是真的相思入骨,無藥可救了。”那人大笑。
江無情起身,走進內室中,少頃就捧着一個雕刻雲霞的桃木盒,將它放在那人面前,徐徐打開。
那人伸頭一看,一股清甜花香撲面而來,他看見一個盒子裏盛滿了雪色的梨花。
他疑惑的看着江無情,江無情合上桃木盒,推到那人面前,“家鄉帶來的。”
那人斂了江無情滿眼的愁緒,輕輕的抱起那木盒,慢慢的往外走。
江無情目送着他走出古樸的店門,黑暗便隨着他的腳跟,湮滅了這家,忘憂酒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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