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如果不是這樣(1)
“尹小最近怎麼都不和我們一起吃飯了?她好像心情不怎麼好。”望着尹小倉皇逃去的背影,竇鑫說道。
盧雨潔手搭在竇鑫肩上,說:“可能她最近遇到了不能說的事。過段時間,等她願意說的時候,我們再去安慰她?”
竇鑫點了點頭說:“周五的聯誼倒可以讓她放鬆下。”
每隔兩三個月,數宇娛樂和數宇遊戲便會聚在一起熱鬧一下。數宇娛樂大多數是女生,數宇遊戲又大多數是男性。這可是一次把自己推銷出去的好機會。肥水不流外人田,與其被其他公司看上,還不如數宇內部消化。因此竇鑫就直接稱這為聯誼。
周五,忙完工作,竇鑫就開始補妝。她一邊撲粉,一邊探頭叮囑尹小:“別發獃了!快化妝!你怎麼今天穿得這麼休閑!你這樣怎麼吸引到男的呀!”
說完,竇鑫感覺自己是個擔心孩子嫁不出去的老母親。於是,她閉上嘴巴,斜眼看見尹小還是在哪兒發獃。她忍不住了,蹭起身,說:“塗口紅。珊瑚粉好看,適合你。再塗塗這個。沒有兩隻口紅解決不了的事兒!”
尹小這才注意到,竇鑫今天沒有扎麻花辮,脫去了田園清新的杏色連衣裙,卷了頭髮,聚了聚胸,倒散發出一股知性的女人味,不知不覺看着竇鑫那比以往挺拔的胸發獃。
這把竇鑫看怒了,她指了指尹小說:“尹小!你別在這兒淫笑!”
進酒店露台時,竇鑫突然停住,轉身問尹小她頭髮亂不亂,妝花沒有。兩隻無處安放的手整理着衣服。
尹小按住她,耐心地說:“你今晚很漂亮。”
“比平時漂亮?”
“無論什麼時候,你都漂亮。”
竇鑫哈哈大笑不停,說:“尹小,你說起騷話來,還真不要臉。”弄得尹小一時傻愣在原地。
台上有樂隊演唱着流行歌曲。桌椅繫着白色的蝴蝶結。金色燈光在誘人的甜品和發光的酒杯上熠熠生輝。偶爾晚風穿過人群,撩起桌上的白布,帶來一絲涼意。人來人往,你拿一份甜點,我在吧枱與調酒師說說話,十分熱鬧。
竇鑫輕車熟路地帶尹小穿過一排排座位,找到了一處靠近舞台的沙發。尹小隨即窩了進去,不管竇鑫怎麼拉,她都跟石雕似的紋絲不動。
竇鑫氣勢洶洶地指着她,說:“行。我先去。”
尹小拿上酒杯,挪了挪身子,離音響遠遠的。在這個位置,她即可以保持一份安靜又可以抱着審視的姿態看熱鬧。
餘暉灑落在木質地板上。一群人坐在轉角沙發有說有笑,其中屬竇鑫的笑聲最大。尹小挺直腰板,好奇地往裏看,正好看見盧雨潔和林格。聯誼還能拖家帶口?尹小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們,一仰頭就灌下一杯酒。
忽然,斜前方嘈雜起來。李子奇風一般躥進人群,引得一陣騷動。他拉起盧雨潔的手迷醉地說:“我的雨潔。”
林格皺起眉,厭煩地將李子奇的手鬆開。
李子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肯放開。
見狀,旁邊的人上前攔住他說:“子奇!你喝醉了!”又轉頭對林格說:“林格,別在意!子奇他醉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李子奇甩開他們的手,吼道:“我知道我在幹什麼!”然後,指着林格,“數宇遊戲又不是沒有女人!跑到我們這兒來搶什麼!你——”話沒說完,腳下一滑,一個踉蹌摔下台階。他倒不嫌疼,撐起身體就伸手去摸盧雨潔的腿,說,“我的雨潔!”
都快把數宇娛樂的面子丟盡了。有人喝道:“快把他拉回去!”
有兩個人站出來,一人一邊架起他。李子奇感覺到自己被人架起,雙腿騰空掙扎撲騰,意識到無濟於事,便轉而去喊盧雨潔的名字。呼喊聲漸漸變成呢喃。最後,李子奇像是睡著了似的被抬了出去。
人群一鬨而散。竇鑫這個八卦傳聲筒朝尹小走過來,說:“這李子奇平時色就罷了。人家男朋友在場,還不知羞恥。你說對不對?咦,你怎麼喝了這麼多酒。”
尹小抱着酒杯,獃滯地問:“怎麼回事?”
竇鑫指了指斜前方,說:“林格。就是那個,盧雨潔旁邊穿灰衣服,帶眼鏡的男生。是她男朋友,才從澳大利亞回來。”
“我知道。”
“什麼?”
腦袋裏回蕩着林格的話。
尹小將腿抱在胸前,咬着杯沿,傻笑道:“我們是初中同學。”
竇鑫突然靈光乍現,問:“就是你之前問我的那個?我就說名字怎麼這麼耳熟!”
尹小點點頭。
“那他是數宇遊戲的,你知道?”
見尹小搖搖頭,竇鑫找回了八卦傳話筒的自豪,語氣里藏不住的崇拜:“他進公司不到三個月,就開始負責咱們數宇自研遊戲了,那遊戲叫什麼…..《迷藏》?聽說,他們的負責人可器重他了……”
竇鑫喋喋不休。原來他是在數宇遊戲啊!最終還是陰差陽錯地分隔開了。
她永遠也到不了想要到的地方。
尹小一言不發地喝着酒,失神地看着盧雨潔依偎在林格懷裏。他為她擦去嘴角巧克力蛋糕的殘渣。每個動作都輕輕的,像是害怕一不小心弄傷了懷裏的搪瓷娃娃。
突然,心電感應一般,林格抬起頭,撞進了尹小的眼裏。尹小以為她這麼痴痴地看着他會讓他驚訝。然而沒有,他只是冷漠地看着尹小,幽黑的瞳孔里沒有絲毫波瀾。
“你去哪兒,我還沒說完呢。”見尹小起身走開,竇鑫問道。
尹小搖搖晃晃地扶住靠背,回答:“上廁所。”
洗手間裏擠滿了人,然而上廁所的寥寥無幾,補妝的擠滿了洗手台。尹小好不容易鑽進空出的洗手池,用手拍打臉,試圖清醒點,可醉意還是沒有褪去。
她想起了林格身上的橘子氣味。就在幾個星期前,他為她解圍。就在半年前,他們還一起伴着悉尼的夕陽,奔跑在Blacktown的街上。他現在全忘了?他還口口聲聲地介紹她為“初中同學”。
四周空氣像是被榨乾了似的,令人窒息,耳旁傳來各色女人的議論聲。意識混亂無比,她只想呼吸新鮮的空氣,跌跌撞撞地出了洗手間,腳下一軟撞着了人。她連忙搓手說著對不起。那人卻撐住尹小的肩膀,叫着她的名字。
尹小抬起頭來,林格那輪廓分明的臉映入了她的眼裏。她抿着嘴僵硬地笑了笑,聳開了林格的手,搖晃地走回露台。
涼風吹來,她瞬間清醒,意識到自己走錯了路,隨即掉頭又往回走,卻看見林格站在門口。
一遙相望,空蕩蕩的露台只有他們兩個人。
他緩緩走到她面前,關切地問:“你怎麼了?”
一句話激起她的所有怒火,明明喝醉了又似乎無比清醒。
她激動得全身抽搐,反問道:“我怎麼了?你是不是很會前一秒冷淡,后一秒裝作關心?”
看着林格緊皺的眉,委屈、失落、傷心,關於他的不關於他的統統席捲心頭。酒精在血液里翻騰,將理智淹沒。他怎能夠如此的心安理得?
她卯足勁兒說道:“你壓根兒沒把我當成你的朋友!初中同學?你怎麼不說我們還是大學校友、澳大利亞留學校友呢?”
林格微微擺頭,淡淡地說:“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話還在口中,尹小已猛然上前,用嘴堵住了他欲言又止的唇。淡淡的橘子苦味從他嘴裏漫開。
她只想讓他閉嘴!
林格怔怔地看着尹小緊閉的雙眼,上翹的睫毛,唇間感到絲絲濡濕。他就像半年前,她哭着說喜歡他有多難時,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尹小身子一晃快要倒在地上了,林格才回過神,伸手接住了她。
他深呼吸一口,把尹小放在就近的沙發上,回到聚會的露台,遠遠地看見盧雨潔正和同事們聊天,心裏五味陳雜。
他走進人群,低聲對她說:“尹小喝醉了,我送她回家。”
盧雨潔低眉點了點頭,微笑着說“注意安全。”
走出一段距離,腦中突然回蕩着盧雨潔輕聲的囑咐,他回頭看了看她。可能覺得愧疚,但又不知如何開口,沉思了片刻,隨即回到另一個露台,抱起尹小向車庫走去。
關上車門的瞬間,林格才意識到他不知道尹小住哪兒。
他拍拍熟睡的尹小,輕聲問:“你家在哪兒?”
連續問了幾次,尹小蠕動着嘴巴,轉過身,頭埋在門與座椅之間,一動不動了。
林格嘆了口氣,翻出尹小的朋友圈。像尹小這類女生,通常沒事發個朋友圈就會帶定位。原來,她上個星期去了甜品店和大排檔,上上個星期都在數宇娛樂,再前一個星期去逛了商場,翻了好幾個星期,終於有了像家庭住址的定位。
窗外華燈初上,天邊被霓虹映成了紫粉色。經過人來人往的商場、數宇娛樂、跨江大橋、數宇遊戲。
他掃了一眼街景,原來她每天都會從這些地方經過。
轉彎穿過橫跨天際的高架橋。橋順着黑夜延伸到天邊,在盡頭被紫粉色的嘴咬住,戛然而止消失無蹤。
尹小突然蹭了起來,茫然地望了望窗外又看向林格。
林格打破沉默,問:“你家是在藍潤小區?”
尹小點了點頭,過了片刻又問:“你怎麼知道?”
“你的朋友圈。”
“哦。”應了一聲,她攤在副駕駛上,凝視着窗外風景一言不發。這些風景不斷往後退然後漸漸變成碎片,散在了夜燈上,落進了紫紅天空裏。
林格看了看她,小心翼翼地解釋說“我們最要好的時候,就是初中那段時間。我才會介紹我們是初中同學。我和你是在那時候認識的,不是嗎?”
尹小猛地轉頭盯着林格,雙眼因醉意而顯得犀利。她說:“我知道,我和其他人都一樣,不過是和你在一個學校待過罷了。”
“你們都是我的朋友。”
過了許久,都沒得到回復,林格以為尹小睡著了,側頭卻看見尹小睜大雙眼直愣愣地盯着窗外發獃。有時,她會不自覺的發獃,不自覺的難過,這讓周圍的人很難揣摩她的心思,於是愈發的無話可說。
一到藍潤小區,車還未停穩,尹小說了句謝謝,就衝下車。林格目送着她急沖沖遠去的背影,正打算離去,尹小又急沖沖地走回來。
她停到車門前,舉手直拍車窗,不停的拍,像是不把車窗拍碎不罷休。
林格急忙下車跑到她身邊,問:“怎麼了?”
尹小一把拂開擋住視線的頭髮,氣憤地說:“你別再問我怎麼了!我以為,我和你最親密的時候是在澳大利亞留學的時候。起碼我是以一個成人和朋友的身份和你相處,而不是當你那傻不拉幾的初中同桌。你不能把所有的關係、所有發生的事都簡簡單單地用初中同學概括。我和你不止於此!”
未等林格回答,尹小突然魔怔似的不停搖晃頭又猛然抬頭,一步步逼近林格。她的鼻子快要抵住他的胸膛,濃烈的酒味刺激着鼻尖。他可以看清她眼角的痛心與點點期盼。
她問:“如果我們只是初中同學,那麼我吻你的時候為什麼不推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