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殊途同歸 九十八 東巡故都逢劇變
趙括辭國的第三年開春,籌備了整整一個冬天的皇帝東巡終於拉開了帷幕。
經群臣商議,此次東巡路線由長安出發直抵會稽,然後再走海路北上入齊,最後經故都邯鄲返回關中。趙嘉皇帝將相國李斯任命為此次東巡總事大臣;內史劉邦為總司皇帝行營的主事大臣;然後又讓大將軍韓信統領五千鐵騎護衛車駕;留鎮長安的重任則交給了大司寇蕭何和國尉周勃。
二月初,在五千鐵騎方陣的護衛下,東巡車隊儀仗終於浩浩蕩蕩地開出了長安。趙嘉皇帝並沒有在洛陽等富庶之地做絲毫停留,而是馬不停蹄地渡過大江,徑直來到了會稽。
次日,趙嘉皇帝便在群臣的簇擁下登上會稽山,隆重地祭祀了大禹。
皇帝行營在會稽停留了兩個月,在安撫過故楚遺民后,這才啟程從海路北上,並於五月末抵達了齊國的故都臨淄。入城后,趙嘉皇帝將所有隨行人員全都留在了臨淄,然後換上一身便裝,只帶着相國李斯一人,分騎兩匹快馬向東直奔向了即墨。
策馬走在即墨城外的竹林小道上,只見頭頂的天空已被兩旁高大的竹林遮蓋得嚴嚴實實,只有些許星星點點的光柱如雨點般灑落下來。雖已是初夏時節,但走在竹林中卻感覺不到絲毫的炎熱,閉目凝聽着耳畔不時傳來的淙淙流水聲和微風拂過竹葉的沙沙聲,趙嘉皇帝的心彷彿都要醉了。
“朕羨慕馬服君也!”望着眼前的美景,趙嘉皇帝忍不住讚歎了一句。
一路越山澗,過竹橋,又走了整整半個時辰,一座簡陋的小院終於若隱若現地出現在了兩人的眼前。趙嘉皇帝與李斯相繼翻身下馬,緩步來到了小院門前。李斯上前一步輕輕推開柴門,然後引着趙嘉皇帝走進了院中。
“何人?”聽到院子裏傳來的動靜,裏屋中隨即響起了一個蒼老的聲音。
趙嘉皇帝轉身靠坐在了院中的一方石案旁,高聲呼道:“馬服君別來無恙乎?”
“陛下?”一位踽踽老者跌跌撞撞地從屋中跑了出來,他徑直匍倒在趙嘉皇帝面前哽咽道:“老臣不知陛下到此,死罪也!”這位老者正是當年威名赫赫的趙國上將軍趙括。
“數年不見,馬服君老矣。”趙嘉皇帝連忙起身離案,伸手拉起了面前這位披散着一頭白髮的老將軍,“此間清苦,馬服君可否習慣?”趙嘉皇帝邊說著話,邊將趙括扶到了石案前,兩人相對而坐,李斯則一言不發地肅立在了皇帝身後。
“多謝陛下掛懷,老臣戎馬一生,何懼清苦哉?”趙括抱拳答着話,可臉上卻仍舊掛着拘謹。
趙嘉皇帝見狀於是隨口玩笑道:“朕攜相國千里而來,馬服君莫非吝惜府上酒水乎?”幾年不見,君臣二人竟已生分至如此地步,他的心中不禁微微泛起了一陣酸意。
“是是是!老臣疏忽了!”趙括頓時回過神來,他趕忙直起身子,朝着屋中高喊了一聲,“雪妹!陛下駕到!速速備上好茶!”喊過之後,趙括繼而歉意地向著皇帝拱了拱手,“山野偏僻,有茶無酒,請陛下見諒。”
趙嘉皇帝又是一笑道:“無妨,便喝茶吧。”
“陛下,老臣還有幾句話說。”趙括忽然抬起頭望向了皇帝身後的李斯。
李斯何等聰明,他當即心領神會道:“陛下,臣腹中偶感不適……”
“卿且去吧。”趙嘉皇帝若無其事地輕叩着面前的石案,待李斯走出小院后,這才悠悠地說道,“馬服君,汝說,朕聽着。”
趙括閉上雙眼,稍稍梳理了一下心中的思路,然後低聲言道:“老臣要說三事。其一,陛下年近六旬卻無一子嗣,此乃邦國大忌也!臣冒死請奏陛下,當妥善處置朝局了!如若不然,以趙國素有之兵變傳統,臣恐陛下百年後,社稷不穩也!”
皇帝嘆息道:“此事朕又何嘗不知,待東巡結束,朕即刻立族弟趙平為儲。”
趙括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其二,朝中文武大臣今近半出自劉邦門下,此間隱患甚大,不可不察!敢請陛下及早削其羽翼,以免尾大不掉,禍亂國家!”
“然蕭何、韓信、張良等臣皆是棟樑之材……劉邦忠心耿耿,馬服君怕是多慮了。”趙嘉皇帝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對於劉邦,趙嘉皇帝此時早已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但如陛下所言,臣還有最後一事,斗膽直言!相國李斯一己之心太重,臣擔憂……”
“擔憂何事?卿但說無妨!”當初李斯正是趙括一力舉薦的,在趙嘉的印象中,兩人向來是心心相印,今日驟然聽到趙括這樣評價李斯,趙嘉一時間也有些驚訝了。
“老臣只是心中隱隱不安。”趙括艱難地發出了一聲嘆息……
從即墨回到臨淄沒幾日,皇帝的東巡車駕就再次匆匆起行了,那日趙括的一席話令趙嘉皇帝驟然感到了朝局風平浪靜下的暗潮湧動。自古以來,君王暮政皆是內憂大於外患,這兩年自己身體明顯大不如前,也該是到整肅朝局,確立儲君的時候了!
趙嘉皇帝此刻只想着能夠儘早地趕回長安,可沒想到,車駕尚未到達故都邯鄲,他就因偶染風寒,在沙丘行宮一病不起了。
“汝等皆退下……只留李斯……!”趙嘉皇帝面色蒼白地頹然靠坐在卧榻之上,“將劉邦、韓信、張良三人也一併給朕喊來……”
待內侍與太醫們離開后,偌大的寢宮中死寂得就僅剩下了皇帝粗重的喘息聲:“李斯,朕……怕是到頭了……”淚水毫無預兆地爬出了趙嘉緊閉的眼眶。
“陛下微染小恙,斷不會有事!”聽皇帝這麼一說,李斯當即撲倒在地,哽咽着勸慰道。
“李斯,汝可是忠臣乎?”趙嘉皇帝忽然睜眼,目光如炬地死死盯住了李斯。
“陛下!李斯出生入死數十年,焉能不忠?臣若有絲毫二心,甘受千刀萬剮之刑也!”李斯顫抖着身子,信誓旦旦地說道。
“起來吧。”趙嘉皇帝的聲音雖然微弱,卻是異常清晰,“朕命卿即刻返回長安,傳……傳朕遺詔,立趙平為儲……儲君。”趙嘉皇帝艱難地坐起身,從卧榻一側的托盤中取過一卷帛書,顫抖着遞到了李斯手中。
“陛下,臣連夜便走。”李斯抹了把眼淚,然後雙手捧着帛書站了起來,可他等了半天卻再也沒等到趙嘉皇帝的隻言片語,“陛下?”李斯忍不住抬頭一看,只見皇帝竟已是雙目圓睜,氣絕身亡了。
“陛下!”李斯驟然一個激靈,但覺渾身一軟,幾乎就要癱了過去。
當內史劉邦、大將軍韓信及郎中張良奉詔趕到寢宮時,空蕩蕩的寢宮中只有李斯一人緊緊抱着皇帝冰涼僵硬的屍身悶聲抽泣着:“陛下……醒醒啊……大趙不能一日沒有陛下……”
張良眼尖,一眼就瞥見了李斯慌亂中掉落在地的那捲帛書,他於是趁其不備,俯身拾起帛書,悄悄遞到了劉邦手中,附耳低語道:“劉公且看,陛下遺詔。”
劉邦接過遺詔,匆匆掃了一眼裏面的內容,然後上前一步,將帛書放回到了李斯身邊。
李斯一摸衣袖瞬間反應過來,他急忙一把抓起帛書,厲聲斥責道:“大膽劉邦!竟敢私窺遺詔!汝可知罪乎?”可無論李斯怎麼罵,劉邦皆是一言不發,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陛下驟然崩逝,不知相國大人今後有何打算?”張良驟然發問道。
“郎中大人何以教李斯?”李斯板著臉,淡淡地反問了一句。
張良隨即肅然一躬道:“下臣斷不敢言教,惟有一言,請相國大人斟酌。”
“說。”李斯沉默了良久,這才輕輕放下趙嘉皇帝的遺體站了起來。
“趙平資質愚鈍,且貪於玩樂,若為皇帝亦是庸主昏君!”張良並沒有理會李斯愈來愈陰沉的面孔,繼續說道,“今內史劉公,敬賢愛士,英明睿智,天下臣民無不感其仁義之心!若相國能擁劉公為帝,定能開創一代嶄新盛世也!相國以為張良之謀如何?”
“大膽張良!竟敢出此悖逆之言!老夫今日便是血濺三尺,亦當替天下去奸除佞也!”李斯猛然暴起,一側身順勢拔出放置於王榻旁的護身長劍,徑直搭在了張良的脖頸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