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脫險
一顆水珠順着銀灰的細鱗滲入泥土。她輕輕搖動了兩下，鼻腔噴出一股水霧。
眼瞼緩緩拉起，綻出碧藍的眼眸，瓦絲蒙娜的豎瞳微微收縮，適應着四下利眼的光芒。
我……沒死？
瓦絲蒙娜猝然一驚，撐起側癱在草間的身軀。無力，綿長的無力感佔據着她的每一處肌骨。連抬起腦袋都萬分費勁。
自己是怎麼出來的？瑞薩維莎呢？
瓦莎勉強側支着身子，打量着四周。而這個問題卻盤旋在她的腦中直叫她頭疼。
“回頭看……”
一聲細弱的低叫聲牽過了瓦絲蒙娜的腦袋。她扭過頭的一剎，便瞧見瑞薩維莎正癱在自己身後，四肢漫搭在草間，雙翼舒架在身後，若不是眼眸中泛着炯然光，正像一具欹躺的屍體。
“你——你……”瓦莎驚喜似的，旋提起音調，可又壓下去，板起臉，“你怎麼躺這兒？還有，我……我怎麼回事？”
“我身子疼得沒力氣，你也歇會吧，你整條龍都浸在那水裏了，還好我把你尾巴撈住了——瓦莎，歇歇。”瑞薩維莎柔聲說著，身子不見絲毫動彈，只是雙顎張合個不停。
瑞薩救了……
瓦絲蒙娜滯着身子，微微失神，顎間輕送出一口氣，側頰軟下去，回過頭，將腦袋也撂進草窠里。
“謝謝……”
瓦莎嘴裏捻出兩個字，彷彿只想叫自己聽見似的。
“嗯？你剛才說什麼？瓦莎？”瑞薩維莎的耳朵也是夠尖，瓦莎方合上嘴，她的嗓音便飄過來，直叫心裏發慌。
瓦絲蒙娜的心中一直有一塊巨石，直塞住她的喉嚨。她一直想的是自立，想的是自立，想的是自我，這塊巨石也愈積愈厚。她不想妥協，只想按住自己的方式行事，可是……一些萌動的心思卻在細細地嚙咬着她的心。
也許自己……總是得有要其他龍幫助的時候。瓦莎隱隱覺得那塊巨石崩塌了些許邊角，布上了毛細般的裂痕。
她還是沒敢說那兩個字，瑞薩也不追問。
瓦莎翕動着鼻翼，抽入這草間的清新綠意，轉動眼眸，掩在這輕擺漫佇的蕪翠后，細瞧起這方世界。
眼前不遠處，是一片漾着微波的小湖，池水邃青而不見底端，湖沿曲曲抑抑繞出一個大圈。
圈？
瓦莎揚起脖子，只見那湖泊的邊沿有一大片草披垂在地，延伸至自己身前。一瞬間她就明白了，這個湖泊，就是剛剛自己差點丟了命的天坑。只是不知道什麼原因，原本那瑩綠的水竟已經變得清澈碧藍。
“那就是那個天坑。”瑞薩在她身後說道，“水顏色正常了，我也不明白。”
瓦絲蒙娜沒有回答。她環視四周，眼中只見峰叢林立，將這一處山間小平壩簇擁起。
“這種地形真詭異……”瓦莎信口說著。
“這是岩溶地貌，谷區，還有南部邊疆區那邊有很多像這樣的山。”瑞薩的聲音又傳過來。
放在以前，瓦莎聽見有哪條龍和自己說這說那早就要爆發，可現在她卻提不起興趣去和瑞薩發火。他心裏有點對說著說那升上了一絲絲理所當然。她明白，她自己已經變了一些。哪怕於心不願承認，但那種淡淡的愧疚不會有假。
為了掩飾這絲變化，瓦莎簡單在腦中對了對時間。這一對，她是一陣后怕——自己昏迷了有三個多小時。第一個場景就昏迷了三個小時，到後面要怎麼辦？
想到這兒她立馬強撐起四肢要站起來，可一股子酸疼差點沒讓她又躺倒下去。
“啊！！爪臂，腿要廢了！”
瓦莎低罵著，屈了屈四肢，抻了抻雙翼，好緩一緩怪水的餘力與肌肉的酸脹。
“瓦莎，怎麼了？不用那麼急，我們可以趁現在多歇一會，後面估計難有這種機會了，特勞他一直在前頭不合群。”瑞薩見瓦莎起了身，也跟着站起來。她身上的副作用似乎已經消散得差不多了，規規矩矩地舒展着身子。
“你不說差點忘了那個倒了角的傢伙！”聽到特勞的名字，瓦莎的怒氣一下子涌回來，“出口在哪？那個？”
她指着反着湖泊的方向不遠處，那裏還閃着一道星空“星空”，恰一龍寬，半貼着地微微耀着光。
瑞薩剛想點頭，瓦莎竟直邁着步上去，這下瑞薩維莎趕忙喊住她：
“別急啊，我們在這兒多待一會，急的不也是特勞嘛，我們去了，下一關就直接開始了。”
聽了這話，瓦絲蒙娜也收住了步子，踞下身，冷語道：“也是。但能說什麼？”
“我們談談可以嗎？”
“談？這……好吧，可是——”瓦莎一聽要談話，氣勢竟軟下去，不知心裏在琢磨什麼。
“談談怕什麼呀。瓦莎，你為什麼不喜歡攀爬這些呢？布里敏加爾的考核不是有這項嘛。”瑞薩踱至瓦絲蒙娜身前，伸出右翼摟住她的身子，語氣倒似在商量事情一般。
“嗯……我就是不喜歡。”
“可是要考核啊。不喜歡也要——”
“不喜歡就不想做！我為什麼要做我不想做的事？我……我就只在自己願意做的事情上下功夫，就只在這個上面。”
“你喜歡……”
“醫療技術……很有意思，而且，呃——真的很有意思。”
“但是你也要明白，一條龍不可能一輩子只做一件事呀。我們龍學習是為了完善我們自己呀。你這樣不是和自己較勁嘛。”
瓦莎略抬了抬頭，瞥了瑞薩一眼，那碧藍的眸子閃着堅定的光。
“我不喜歡的東西，我是不可能做的。我不喜歡被龍規劃着做事。不然我為什麼要跟那個特勞大吼大叫？我看不慣他，一嘴高高在上似的模樣，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優越感。”
“可是……你也沒和科弗尼恩——”
“我不蠢，我看不出他有什麼本事嗎？我說的是平級之間。沒什麼過龍的本事就不要咄咄逼龍，不然我就是要罵過去！”
瑞薩維莎細細忖度着瓦絲蒙娜的言辭，默默地嘆了口氣。她真的是太固執，也太自我了。瑞薩沒法明白瓦莎的想法是怎麼產生的，但現在她知道，瓦莎這條龍只是一條善良，卻因為執拗而很不討龍喜歡的雌龍。但她比較是條雌龍啊！
“對了瑞薩，你之前說過好幾次，那條叫莫比爾的龍，他是誰？”瓦絲蒙娜忽又將聲音軟下去，轉頭看向瑞薩維莎，眼中鋒芒全然匿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猶猶豫豫的羞澀。沒錯，瑞薩維莎也是第一次從這條銀龍的眼中看出這種情感，一霎時她有些不適應。
“他……呀……是我的配偶。”
瑞薩維莎的嗓音沉下去，恍若在這一刻湧出無限的悲戚。她一直強迫自己不去想着他，如果不想着莫比爾，心情也會好很多，也不會在剛到創界中來的時候失態。可是又怎麼能忘掉他？這一輩子本就已經交給他了，可誰能想到自己會……
“你們……你們應該挺幸福的吧？”
“我很怕他傻……”
“啊？”瓦莎一臉疑惑。
“你沒配偶，你可能明白不了……我和他——我當時怎麼就沒去想想後果呢？我明明是——唉……”瑞薩維莎收回翅膀，腦袋低下去，她的眼中不知怎地竟晶瑩起來。
“我……我不該提這個，可是，瑞薩，我心裏有一個矛盾，我很想，解開，但是這個……和我自己的想法違背……”瓦莎也看出了瑞薩的痛苦，她沒有再揭瑞薩的痛處，只是斷斷續續地傾吐着她自己的心聲，和先前的她判若兩龍。
“說說看吧，反正這兒就我們兩個。”瑞薩維莎輕輕蘸了蘸眼角，露出側齒，給瓦莎一個微笑。
“我……我想找配偶……”瓦絲蒙娜勾着腦袋，前所未有的羞澀，“我想找到一條……但是我，我只想按我自己的來，我又想決定自己，我——我很……”
“瓦莎，你是一條雌龍呀。”
“我是……但是雌龍也不一定要有配偶！可是……”
“那你也可以選擇一條龍生活啊，這樣壓力也會少很多。不會為了對方，不會為了後代操心。”
“我……我也想有……呃，我也想平平凡凡地活，我很煩，真的很煩……”
瑞薩維莎愣了愣，抬眼思索片刻，倒也輕笑起來，她輕觸了觸瓦莎的側頰：
“和我說說你之前的事情行嗎？或者你講什麼都行，你這個腦袋瓜里這麼複雜，總得有原因是吧。”
瓦絲蒙娜抬起頭，靜默了一陣，忽而開口：“其實挺……那我還是說我到這個創界來之前的事情吧。可以嗎？”
瑞薩抬着左爪空抓兩下，沖瑞薩輕點了點頭。這是請自便的意思。
瓦莎簡單醞釀了一番，她第一次同其他龍講述起了過往的事，哪怕，那件是情並不太快樂，相反十分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