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棲霞山
棲霞山常年籠罩着雲霧，據說百餘年前山上還沒有雲霧，某一天突然從天而降，再沒消失，一直持續百年。
艷陽的日子，遠遠看過去，總能看到淡的或者艷的彩虹浮在雲霧上頭，似浮龍，似霞光，有時掛在山頂，有時懸在山腰，附近的山民深以為奇異，便將原名棲虎山改名棲霞山。
棲霞山的雲霧很濃，方圓十數里，最外層還能勉強視物，大約往裏走一里，陽光消失不見，入眼全是白的透明的雲霧，伸手不見五指。
這一日，臨近棲霞山的一片林子，遠遠傳來野獸凄厲的叫聲。
只見一隻半大的野豬撒腿狂奔，在林中橫衝直撞，不過步伐有些不對勁，身形一高一低。
原來右後腿掛着一支竹箭，箭頭盡數沒入肉中，野豬每一下跑動都牽動箭支，痛得嘴裏“哼吱哼吱”叫個不停。
在野豬身後五六丈，跟着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個子不高，不壯實甚至有些瘦弱，臉上髒兮兮的，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爛爛，像個乞丐。
這少年名叫黃羽，手裏握着一張橡木製的強弓，野豬後腿的竹箭就是拜他所賜，踩着野豬撞出的林道，緊緊跟着對方。
“好強的耐力，後腿中了一箭還能跑這麼遠！”
黃羽已經拚命追了盞茶功夫，野豬明明傷了後腿，到現在依然沒有力竭的跡象。
他抬頭向遠方望了兩眼，眉頭皺起，倒不是擔心野豬還能堅持多久，再有大半個時辰他也能追下去。
但前頭馬上就要到棲霞山，山上面的雲霧十分邪門，這一帶最經驗豐富的山民也不敢冒險闖入，要是野豬跑了進去，可就功虧一簣了。
黃羽心下大急，從背後的箭筒中摸出一支竹箭，彎弓搭箭，“嗖”地一聲與野豬擦肩而過。
“可惜！”
黃羽嘆了口氣，他的箭法粗糙，想在奔跑中命中前面的野豬還是太困難。
放棄了繼續射箭的念頭，腳下加力，全力向前追去。
“不管怎樣，一定要在進入雲霧前讓野豬力竭！”黃羽暗自咬牙。
眼看離棲霞山越來越近，陡然出現轉機，野豬似乎也知道前方不是善地，往左一折，轉向一片灌木林。
黃羽鬆了一口氣，只要不跑進雲霧，他有大把的時間和它慢慢耗，反正這一頓野豬肉是跑不掉了。
野豬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看來耐力已經快被後腿上的箭支磨沒了。
在黃羽有些鬆懈之際，野豬突然驚嚎一聲，身形眨眼間消失不見。
“不好！”
黃羽連忙搶上前來，腳下踩空，徑直向下落去，原來此處竟是一個暗洞。
……
“好痛！”
黃羽扶着腦袋，悠悠轉醒過來。他記得自己踩到暗洞，順了洞壁滾下去，尚未落地就暈了過去。
也不知自己暈了多久，黃羽檢查身體，除了腦袋磕了一下火辣辣地疼，身體並無大礙。他鬆了一口氣，得虧暗洞不是筆直向下，有一個傾斜角度，否則可不止磕一下這麼簡單。
他從地上爬起來，環顧四周，野豬早不見了蹤跡。
下一刻他愣住了，原以為身處暗道或者地穴，眼前卻是一片鬆鬆軟軟的草地，零星有一些碎石，遠處是大片松林和高聳入雲的山峰，另一側懸空，是一片懸崖。
“這是在做夢么？”
他搖了搖頭，痛感如此清晰，自然不可能是做夢。
抬頭看着觸手可及的白雲，原來自己所處之地是懸崖旁的平台，疑慮地向懸崖走去，忽然聽到人聲。
腳下一頓，回過頭來。
“哈哈哈，是誰？一百年，終於有人進來了。”
是個男子，聲音粗礦，夾着抑制不住的狂喜。
“快過來，快過來！”
這聲音寬厚嘹亮，明明近在咫尺，找了半天卻看不到人影，有些邪門。
黃羽皺着眉頭，試着問道：“你是何人？”
“在這鬼地方困了一百年，我自己都快忘啦。少年郎，快到這來，本座賜你一場造化！”
黃羽眉頭皺得更深，問道：“你在哪？我看不到你，一百年，莫非你是妖怪？”
男子放聲大笑，聲如洪鐘，震得四周山石簌簌紛落。
黃羽腦袋嗡嗡直響，堵住耳朵，片刻后男子止住笑聲，說道：“死在本座手中的妖獸沒有一千也有五百，少年郎，本座並非妖怪，而是仙人，你助本座脫困，有天大的好處。”
黃羽睜大眼睛，“仙人為何會被困在這裏，我看不到你。”
“你身處何地？眼前看到何景？”男子頓了頓問道。
黃羽有些不明所以，還是說道：“一座山，一片松林，旁邊是萬丈懸崖。”
黃羽走到懸崖邊看了一眼，遠遠望不到底，驚出一身冷汗，連忙退回來。
“懸崖？”男子似乎若有所思，片刻后說道：“多半是幻境，這座山被我那對頭布下大陣，終年密佈濃霧。對了，少年郎，你是如何到的此地，這裏可是整座法陣的核心之地，連只螞蟻都爬不進來。”
黃羽聞言愣了愣，很快想到棲霞山上的雲霧，莫非自己現在所處之地是棲霞山上？看來多半是這樣，也只有常年籠罩雲霧的棲霞山會有這種怪地怪人。
“我也不知道，我在林中狩獵野豬，不小心落入暗洞，醒來就在這裏了。”黃羽摸了摸腦袋。
男子聞言沉默片刻，隨即狂笑不止，“天不絕我，當真是天不絕我！這法陣除了外圍的雲霧，裏層是無數個幻陣，就算是老夫，想從外面到法陣核心都不容易。你眼前看到的就是萬千幻陣中的一個，不過你既到了這裏，只要從眼前的幻陣脫身，就能看到老夫。”
“可是前輩，我該如何脫身？”黃羽問道。
“這就要看你膽子夠不夠大了！”男子聲音中帶着期許和試探。
“前輩這話是何意？”黃羽不解。
男子大笑幾聲，說道：“你往前走二十步。”
黃羽聞言剛要抬腿，隨即停下，冷汗淋淋，“前輩，前面是萬丈深淵，二十步可要落下深淵了。”
“哈哈，我豈會不知，幻境幻化出的就是你最害怕之物，少年郎，你可敢與老夫賭一把，往前走二十步，踏進深淵。”男子狂笑道。
“我……”黃羽忍不住退了幾步，說道：“前輩，可有其他法子？”
“害怕了？”男子聲音中帶着揶揄，“別的法子自然是有的，聽你的聲音年紀不大，就算從娘胎開始修行，學到的本事也破不掉幻境。看你的樣子多半還是個不懂修行的凡人，更是難上加難。”
黃羽小心翼翼走到懸崖邊，又探頭看了一眼，浮雲半遮半掩擋住視線，露出視線的地方深不見底，雖然已有準備，只看了一眼，後背還是止不住發涼。
黃羽強忍住不適，深深呼吸，問道：“前輩，從這裏跳下去當真就能走出幻境？”
“最少七成把握！”男子的聲音充滿自信。
“七成？”黃羽神情一呆。
“怎麼？七成已是足夠高了，哪有十成十的事情。老夫在此地困了百年，莫說七成，就是只有一成也會拼盡全力。”男子聲音中帶着幾分威厲。
黃羽眉頭皺起，向後退了幾步，說道：“若是有安全之法，小子自然願意搭救前輩，但要跳懸崖……萬一當真是懸崖，小子還不想年紀輕輕就喪命！”
男子冷笑一聲，說道：“你以為還有其他方法助你走出幻境？不跳懸崖，你一個肉體凡胎的凡人，困在裏面，不過十餘日，就得饑渴而死。”
黃羽道：“事在人為，小子說什麼也得試一試。”
半空響起男子冷哼之聲，接着便是長久的沉默，看來是自知說服不了黃羽，等他發現別無它法，自然會回來找自己。
黃羽走上平台，仔細打量四周，一側是懸崖，一側是千丈高峰，走近一看，山壁光禿禿的，連個攀爬的落點都沒有。就算能攀爬，以山壁之高，自己窮盡體力也定翻不過去。
目光轉向另一側的松林，松林如海，在輕風下化為碧浪，向天際盪開，遠遠望過去，分不清松林盡頭卻在何處。
黃羽心中生出冷意，看起來想走出松林也絕非易事，莫非當真只有跳懸崖這一條路？
但讓他僅憑男子三言兩語就跳下萬丈懸崖，先不說信不信任的問題，任誰都沒有這份膽量。
黃羽心中思緒紛飛，邁步走向松林。
松林與草地有嚴格的分界線，一邊草地，一邊松林，井水不犯河水，幾乎呈一條直線。
踏進松林，入眼處全是合抱粗的松樹，高約十丈，再無其他樹種。林間空地也是光禿禿，只有泥土和碎石，連雜草都沒有一根。
松樹一株挨着一株，密密匝匝，本該蟲獸俱有，生機勃勃才是，整片松林卻像被閹割一般，靜得如同一座墓穴，連空氣中都透着古怪。
黃羽越往深處走，越發毛骨悚然，很快他發現這裏每一株松樹都一模一樣，徑圍高度，連分枝樹葉的位置，都分毫無異。
他不由亡魂大冒，若是繼續走下去，別說走出松林，就連回頭都不可能。
他不再猶豫，立刻原地後退，縱然如此，他入林不深，還是走錯方向，好在立刻發現不對勁，調整數次，總算成功走出松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