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席家村
榮華帝國,天水道訟州,終朝山境內,有奇峰一百六,異洞二十八,其中一洞名韶光,不在記載中,幾無人識
太陽下山嘍~
悠長的調子在河面上迴響,打漁人歸家,黑皮狗下岸,青山醉卧,碧波生煙,水聲縹緲。
大黑,走了。
樹影遮蔽的隱秘處鑽出一隻木筏,上面蹲着一隻搖尾巴的黑狗,坐着一位穿蓑衣戴斗笠的人,身形像是小老頭。
有晚歸的老漁民遠遠看見他們,喊道,晚了,快回去吧,外面不太平!
時值帝國內憂外患,風雨飄搖,到了晚上基本不見人影,他見叫不住他們,搖搖頭,往岸邊靠去。
昏暗中大河上只有一片獨筏在崇山倒影下飄遠,沒入長暮。
行駛過幾個湍急的河段,前方河中央出現了稀疏的礁石群,蓑衣人跳下水,將木筏推到岸邊樹叢中,用枯枝草木蓋了起來,然後又帶着黑狗潛下河。
河壁上有一水洞,席家村的人稱它為韶光。
一人一狗鑽入水洞,潛行了大約十來丈,洞由窄變大,水位下降,他們也冒出了頭,急劇地喘息了兩聲,小心避着懸在水面上的石鐘乳,繼續往前游去。
又三四十丈,至半圓形的寬闊洞廳,洞廳地勢上斜,因此水只沒了一半,另一半是乾地,乾地上架着一堆火,火堆旁坐了兩人,外面樹影婆娑。
是不是有聲音?一個大鬍子站起來朝水面看了看,夜視能力極好的他果見洞穴深處冒出了兩個腦袋,嚇得操起了刀,老平,老平,今天沒人去外面吧?
打着瞌睡的席蒼平含糊地應了一聲,被大鬍子飛起一腳踹了個狗吃屎。
他這回徹底清醒了,抽出背上弓箭對着水面,哪,哪呢?
二叔、平伯,是我。
一人一狗游得近了點,腳已能夠踩到地上。
這不是古老大家的大黑嗎?席蒼平盯着那狗看了好幾眼,狗也厲聲對他吼了兩聲。
這時蓑衣人抬起了頭,露出一張稚嫩的臉,黑亮的眸子倒映着幽紅的火光。
歡顏,你什麼時候下去的?!大鬍子奔下水,想要將她提起來,但被她一個閃身躲過了。
二叔,別告訴我爹娘,不然你們在這裏醉昏過去的事,全村都會知道。
席歡顏矯健地躲過兩個大人的圍堵,躥出了洞廳,一溜煙兒消失在村路上。
席蒼今一拍水面,笑罵,這丫頭又皮又野,還不知道誰拴得住她。
哎呦不對啊,小傢伙沒出過村吧,怎麼到外面去的?
席蒼今隨意擺擺手,可能是在水道里玩了一下吧。
他沒想過一個十二歲小孩能穿過水道,到外面去,其中一段水道又窄又長,成年人進去都得掂量一下。
席蒼平聽了此話,摸摸後腦勺,他和席蒼今確實醉過幾場了,興許是趁他們喝醉時下去玩了玩。
兩人又坐了下來,等着人來換班。
外頭,夜星明亮,照耀着群山環抱的席家村,席家村祖上是訟德元年為躲避災禍遷來的,距今已歷四百九十九年。
因席家村周圍地勢險要,想要出村得翻過好幾座險峻的山峰,又或走那洞廳中的水路,故而它少與外面接觸,乃一處半隱狀態的世外桃源。
席歡顏對外面有一絲好奇,某次就尾隨着她爹去了洞廳。
那會兒,席蒼古在水洞中潛游着,回頭一望,看見後面跟着一個小小的黑影,以為是什麼魚怪,駭得鉚足了勁兒往外游,一直到出了韶光洞,七手八腳爬到岸上,取了背上的刀,才敢回頭盯着。
一盯,便把他那鐵打的棉襖盯了出來,氣得他將席歡顏拎來揍了一頓,口中怒喊着:你想嚇死我啊,嚇死你親爹可沒人慣着你了!
吼完,八尺大漢紅了眼。
席歡顏小有歉疚,但是她還敢再犯,這不,為了親爹的小心臟,她自己偷偷摸摸帶着黑狗走,又偷偷摸摸帶着黑狗回來了。
席歡顏的家是村中一戶嶄新的四合院,北正房和東西廂房、南大門圍成院落,中間有大堂,席家村中,唯她家和村長家是那麼好的房子,其他都是兩面坡房頂的獨屋,外面加個籬笆,若家中人口多,通常會多起幾間挨在一起。
席蒼古這一脈,掌着一門工匠手藝,村裏的屋子大多都是她家修的,她爹還常常出村去替人建房做傢具。
當時,工匠很受人尊敬,尤其像是席蒼古這種有祖傳手藝的工匠。
因為建房動土、做傢具、擺裝飾上,通常會涉及人與自然之間的某些隱秘聯繫,得罪了精通此道的工匠,他可能會做點手腳,引來煞氣,讓你家破人亡。
加上席蒼古是村中僅有的三名源師之一,地位頗高。
席歡顏從小崇拜她爹,但也慣會鬧騰,讓席蒼古提起閨女又愛又恨。
月色下,席歡顏擰乾衣角,躍身爬上自家牆,她望着燈火通明的大堂,小心翼翼沿牆角下滑,溜到漆黑的東廂房旁,打開窗,鑽了進去。
換好乾凈衣服,她又爬出牆,來到大門外,墊着腳敲了敲門上銅環。
隔了一會兒,門後傳來女人的聲音,誰啊。
你家小寶貝回來了!席歡顏努力撒嬌,蹲在她身邊的黑狗甩了甩舌頭,抬爪撓紅木門。
門后沒了聲音,席歡顏將耳朵貼門上,似乎聽到了腳步遠去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又回來了。
她心裏一咯噔,連忙站好。
吱呀,大門洞開,藤條伴着女人的厲呼落下,女人那凶神惡煞的模樣,哪還能讓人聯想到剛剛溫柔的問話!
小兔崽子,又能耐了是吧,都什麼時辰了,死哪去了!
席歡顏連忙避過,往院中跑,我跟隔壁小花去摘野菜了!
小花上午就回家了!
我想多摘點就帶着大黑去了更遠的地方!
野菜呢!女人追打着她到大堂,她繞着桌子,眼疾手快地拿了一個雞腿,又抓了一張餅,不小心連籃子掉溝里了!
你還跑!女人氣喘吁吁地叉起腰,看見她頭髮濕漉漉的,眼神一擰,這頭髮是怎麼回事!
半路洗了個頭!席歡顏累壞了親娘,趕緊往東廂房跑,您早點休息,多大的年紀了。
滾!
行嘞~席歡顏關上門,插上木銷,點了燈,將雞腿丟給黑狗,自己啃了張餅。
隨後她洗了手,仔細擦乾,爬上雕花拔步床,莊重地盤坐下來,抖開濕衣服,從內袋中拿出一包油紙裹着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