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密林深處
春季午後的陽光燦爛而且耀眼,照得人們昏昏欲睡。整個城市似乎都沉浸在一種午後的慵懶氛圍之中。沈銘德將太陽眼睛架在鼻樑上,他看到在身旁副駕駛座位上的楊廣城眯起了眼睛,卻依然正襟危坐。而在後排座位上的蕭靜,似乎放空了大腦,只是茫然地呆望着窗外。車內一直很安靜,靜到可以聽見這部車子行進時那些機械零件發出的輕微聲響。
隨着汽車引擎的轟鳴,偶爾能夠感到一些顛簸。藍鼎大廈,城市技術學院教學樓,市耐熱材料研究所,那些以往熟悉的高樓大廈逐漸褪去,隨之而來的是農機修理廠,某某化肥廠等等沈銘德從未關注過的廣告牌。片刻之後,那些廣告牌又被公路邊那排人工種植的整齊樹木取代。透過那稀薄的樹林,他能看到一塊塊的農田和塑料大棚。此時他意識到,自己從生來就生活在由機器和高樓所包圍的城市圈裏,而這裏卻對於他來說是那麼陌生,原始,那是他的父輩和祖輩們的生活方式。汽車經過了一條山體隧道,沈銘德卻感覺像是穿越到了另一個時空。道路兩邊的樹林變得密不透風,樹與樹之間的縫隙幾乎都被黑暗塞滿。若不是對面呼嘯經過的幾輛重型卡車,他還擔心是否會有隻史前怪獸從林中竄出。大約從他們出發算起,將近兩個小時之後,沈銘德看到了那條名字讓他厭惡的”墳塋里河”。那河水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熠熠生輝。過橋后,他們放慢了車速,尋找起入口開來。而那入口非常明顯,正好在越過樹林能看到山尖的下方。那片樹林呈現處一個弧形的缺口,猶如一道傷口,露出裏面的下路來。沈銘德小心翼翼地把車開進了樹林,在下路的盡頭,樹木稀疏之處停下了車。之後轉為步行。
這裏明顯有人來過,地上的幾顆煙頭和膠袋就可以證明。三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這話,像樹林的深處走去。而不久,他們再次沉默下來,地上的落葉殘枝堆積得老厚,還有些裸露出的石塊給他們的前進造成了困難。特別是對於沈銘德的皮鞋和蕭靜露出腳面的休閑平底鞋都是巨大的挑戰。楊廣城走在最前面,不斷提醒他們注意腳下,並努力地記憶地形狀態。沈銘德不時的查看着手機上的指南針,保證他們在向西北方向320°至323°前進。蕭靜則緊跟在他們身後,四處張望,希望可以找到任何線索。
“那是什麼?”好奇的疑問從楊廣城和沈銘德的背後傳來。他們回過頭去,只見蕭靜側身面向東方。她指示給兩人看。雖然順着蕭靜的手指示的方向,兩人望了幾眼,卻依然乎無動於衷。或許是在樹林中行進的時間過久,使這兩人的視覺有些麻木,奇形怪狀的枝丫和岩石早已經不足以引起他們的注意了。又或許這些男人就是那種以目的為導向的性格,他們將“找湖”定位目標,而其他樹林中可能牽扯精力的景就自然地被過濾掉了。在楊廣城的催促下,他們繼續沉默的旅程。難道還真出現了那些恐怖電影裏的橋段?蕭靜暗自琢磨着。雖然她的臉上帶有一分自嘲的表情,卻又不由得將右手搭在了自己的左上臂上。她感到有些涼意,又覺得腳下開始有點吃力。坡路開始緩慢上升,行走片刻之後,角度開始迅速增加。此刻的挑戰已經不是地上那些枯枝敗葉編製而成的“地毯”了,而是不斷增加的坡度和不成正比的體力。他們壓低上身躲避低垂的枝杈,加大步距,再用邁出去的一條腿支撐着全身的重量將落在後邊那條腿緩慢收回,偶爾也會加上手的幫助。地面上掉落的枝葉少了很多,基本能夠看到黑色的,飽含水分的土地還有裸出出地表的猶如龍爪一般的大樹根系。樹葉的顏色也暗淡下來,不像初進山林時看到的那般碧綠。偶爾,可以看見幾束光劍,英勇地劈砍開了山林的“枝葉鎧甲”,在地上照射初道道光斑。
突然,走在前面的楊廣城停下腳步,仰面望了望前方不遠處的兩樹之間。其餘兩人也隨之望去,之間那是一條繩子系在兩樹之間,距離他們頭頂上方大概四,五米的高度。在那繩子上掛着三個大概是由樹枝變成,就像蘋果那麼大的,一隻成年的手就能握住的球形物體。沈銘德沒有停留太久,喘勻了一口氣后又跟着楊廣城前進,嘴裏嘟囔着:“看來這裏還有人居住。”
蕭靜緊隨其後,帶點安心地說到:“剛才就讓你們看這東西,還以為你們看不到呢。”
“看到啦,就是以為是什麼樹上的果子,圓咕隆咚的,沒在意。”楊廣城走在最前面,用洪亮的嗓門解釋到。
看來,在他們三人中,年齡最大的人,體力反而最好。他們並沒有在意那些掛着的球形物體,一邊小心地選擇坡路上的落腳點,用其餘的精力觀察着四周。而三人幾乎同時意識到,那些球形的物體在他們掃視的範圍內逐漸增多。也不知道是因為他們注意到了那些東西,所以才刻意地去關注或尋找。還是只有這段路上真的掛滿那些東西。他們開始發現在幾乎每隔兩三棵樹的枝頭,或是幾棵樹之間的繩子上都掛有相同的球狀物體。
“那些可能是蟈蟈籠子“,楊廣城寬慰到,”我小時候還抓過,就放在那種編成的籠子裏。楊川小時候我還給他買過。”
沈銘德也知道蟈蟈和蟈蟈籠這種東西。“如果是,那怎麼沒有聽到叫聲呢?”他納悶的問到。卻不期待得到任何回答,其實他也沒打算找到答案。
蕭靜此刻顯得有些局促。她用環在胸前的手不時的輕撫下肩膀,或摸下後背。她一向對蟲子這樣的張牙舞爪的小東西有些敏感。周騰飛曾經抓過一隻螳螂帶回家後放在客房的紗窗上。那東西三角形的小臉還有巨大的橢圓形眼睛怎麼都覺得像電影裏的外星生物。那恐怖的鐮刀狀前肢看着就讓人覺得疼痛。之後,她就把客房的門關閉了起來,並拒絕進入,直到眼看着周騰飛把螳螂放生到離他們家較遠的小區花壇里才安心。
她時刻保持着警覺,環顧四周,查看是否會有什麼蟲子飛過來。但她仰面而視時,比想像更讓她恐懼的景象呈現眼前。就在高大樹榦上,離他們頭頂十幾米,二十幾米的高度枝丫上到處都懸挂着這些“蟈蟈籠”。那些“蟈蟈籠”隨着微風詭異地搖晃着,隨着樹枝妖異地擺動着。那些東西如夢似幻,就像漫天的星斗,又如聖誕樹上的裝飾物。而在蕭靜的眼裏,那東西更像是蟾蜍身上凸起的膿包。也許是不像在別人面前失態,或許更不想驚醒“蟈蟈籠”中沉睡的怪物,蕭靜抑制住了驚叫的衝動。卻突然被前面某人發出的一聲短促的驚呼嚇了一跳。其餘的兩人顯然也注意到了這幅景象。
三人相互照應着疾步前行,沒有人想在被這種東西,以這種形式裝飾下的樹林裏閑庭信步。
“難道那些村民那蟈蟈抓來就養在這裏?”楊廣城顯得好奇。
“為了出售嗎?就是為了聽聽叫聲,這也太多了。”沈銘德疑問到。
楊廣城自信地答到:“應該是為了吃。這東西還叫大肚油子。我聽說一些地方等母蟈蟈產籽的時候就串起來烤着吃,那蟈蟈肚子裏都是油水,還有那些烤熟的籽,一咬咯嘣咯嘣的。還有些人把蟈蟈頭掐掉,和佐料一煮,然後放進罐子裏腌上。”
“你確定那籠子裏養的是蟈蟈?”沈銘德不得不打斷了楊廣城的“舌尖上的黑暗料理”節目,他心裏有些感到不適。
楊廣城停住腳步,觀察起離他最近的“蟈蟈籠”來,然後半是好奇,半開玩笑的說:“要不咱們摘一個看看?”
在蕭靜的極力勸阻下,楊廣城放棄了研究一下的想法。不論裏面裝的是什麼,這東西漫樹遍林的掛着,都讓蕭靜感覺毛骨悚然。沈銘德隨意地用手機拍攝了幾張照片,他覺得這些東西根本就不是“蟈蟈籠”。細心觀察下,這些球形物體時又樹枝條編織而成,編製工藝簡單且粗糙,不時可以看到露出球體的細小枝頭,而且編製得密不透風,縫隙間透不過陽光,甚至可能就不是個籠子,只是個由細樹枝纏成的球。
他們腳下的坡度不斷增加,此時只能四肢並用才能前進了。隨着不斷攀升的高度,剛才被樹林遮蔽的視線變得寬闊起來。逐漸地又能看到反射着陽光的耀眼葉片了。當他們看見一片雲朵在蔚藍的天空中優雅的懸浮時,沈銘德止住了大家的腳步。
“我覺得我們已經錯過那湖了。”沈銘德喘息着說。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這點。他們轉身站在以處緩坡處,有人依靠着樹榦,有人坐在裸露出的岩石上,迎接着已經開始西墜的陽光照射在他們臉頰上。
“這裏應該是山的西坡山腰,怎麼走上山了?”楊廣城懊悔地疑問到。
蕭靜疑問到:“那我們走的是直線嗎?”
沈銘德查看着手機說到:“指南針顯示的方向是。”
“那像玩具一樣的東西怎麼能相信?”楊廣城說到:“但是我感覺我一隻在按照直線前進。”
而蕭靜帶着不同觀點說:“我們在走路時總會有些角度上的偏差吧,特別是在這種沒有固定參照物的地方。而且剛才上坡時,我們不也在選擇更好走的路線嗎?每次偏離直線一點,距離長了,最後就會照成巨大誤差,把湖給繞過去了。”
蕭靜的理論不知是否正確,但這是他們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解釋了。
楊廣城再次開口道:“我看着西坡的範圍也不大,湖不就在山腳下嗎?那就沿着西坡邊找,一定能找到。”
“我認為我們應該返回去,下山時注意下有沒有湖的線索。現在天色不早了,我們又沒帶任何裝備。”沈銘德反駁了上面的提議。
“我兒子也沒有任何裝備,難道你像讓他在這兒再呆上一宿?”楊廣城真想這麼說,但是當他看了看依靠在樹榦上的蕭靜和隨地而坐的沈銘德,他硬生生地將這話咽了回去。
蕭靜問:“能找到車嗎?”
“這倒是不難,只要方向正確,而且車上還有定位系統。”沈銘德說著便起身,招呼兩人下山去了。
下山時,楊廣城極為細心地尋找着湖的蹤跡,行動速度非常緩慢,還故意地向西側偏移了一點方向。他不想順原路返回,而是希望在這條新的路線上經過那片湖泊。他們在路上耽誤了一些時間,林中逐漸變暗。與來時一樣,他們還是得穿越那片掛滿“蟈蟈籠”的樹林,這讓蕭靜感到渾身不適。他希望能快點找到周騰飛,但她真的不想在夜間,在這片懸挂着詭異物體的山林中尋找。在白天,又光亮的時候,她至少還是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的。她相信周騰飛這個經常獨自登山旅行,擁有較強野外生存能力的人能夠在這片山林中再撐一夜。她也許就時迷路了,也許他的手機掉到湖裏去了把。她不斷地安慰着自己。
時至晚上8點半左右,沈銘德的汽車回到了市區。她本想親自將兩人送回住處,卻被兩人婉言拒絕了。因為他們兩人覺得已經給他添了不少麻煩,便各自回家去了。沈銘德也沒有堅持,當他開門進屋時感覺到這一天真是累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