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旅途雜記
(未整理;未審核;02號二級記錄員隨筆留言。按慣例,請閱后刪除。)
按照上一位記錄員留言中的理論,我也發現病人夢境是有規律可循的。工作之餘,再次查看了往日非絕密記錄。將S1-A夢境拼接,似乎得到一個完整的故事。由於NY-9950號生活年代久遠,認知水平有限。特此結合NF-496-d,以及NY-9450-d等病人的夢境記錄進行翻譯與補充。望各位同仁驗證。
NY-9450-dNo.1008
又開始做夢了,每一次夢境的開端似乎都相同。白色的天花板,白色四壁,躺在白色的床上,四周有些閃爍微光的白色機器,穿着白衣的人們,唯獨父親不是白色的,這可真讓我感到欣慰。
漂浮在那些白霧之上真讓人昏昏欲睡,那霧就像舞台上的幕布,幕布拉開了,演出就開始了。今天的夢和昨天的一樣,昨天的和前天的一樣,我又看到了他們,來到他們之中。他們像我,卻不似人類。乳白色的半透明的肢體有點像水母,更像浮游生物(NY-9208-d的記錄提供了描述)。他們的精神相互連接,又與創造他們的神相連接,就像一張龐大的精神網絡,無需開口,既能互通信息。這個夢卻與以往不同,那個懸浮在空中的,巨大的,遮天蔽日的,將我們這些小型個體分裂出來的,又將我們撒向荒蕪的大地與海洋的怪物已經無影無蹤了。就算從龐大的精神網絡里也找不到它。它斷開了與我們連接的網絡,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我們當中有人開始抱怨:“失去了神(此處原文為一連串含義不明的“咕嚕”聲。根據多個文檔對比,猜測,估計指的是那個“懸浮天空的巨大物體”。它們認為是那個物體創造了它們,因此使用了“神”來代替。)我們怎麼生存啊?”
有些開始指責:“正是你們對造物神的不敬,神才會離開。”
爭吵在一時間充斥了夢境,直至有人提議到要用虔誠將那位古神喚回。
NY-9950No.1284;NF-496-dNo.1032
祭祀的儀式起初莊重且優雅,然而在持續了千年之後變得暴力又殘酷。我們用自虐的方式洗刷着“瀆神的罪孽”,用獻祭同胞的方式吸引神的注意。似乎每個個體,每個族群,每個散落在陸地與海洋中的群體都在以自己認為的方式取悅神。似乎越是殘忍,越是血腥的方式才能將創造我們的古神喚回。
NF-496-dNo.1032(NY-9950記錄缺失)
海洋中的族長(此處原文為不明確的方言。猜測意思為“領袖”。)認為自己的族群的方式才是正確的,陸地上的領主(此處同上)堅信他們禱告才是真理,江河中的首領(此處同上)將其它的族群列為不信神的“異教徒”。高山上的君王(此處同上。原文都為含義不明的方言名詞。猜測都是“領袖”之意。但是出現了四種不同的叫法。)帶領着士兵傾瀉而下,他們將不被其它族群認可的雕像供奉在了每一個佔領區的中央。遵奉神的“聖戰”持續了萬年之久,直到幾位強大而賢明的君王分別佔領了高山,平原,江河,還有海洋。若不是大海擋住了陸地上君王們的征途,海洋中的族群不知道如何在陸地上生存,或許這場戰爭還會持續下去。
NY-9950No.1329
我又看到,怒火就在這種無處發泄的無奈中燃盡,不斷興起又持續繁衍在這個世界上的動物勾起了他們的好奇心。我們在族群中的龐大精神網絡里和古老的記憶里搜尋神留下的關於這些動物的知識,卻一無所獲。我們便利用神留下知識對這些“新物種”進行研究。之後又對它們進行雜交,拼接和移植。在此之後,我們竟驚奇的發現,這些原始的,低能的,渺小的生物居然比我們還更能適應這個世界的生活環境。隨着高超的醫療與手術技術被發明出來,我們對於自身改造的熱情越來越大。通過移植那些動物的器官,為我們整個族群帶來了進化。逐漸地,我們變得完美,幾乎可以適應在這個世界任何環境中生存。在這個和平的年代裏,積極探索的熱情和專研的精神使我們感到自身的無比偉大。這種“偉大”甚至已經超越了神。
NY-9950No.1284(NF-496-dNo.1046補充)
分歧猶如掠食者一般潛伏在我們之中,在那些從海洋遷徙到陸地的族群中,在那些遍佈地極的同胞之中,伺機而動。暗影之中,它悄無聲息地張開了利爪。那些以科學家為首的激進派興起了,他們認為神不是全知全能的。雖然神留下的,能夠被他們使用的基礎科學是無法撼動的真理。而那些他們無法理解或破譯的古來知識都是迷信。
可是,以古代祭祀神官為代表的保守派也站了出來。他們承認科學為我們的種族帶來的升華,可是他們依然研究着神留下來的,他們無法理解的咒語和秘術知識。雖然進展緩慢,但他們堅信唯有這些玄學和神秘學知識才是神智慧的精髓所在。
NY-9950No.2065,No.2130(以及六名病人的記錄中都有這段的記載)
戰爭再一次爆發,甚至規模更大。經過精良改造的身體將戰火帶到了世界上的每一塊大陸,每一片海洋。
戰爭的一方是“崇拜科學消滅迷信”的科學家派,而另一方是保護“神之智慧就是堅守純正信仰”的玄學家派。
最終,玄學家派使用了某種恐怖的咒語從虛空(原文為“太虛”)之中召喚出毀滅的力量撞擊了大地。由於他們對神的知識缺乏全面的認識,使得這一事件導致的嚴重後果無法估量。此事件導致了我們種族的滅絕。許多“幸運”的同胞們在撞擊的當時就瞬間死亡。還有一些不幸的,因無法抵抗這種巨大能量,在受盡折磨之後緩慢地死亡。唯獨幾個,數量並不確定的研究玄學的資深法師從神的知識中找到了應對辦法的隻言片語,而存活下來。但他們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強大的能量切斷了精神網絡,剩餘的同胞們族散落在世界各地。他們成為了獨立的個體,除記憶之外不再有任何聯繫。他們躲藏起來,使用當時還存活的動物修復自己殘破的身體。甚至拋棄了原本近似於神的身體結構和外貌特徵。胡亂地,毫無美感的將那些動物的肢體和器官移植到自己身上。
沈銘德關閉了手機上的文檔。他不知道自己剛才閱讀的是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從那個扇形房間裏帶出來的這份文件是什麼。是一部科幻小說?考古記錄?還是幾名瘋子的夢話記錄。他都不確定自己進入的那個扇形房間裏躺着的到底是不是“六叔”。而此時,他也沒有勇氣打電話去質問陳懷志。從文檔中他感覺那個地下室里可能共有六具那樣的活屍。一群被稱為“記錄員”的人。他們互相不知道名姓和身份,每天,或許是每隔幾天就對活屍做一次夢境的記錄。陳懷志否認自己進入過那個房間。那麼陳勇毅和高伯文到底在做些什麼呢?
沈銘德感到一陣疲憊。他別過頭去從長途汽車的窗戶望向江南的原野。他給公司打了電話,簡單安排了工作。委託小區的物業打開他們家裏的屋門,讓雇來的人可以經常來照顧妮妮。他覺得一直以來的壓抑,緊張和擔心情緒,已經讓他感到心力憔悴。如果持續下去的話,或許,自己會患上心理疾病。他並沒有目的地,也沒有計劃,或許這次旅行也是在沈銘德的經歷里最瘋狂的一次旅行了。他只是乘着火車,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說是一次旅行,更像是一種“放逐”。或許稱作“逃亡”更加恰當。
27日,他在火車的卧鋪里半夢半醒地躺到將近中午時分。竟然接到了蕭靜的電話。電話那頭的聲音顯得沮喪又驚恐,還不時地從聽筒里傳來吵雜的叫喊聲。電話那邊的蕭靜幾乎是哭訴着自己的經歷。
正如蕭靜所擔心的那樣,她的夢隨着做夢次數和時間的關係,內容再不斷增加,而且變得更加扭曲且真實。她的每一次做夢就和電視連續劇一樣向前推進着劇情,而每一次劇情的展開都讓她感到難以言表的恐懼。在剛到她在南方的表姐家時,感覺一切還好。她依然會繼續那個曾經跟沈銘德描述過的那個夢。每一次都跟隨着周騰飛的背影走上村子中間的土道,然後被那些可怕的人和可怕的臉驚醒。然而當他逐漸習慣了這些景象時,這個夢就開始繼續延申。她跟隨着眾人來到空地上,那些人開始表演一種舞蹈。那種舞蹈詭異又扭曲,還帶着原始的狂野,是她迄今為止從未見過的。那些行為讓她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生理性的厭惡感。她想讓自己從夢中醒來,但似乎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的,只能眼睜睜地將那一幕幕她所厭惡的景象看完。
之後,她想了一個辦法,她將自己手機上的鬧鐘調成每一小時就叫醒她一次。這樣,她雖然仍會做夢,但每當她進入深度睡眠,開始做夢時就會被鬧鐘叫醒。但是她卻發現自己入夢的速度越來越快,她便相應地調整着鬧鐘,半小時響一次,二十分鐘響一次,十五分鐘,甚至到了十分鐘。這種方式本身對於她自己就是一種折磨。當她的精神極度疲勞時,睡魔還是掌握了她,無論鬧鐘響起多少次,她都不再醒來。那些夢已經變得不受控制般的狂野,暴力,血腥。她看見動物的皮肉被撕裂,活人被扔進水裏,還有無法描述的恐怖怪物。而更重要的是,她夢到有東西在看着她,一直再關注着她。那東西開始對他說話,然而,至於那東西說的是什麼,她根本無從得知。後來,那種感覺越來越真實,不僅出現再夢裏,在現實中,她也能感受得到。那東西會從鏡子裏觀察她,從縫隙中窺視她,它似乎躲藏在每一個角落裏,每一個遮擋物的後面。蕭靜開始越來越不敢一個人獨處,但是表姐和姐夫要去工作,所以她白天就像一具行屍走肉一樣在公共場所里漫無目的地閑逛。直到今天早晨,表姐家飼養的那兩隻金絲雀死了,它們的脖子被擰斷,羽毛散落一地。姐夫說那是小區裏的野貓乾的,但是蕭靜的心裏絕對不相信。她感覺那是那東西乾的,那東西找到她了。
沈銘德趕忙安慰起蕭靜,告訴她或許那都是自己的想像,如果需要的話,他願意馬上過去陪他。電話的那頭沉默了片刻,之後又聽到蕭靜那偽裝出來的微笑。她拒絕了沈銘德的提議。但是,當她將這些事情講給沈銘德聽后,她感覺好多了,至少沒有了那種壓抑感。她突然覺得自己的確是有些敏感得過激了,並打算去找一位心理醫生諮詢一下。
29日,距離上一次通話已經過了兩天。沈銘德心事重重地買了車票,繼續踏上下一段旅途。他依然擔心着蕭靜的情況,但是,根據上一次電話的約定,蕭靜並不希望沈銘德時常打電話給她。如果有任何變化,她會主動聯繫沈銘德,並囑咐他要好好的生活。沈銘德之後通過電話,將蕭靜的問題向一位心理醫生朋友諮詢了一下。醫生懷疑是某種心理疾病。這個答案反而讓沈銘德心情好了一些。
當天晚些時候,沈銘德終於再次接到了蕭靜打來的電話。電話那邊的語氣顯得比上一次開朗了一些。據蕭靜自己說,在27日通話之後,她便找到了一家口碑不錯的心理診所。之後,被診斷為“創傷后應激障礙”。這兩天,她正在積極地配合治療,雖然效果還不明顯。她依然還在做那些怪夢,也還會被驚醒,但是至少她感覺不是那麼害怕。雖然,沈銘德對於僅僅兩天的治療就取得效果感到懷疑。但他也稍有安心,便鼓勵起蕭靜要快點振作起來。
恰逢六一那天晚上,沈銘德再次接到了蕭靜的電話。她的病情已經有了明顯的改善。雖然還會有連續的夢境出現,然而,那些夢已經變得柔和起來。她在夢裏見到了那個一直在關注她的,她曾經認為的“恐怖的東西”。其實,那東西一點也不恐怖。也許是經過了心理醫生治療之後,改善了她的夢境吧。蕭靜描繪的那個東西像一個發光的球,就像一顆蘋果那麼大。四周環繞着“毛絨絨”的白色光暈。這樣的描述倒是讓沈銘德覺得那東西更像動畫片里的“小精靈”形象。蕭靜在聽到沈銘德的比喻后,似乎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便附和到那就是小精靈。那個小精靈在夢裏,帶着蕭靜遊歷了許多山川,河流,讓她看到許多珍奇的植物和動物。那些植物有些高大粗壯,有些精緻怪異,還有的色彩斑斕。在夢裏見到的大多數動物也從來沒有見過,但是有幾種她還認識。比如:蜻蜓,可是那些蜻蜓卻非常的巨大。沈銘德便半開玩笑似的問到:“那麼你有沒有看到恐龍呢?”蕭靜便說恐龍還沒見過,因為那種古代動物她還是知道的。沈銘德覺得蕭靜應該是在夢裏回憶起了過去在博物館中看到的史前動植物化石,而產生的聯想吧。或許這樣的夢境對於她來說,應該算是正常了吧?於是,他們倆就在電話里愉快地聊了一會兒。這樣的談話使沈銘德也同樣放鬆了不少。
次日的晚上,沈銘德在一座距離家鄉的城市裏住了下來。在一家背山靠水的度假山莊裏,沈銘德享受到了這些日子以來就沒感受過的放鬆和美食的滋味。他在那座山莊裏住了兩晚。在此期間,再次接到蕭靜的電話。在電話里,蕭靜講到她的醫生覺得對她的診斷也許有誤。那可能不是什麼非常嚴重的病,只是驚嚇留下的後遺症。多找人在傾訴之後,在加上有效的心理輔導很快就會治癒。沈銘德也有相同的體會,並對她逐漸康復感到欣喜。
於此同時,陳懷志也發來消息。通知沈銘德,養老院的事件已經解決了。如果他玩夠了,隨時可以回家。這條消息與他最近時常關注的手機新聞相符,似乎那個事件就在這短短的幾天內已經塵埃落定。雖然不曉得陳懷志動用了什麼手段,但這些意味着沈銘德的“逃亡之旅”可以結束了。他在浴室中用冷水拍打了一下面頰。眼望鏡子中的自己,似乎更顯消瘦了些。雙頰凹陷,眼窩黑青,就連曾精心打理而不屈站立着的短髮,眼下也變成蓬亂的一團。沈銘德的心裏十分清楚回到伍寧市代表着什麼。永寧康復之家的事件僅僅是一個插曲。此事件的解決依然沒有給自己的危險帶來任何利好的轉機。雖然在陳懷志的保護下,他好像還能享受暫時的安全。然而自己正在面對的是老奸巨猾的高伯文,殺害楊川的恐怖殺手,或許還有傳說中的“山彌羅大神”。甚至直到現在,他自己連陳懷志是敵是友還沒有搞清楚。難免這傢伙不會幹出“過河拆橋”,“鳥盡弓藏”這樣的事情。
沈銘德緩慢地在山莊的客房中收是行李。他精心地將帶來的衣服以及旅行用品重新打包。雖然這也算他的習慣,然而這種過於細緻的緩慢更多帶着一點兒拖延時間的意味。他就像一個即將被執行的“死囚”,一點一點地向行刑室挪動。整理打包之餘,他用手機查詢着翌日火車或飛機時刻表。正在此時,伴隨着“叮咚”的音效,一個細長的“提示框”出現在手機屏幕的上方。那是一個接收到信息的提示。沈銘德為之一振,隨即打開了那條信息。
信息上寫着:“不畏則心定,心定則神全,神全則沴戾之氣不能幹。君欲見鄙人,速來。近日無多事,只盼閑談人。”
沈銘德讀過信息。不用問,這準是那位作家發來的。信息的第一句話應該出自於《閱微草堂筆記》。具體是與否,他也不太確定。然而此時發來這一段話,讓沈銘德感覺這位作家還真“料事如神”一般。看到后兩句時,沈銘德不由得嘲諷似的笑了笑。不為別的,他只是嘲笑自己。難道自己淪為陳懷志的一枚棋子還不夠,現在又成了作家取材的對象不成?他將手機扔到床上,繼續打包起自己的行李。突然,沈銘德的腦海里閃過了一個電
光石火一般的想法。他回憶起了康復之家扇形房間中的活屍說到:“今亦往劍神豎起!”
他再次看了一遍作家發來的短訊。心裏琢磨着,難道那活屍對他說到是“君欲往見神速去”嗎?
沈銘德沒有再耽誤時間。他迅速地收拾了行囊,訂了一張長途汽車票,連夜再次踏上了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