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木拐

第七章 木拐

與城門處的人們一樣,城北的北平王府中,劉知遠和河東的一種文武下僚們也終於迎來了契丹使者的謁見。

大殿中,劉知遠靜靜獨坐在首位,手下的文武們仍在低聲議論不停,而他的目光卻在大殿中飄蕩着。

自從劉知遠坐鎮河東以來已過去了十年,若是再加上伴隨石敬瑭的那些日子,自己在太原府究竟待了多少年,就連他也有些記不清了。

而劉知遠似乎還是第一次這樣認真地觀察此處大殿。朱紅的殿柱、頭頂縱橫交錯的殿梁、還有那高大的殿門,此時彷彿都具有了某種魔力,吸引着劉知遠的目光。

劉知遠突然想到,過去數十年那些在中原呼風喚雨的人物,李克用、李存勖、李從厚、李從榮、還有自己熟悉的先帝石敬瑭,都曾像現在的自己一樣坐在屁股下的位置上,望着頭頂同樣朱紅的樑柱,俯視着同樣吵鬧的群臣……

“上國使者至!”

直到宮使在殿外高奏,劉知遠的思緒才被拉回到了眼前,而整個大殿也安靜下來。眾人紛紛噤言不語,皆是望向殿外的方向。

不一會,幾位高大的契丹人就與前去迎接的判官蘇逢吉等人一同走進了大殿。

劉知遠從座位上站起身來,將身後厚實的熊皮髦服抖開,等契丹使者們遙遙對他行過一禮后,又重新端坐下來,好像只是在進行尋常的接見。

只是當節度判官蘇逢吉站回到左邊的文班之中,劉知遠卻對蘇逢吉暗暗使了個眼色。而見到蘇逢吉微不可查的搖了一下腦袋,劉知遠心中就已知曉此次契丹使者來之不善。

待領頭的契丹正使在殿下站定后,便用熟練的漢文昂首高聲道:“我乃北面契丹宿直使高謨翰,奉我主耶律上皇帝之命,特來賜詔北平王。”

劉知遠做出認真聆聽的樣子:“有勞貴使,不知上皇有何詔意於我?”

“我主有言:負義侯違背先君之意,斷絕兩國交歡,致使兩國交兵相惡,引為禍端。賴有北平王不忘我主恩義,守鎮一方,治下安平。如今晉國已滅,北平王奉表之心甚誠,我主特賜表以彰。”

說罷高謨翰便將手中木杖遞給旁邊的隨從,又從懷中摸出一封函信,雙手捧向劉知遠。觀察判官竇貞固見狀便接過來上前捧送給劉知遠。

劉知遠接過賜表便快速地瀏覽起來,只見表文用契丹文和漢文各寫了一遍,文本不長,內容大多都是些稱讚勉慰自己的話。

殿下的眾人看劉知遠面無表情,猜不出他心思的陰晴來,只能看到劉知遠很快又將賜表交到侍從手上,依舊是用那懇切卻稍有些平淡的語氣:“知我心者,無過上皇。”

高謨翰見劉知遠看過了賜表,於是又從隨員手中接過那根被自己一路持來的木杖,高高捧起道:“我主有鑒北平王忠義仁心,並特賜木拐一杖,以示恩榮。”

竇貞固見狀還想上前去取,卻被高謨翰狠狠瞪了一眼:“此杖為我主親賜,還望北平王親迎。”

這下大殿頓時喧鬧起來,右都押衙楊邠更是排眾而出,冷哼道:“大使此請恐怕不合我中原禮儀。”

本在一旁默默無語的武夫們也跟着嚷嚷起來,一時間竟什麼話都出了口。

高謨翰卻毫無動作,彷彿什麼也沒聽到,只是抬眼緊緊盯着端坐的劉知遠。

劉知遠目光一眯,緊接着臉上顯示出憤怒之色——卻是對向著楊邠與武夫們大聲訓斥:“胡鬧!”

接着他又像戲法一般,面色瞬間一轉,慈善地看向高謨翰:“既是上皇帝所賜,便沒有不受的道理。”

說罷劉知遠竟真的走下殿階,從高謨翰的手中接過了木杖。

高謨翰這下也不再咄咄逼人,向劉知遠解釋道:“依我北國之法,此杖惟優禮大臣可賜之,如先漢賜之几杖。北平王既為晉國叔父之尊,才受得此杖。”

劉知遠久居權力場數十年,知道此時該做什麼樣的姿態,拿出一副感激的模樣,高聲道:“上皇實乃天資英明之主,若使石家不負契丹,又何至今日乎!”

高謨翰卻毫不動容,等劉知遠回到位置坐下后才重新開口:“除去此兩物所賜外,我主還有一惑命臣問於北平王。”

“哦?上皇有何疑解,知遠必知無不言。”

這下輪到高謨翰冷哼了:“奉我主之言:北平王居於險要之地,握強兵而不奉晉之命,國既除亦不離鎮朝賀,不事南朝,又不事北朝,究竟意欲何為邪?!”

此言一出,整個大殿的氣氛瞬間陷入冷寂,一道道銳利的目光都刺向高謨翰。

劉知遠卻哈哈大笑:“上皇誤知遠甚矣!晉室發兵有負先帝,我若從之便為不義。況乎上國兵鋒披靡,豈是河東枯兵弱卒可擋?至於太原夷夏雜居,戍兵所聚,一時無主則禍患多生,故而未敢離鎮。上皇既有疑慮,便遣我北都副留守白文珂隨上使入獻京邑。”

高謨翰低下頭,記住了劉知遠一番話后便不再多言,抱拳道:“既如此,還容我回稟明我主,再向北平王復表。”

等到高謨翰告退,太原文武們再沒了拘束,紛紛議論起來。尤以武節都指揮使史弘肇的嗓門最為洪亮:“狗日的契丹人騎到咱頭上來了!”

然而等眾人對契丹人發了好一通火后,才有人發現殿上的劉知遠早已不知去向。

劉知遠自然沒有消失,而是來到了大殿後的暖閣。暖閣中除去劉知遠外,還有節度判官蘇逢吉、觀察判官竇貞固、右都押衙楊邠、孔目官王章和郭威、史弘肇,以及太原馬軍都指揮使,劉知遠自己的從弟劉信。

暖閣之中的人並不多,卻皆是劉知遠身邊的心腹近臣。

劉知遠此時已經不用繼續隱忍,將剛才的賜表拍在案上,怒目呵斥道:“表文呼我為兒,又下賜我木拐,那堯骨小兒視我為何人?”

史弘肇見狀當即出列道:“眼下南邊混亂,殿下不如舉兵進取,末將願為前鋒!”

蘇逢吉一聽急忙勸阻:“用兵有緩有急,契丹新降晉兵十萬,虎踞京邑,豈能輕易興起刀兵?”

史弘肇怒不滿地瞪着眼:“那咱就縮在這太原不動窩了?”

郭威見狀見二人爭論,想了想出言勸解:“前番王峻入獻歸來時,曾言契丹主貪婪殘暴,中原民不聊生,想其必然不能久據中原,眼下河東穩固,暫且不妨靜觀其變。”

楊邠也贊同道:“郭孔目這話說的不錯。時下冰雪漸消,契丹人在河南勢難久留,不如待其大軍退去,殿下再南下用兵取之,可以萬全。”

“爾等所言我都知曉。契丹人把我當先帝,我卻不做那兒皇!遲早教那耶律堯骨小兒曉得厲害!”

話音剛落,劉知遠就舉起那還未拆下黃稠的木拐,直朝一邊擲去。

木拐在空中劃過一道曲線,砸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眾人再看時,地上的木拐竟已斷為兩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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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國行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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