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契丹使者
郭信一想到自己不日就會成為像郭榮那樣的赳赳武夫,便再也難以平靜入睡。
此時的武夫還是受世人尊崇的職業,地位遠沒有數十年後的那麼不堪。何況這年頭真正想能保障點什麼,不論是權勢還是富貴,都得靠這最簡單的武力手段。
不久前剛被契丹人抓住的皇帝石重貴已經給郭信上了極重要的一課,那就是無論何時都要把自家性命放在自己手裏。饒那晉軍統帥杜重威是石重貴的親姑父,又深受皇家恩寵手握重兵,可真到了那一步,不也還是臨陣投靠契丹人為自己謀更大的富貴去了?
接着他又想起在東城所看到的那些流離失所的難民,如今這樣的世道里並沒有衙門去管他們的死活。這樣看來,武夫反倒成了比朝不保夕的田舍漢更安全的職業。上陣廝殺固然兇險,可若能活下來就是大把的富貴加身——況且死的一般都是底層士卒。
郭信滿腹心事,輾轉反側了半宿才算是勉強閉上了眼。但他感覺自己還沒睡多久,就又被屋外郭朴的聒噪吵醒了過來。
“意哥兒!意哥兒!有事!”
郭信嘀咕一聲,還是起身收拾穿戴。
一出卧房,郭信便不滿道:“這才什麼時候,再擾我清夢,可不帶你做我親兵。”
郭朴眼睛瞪得老大,拿手指着天:“這可都巳時了…”見郭信面色不善,又連忙賠笑:“知道意哥兒瞌睡多,這不是來事了嘛。”
郭信抬頭一看,日頭確實已經升了一半,於是岔開話題問郭朴:“什麼事這麼急?”
“兩件事,一件好的一件壞的,意哥兒想先聽哪個?”
郭信心想自己能有什麼壞事?難不成昨天打了李業,今天劉知遠就為這事來找自己算賬?於是趕緊催道:“先說壞的。”
“這事也說不上壞,就是坊間傳言郭家二郎昨日在春樂坊為了一女子,竟和劉節帥的小郎舅爭風吃醋,大打了三百回合……意哥兒也太不夠意思,今早坊間那些廝問我時,我還摸不着頭腦。感情意哥兒昨個從春樂坊出來臉色不好,是因為鬧出了這事?”
郭信一臉無語,謠言實在不可信。天地良心,自己那一腳頂多算是半個回合,若真讓他來三百回合,恐怕早就要把李業打死當場,那時才算得上大禍臨頭。
郭信轉轉臂膀,舒緩起睡了一夜而有些僵硬的筋骨,嘴上哼笑道:“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意哥兒這話說的妙,如今意哥兒確實當得上是咱太原府的風雲人物。”
郭信手上的動作一頓:“這事都滿城皆知了?”
郭朴搖搖頭,又點點頭:“估計差不離了…聽說東橋還有人準備編個唱本,名字就叫二郎爭美。”
這下連郭信也聽樂了,笑罵道:“他娘的,別叫人把我當成什麼浪蕩子才好。那還有一事呢?”
郭朴一拍腦袋,焦急地道:“差些忘了大事,契丹來使了!這會恐怕都要進城了,我就是來找意哥兒去看熱鬧的。”
郭信一聽立馬來了興趣,自己聽了這麼久契丹人的消息,正經見面卻還是一次沒有。於是一邊出門一邊連忙招呼郭朴:“哪還等什麼,契丹人從哪個門進?”
“應該是南邊的懷德門。”
懷德門遠在西城,郭信想了想還是吩咐郭朴:“去把我的馬牽上。”
經過一夜的歡鬧,大街小巷間節日的氣氛已經淡去了不少。或許是見慣了後世城市的繁華,太原府給郭信的印象向來就不怎麼熱鬧,哪怕城中戶數冠絕大河以北,又是集聚河東資財兵甲的巨鎮,也不能避免讓他感覺冷清寡淡。
郭信很早就聽說汴州開封府是天下最繁華富庶之地,不過如今看來,等經過這回契丹人的糟蹋,那開封府還不知能不能比得上眼下的太原。
越是臨近懷德門,街上的人群也越發密集擁擠起來,顯然都是來看契丹來使的。還好郭信有馬可騎,騎在馬背上還能看清此地的景象。
兩列執兵着甲的士卒正維持着秩序,從城外到城門洞,再一直沿着街道延伸下去,估計會一直到北平王府的門前。圍觀的人群被甲士鮮明地分在兩側,呼呼嚷嚷的樣子讓郭信想起了圍着茅坑等人排泄的蠅群。
郭信努力探頭試圖看到城門外的情景,很快又反應過來這一動作毫無意義,於是靜靜等着那不知什麼模樣的契丹使者。
不知過了多久,頭上的太陽已經幾乎升到了頭頂,好在不是炎炎夏日,不然日頭下擁擠的人群肯定得曬昏去一半。
正當郭信百無聊賴,差點想問旁邊郭朴是否真的知道契丹使者會來時,前方城門入口處的人群突然呼叫起來,緊接着就是兩行騎着高頭大馬的騎士從門洞的陰影中穿行而入。
“契丹人來了!”“髡驢來了!”圍觀的人群滿足了此來的好奇心,四處都在叫嚷。
郭信也抬眼望去,只見那兩行騎士確實和他見過的漢人兵馬不同,不僅其身上的衣甲看上大相逕庭,面孔也明顯與漢人很不一樣,大多都是圓臉紅皮,眼睛也眯縫着,目光冷淡地打量着圍觀的百姓。
最吸引郭信目光的是幾個沒戴帽子的契丹騎士,幾人無一例外都是禿頭,只有腦袋四周有幾綹長發垂下來,應該就是北方一些胡人髡髮的習俗了。
又過了一會兒,跟在先行契丹騎士們身後的正主才算出現。幾個看樣子應該是文官,且同樣髡髮的契丹人和一眾前來接待的太原文武跟着走了過來。郭信在裏面認出了馬軍都指揮使劉信和節度判官蘇逢吉的影子,倒是沒看到自己父親郭威跟在其中。
和蘇逢吉並排而行的是一個頭戴氈帽的契丹漢子,正被一行人簇擁在最中央。郭信估計這人就是契丹正使了,便仔細想要再看真切些。
只見那契丹使者身形高大,比身旁的蘇逢吉高出整整一頭,兩綹編起的髮辮從耳前兩側垂落下來,估計氈帽下也是光禿禿的腦殼。
而讓郭信注意的是那契丹使者手中的東西,似乎是一條長棍,卻並不觸地,而是扎着黃稠,像是什麼珍奇物件被契丹使者捧在胸前。
使節隊伍漸漸走遠了,人群也看過了眼,開始重新鑽回到大街小巷中。
只有郭朴牽着馬埋怨道:“人也太多,什麼都沒看見。”
郭信微微沉吟道:“無妨,想見識契丹人,以後還有很多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