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傷人最痛的

周一，下完夜班沒多久的陸平正在補覺，手機嘀嘀嘀一連來了幾條通知.

是實習帶教老師來的通知，所有不在上班的實習生必須去醫院大會議室，參加一個什麼什麼大會.

陸平無奈地坐了起來，揉了揉眼睛:“娜娜，別睡了，去大會議室.“

遲娜在被窩裏拱了兩下，沒吭聲.

“薛閻王親自當場點名，還要簽字，我沒法幫你喊到.“陸平直擊重點.

啪一聲，遲娜伸直胳膊掀開被子，怨念十足:“還讓不讓人活了啊，實習醫生就不是人了嗎?“

陸平已經穿了衣服下床了:“你有抱怨的功夫，還不如快點，還有十分鐘，遲到了又要被薛閻王點明批評了.“

遲娜隨便扎了個頭髮，抹了一把臉，穿着一雙拖鞋就出門了.

反正會議結束后還要接着睡，何必穿得那麼正式.

剛到會議室，王磊已站在會議室最後面的位置，站着向遲娜陸平揮手:“陸平，遲娜，這裏這裏!“

醫院的會議一向是又長又無聊，有那個功夫聽領導在上面廢話，還不如躲在後面補覺或是玩手機.

所以，最遠最偏的位置反而最搶手.

“王磊，你今天也休息?“遲娜問.

王磊和陸平遲娜也是從高一就是同班同學，不過和陸平他們熟起來是高三的時候，還是因為一場滑稽的賭約.

“我昨天夜班，今天休息，本打算出去玩，結果沒出醫院就接到通知了.“

遲娜打了一個哈欠:“我們更慘，剛下夜班!“

“剛下夜班?你們吃飯了沒有?“

“困得都睜不開眼了，誰還有精力去買早飯啊!“

“哦!“

王磊想了想，打開身後的背包，掏出一個大包子.

包子用膠袋裝着，上面還有點霧氣，一看就知道還熱騰騰的.

“給你!“王磊直接把包子遞給陸平.

遲娜瞪着包子:“王磊，你也太偏心了吧，說餓的明明是我哎!“

王磊撇了撇嘴:“算了，你遲娜小姐就算再慘也輪不到我心疼，要是被你老公知道了，還不知道怎麼收拾我呢，再說了，你餓了，一個短訊，十分鐘內，你老公熱騰騰香噴噴的飯菜立馬就送來了.“

“哼，強詞奪理!“

陸平看着這兩人，無奈地笑笑，他們兩個啊，見了面，十次有八次是要吵的.

接過包子，陸平掰了一半，塞進遲娜嘴裏:“吃吧，遲大小姐，你不是很困的嗎，哪裏來的精力吵架.“

遲娜咬了一大口包子，又對王磊瞪了一眼，王磊只當沒看見，轉過頭，問陸平:“陸平，你還好吧!“

王磊這一句你還好吧，問得陸平愣了一下，旋即，她反應過來了，一定是遲娜把她遇到江天海的事告訴他了.

陸平咬了一小口包子:“我，挺好的呀.“

那就是很不好了，王磊心裏一暗，想要說什麼卻又不知能說什麼?

那時，忽然聽說天海和陸平分手去國外了，王磊遲娜還有周峰一起去看她，她卻一個人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看書，看到他們三人，她還淡淡一笑:“我，挺好的呀，你們不用擔心!“

她這一句挺好，就挺好了四年.

四年裏，陸平的世界除了看書學習就是看書學習，除非是遲娜死托硬拽，她才出來偶爾活動一下.

她看起來是挺好的，臉上常帶着淡淡的笑意，可是王磊看得出，那修飾過的笑意後面是多麼濃的悲傷.

四年裏，他們四人很有默契，當著陸平的面，誰也不提江天海這個名字.

傻子都能看出來，陸平心裏根本沒有放下天海，只有遲娜那個沒心沒肺的傻姑娘整天想着幫陸平物色新的男朋友.

一個人的心裏住着別人呢，她怎麼可能去開始另外一段新的戀情.

王磊也是個有血氣的男生，他一輩子沒佩服過什麼人，江天海是第一個，原因無他，就是因為江天海轉來他們班的第一天就當眾指着陸平說:“她，是我女朋友!“

也是從那時起，王磊心中就徹底打消了追求陸平的念頭.

看着他們一起刷題，一起考得了省狀元，一起參加華大的表演大賽，王磊是欣慰的.

天造地設，絕世無雙，陸平和天海，他從沒有見過如此登對如此幸福的一對，他輸得心服口服.

可是，誰能想，幸福就在大一那年冬天嘎然而止了.

為什麼，王磊沒有問，他知道，陸平不會說的.

可是，有一件事，王磊很確定，，如果他再見到江天海，他會怎麼做.

揍他一拳，對，就是揍他一拳.

“喂，喂...“

有人開始試音了，大會馬上開始了.

遲娜吃完包子已經開始趴在那裏補覺，陸平又翻開了她隨身帶的雜誌，百無聊賴，王磊也拿出了手機.

“各位同僚，各位大夫，各位即將成為大夫的准大夫，大家上午好，今天...“

...

會議進行了二十分鐘，王磊只聽見最開始一句話，後面就什麼都聽不見了.

“法師，去打水晶!“

有人在遊戲裏拚命打字，王磊就騎馬拚命朝水晶跑去.

“我是...江天海...“

江天海?!

戴着耳機，這個三個字還是成功把王磊的注意力吸引住了，江天海?

頓了一秒，王磊猛地抬頭，居然真的是他，他站在主席台上，西裝革履的，一本正經人模狗樣地發言着，若是再帶上一副眼睛，妥妥一眼睛禁慾斯文敗類.

王磊立即轉頭，看向旁邊的陸平，她還在低頭看書，可是半天，沒有翻一頁，很明顯，她知道了，很早就知道了.

“失敗!“

手裏跳出兩個大字，非常煩躁地，王磊退出了遊戲.

拿起手機，王磊捅了捅還在睡覺的遲娜.

遲娜揉了揉眼睛，很不耐煩:“幹什麼?“

王磊狠狠瞪了遲娜一眼，指了指主席台.

“江...“遲娜嘴巴張得老大，一個江字只發了一半的音.

轉頭看看陸平，陸平依舊在看書，遲娜做出了一個“幸好幸好“的表情.

王磊白了遲娜一眼，這個大傻瓜.

會議室很安靜，幾百平米的大禮堂里全是天海的聲音.

“我們國家人口眾多，醫療資源匱乏，但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醫療資源分佈的極度不均勻，有些人，享受着免費的醫療，一點小病就住上十幾天院，有些人，癌症晚期了，受不了了才想到去醫院，可是，早已錯過了最佳治療時機.“

溫潤但有力的聲音傳入陸平耳中，一開始，她並不十分用心去聽，可是，聽着聽着，她支起了耳朵.

“看病難，看病貴，過度醫療，已經是我們醫療系統內普遍的現象了.我知道，你們肯定會想，我是個商人，我來投資入股，為的是賺錢，可是，在這裏，我向各位莊重宣誓，我天寶集團注資華光醫院，為的是治病救人，為的是緩解病人的痛苦.那天我問我們院長，是病人的痛苦重要，還是醫院的規定重要.院長回答，是病人的痛苦重要.好，我在這裏再重申一遍，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華光醫院的宗旨永遠只有一個，那就是解決病人的痛苦!“

嘩嘩嘩，台下一片掌聲.

砰砰砰，陸平胸腔中那顆心臟越跳越快，終於，她抬起了頭.

此刻，無關過去，無關恩怨，她抬頭，因為，他說出了她心中的醫學夢.

遠隔十幾米遠，穿過無數人影，她和他，目光在空中相會.

這一幕，似曾相識，卻又滋味各異.

第一次他在台上，她在台下，她讀高一，只一眼，她就被他迷住了.那時，她對未來充滿期盼.

第二次他在台上，她在台下，她讀大一，她已經成為他正式的女朋友了.那時，她沉浸在甜蜜的愛情中.

第三次他在台上，她在台下，她在實習，而他，卻成了她永遠不能原諒的存在.

此刻，他看着她，眸中似有說不盡道不完的思念，她看着他，卻只有幾分木然，幾分疑惑.

“完了完了!“遲娜在那邊小聲嘀咕:“他們看見了，看見了!“

電光火石，怒目相視，遲娜以為會發生點什麼，可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不過短暫的片刻，陸平低着，接着看書，而天海，一陣落寞失望后，轉身下了主席台.

王磊看看陸平，又看看天海，心中的悶氣又多了幾分.

半小時后，會議結束了.

“已經十點四十五了，你們沒吃早飯，咱們直接去吃午飯吧.“

走廊上，王磊提議.

“好吧，反正現在我也不困了，咱們去吃午飯吧.平平，你去嗎?“

陸平點點頭，微笑:“好啊!“

“走吧，快點啊，我快餓死了!“

遲娜跑了起來，穿着拖鞋，她竟也跑得飛快.

陸平無奈地搖搖頭，追了上去.

啪嗒，手裏的雜誌掉在了地上.

“陸平，你的書!“

王磊彎腰，正要撿書，另一隻手卻搶在了他前面.

那隻手，好修長，好美.

王磊抬頭，看見了那熟悉的面孔.

“江天海!“王磊咬牙切齒地擠出了這三個字.

天海像是沒聽到王磊的聲音，撿起書走到陸平面前:“下次，不要跑那麼急了.“

他的聲音很柔和，滿是男人對小女人的那種關愛和呵護，換做任何一個女生，早就激動地小鹿撞懷了.

可是，陸平低頭看着書，沒有動.

王磊的怒火忽然到了極點，衝過去，掄起拳頭，朝着天海臉上就是一下:“江天海，你怎麼還有臉回來?你怎麼還有臉出現在陸平面前，滾，滾得遠遠的，滾到你的國外去.“

天海被打得晃了晃身子，差點摔倒，後退一步，他又站直了身子，擦了擦嘴角的血，沒有理會王磊，而是看着陸平.

他被打得流血了，可她，連眉頭都不曾動一下.

渾身上下，從裏到外，天海覺得好冷好冷.

遲娜也轉回來了，走到陸平面前，用自己攔住了陸平，一把拽過天海手裏的書:“這是我的，還我!“

見天海還站在那裏不走，遲娜發威了:“江天海，我告訴你.你傷害了陸平一次，陸平原諒你了，我也就原諒你了，可是，你居然又傷害了她第二次.現在，你又出現了，你想幹什麼，玩弄別人的感情很有意思嗎，我告訴你，有我遲娜在，你休想再傷害平平第三次，你走，不要再出現在陸平面前!“

天海看着已經空了的手:“我從沒想再傷害誰，我回來，只是想做一點我想做的事!“

“那你去做你的事，別在我們面前礙眼!“

天海看看一臉憤怒的王磊，看看滿是厭煩的遲娜，再看看一直低頭卻不願看他的陸平，顫聲道:“好，我走!“

天海走了，他的背影踉踉蹌蹌，看着像是隨時會摔倒，可是，沒有人站在他身旁，願意扶他一把.

這個世上，傷人最痛的，不是鋒利的刀子，不是惡毒的語言，不是殺人的目光，而是那個你放在心尖上的人看都不願看你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