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猜想
至今未見到的第一批馬,老七帶人出去盤查之後只說有人目擊到那馬群在官道上行進,按照這些推斷,第一批馬一定是在即將送到之時出了什麼問題。
到第二日黃昏,青冥山上的范將軍發現後續的馬匹行進進程仍然是如約而至的,約定中的第二批馬也即將在兩日後送達,這些消息略略打散了第一批馬失蹤所帶來的憂慮。
派人在目擊點到青冥山之間的官道周邊區域搜索,兩批人馬報來的消息都是未發現任何異常,這近百匹馬和十名浮屠三衛就這樣憑空消失了。為防真的有潛在的威脅沒有發現,進而影響後續的馬匹交接,范將軍決定親自帶人下山查探一番。
而他這一下山就有了些發現。
此時太陽已在天際落下大半,范將軍一行人騎馬行進在官道上,直到那對老夫婦開的食攤前仍未有所發現,只得將就在那食攤喝了些肉湯,味道雖然不大好,但總歸難得悠閑,范將軍一行人吃的很慢,邊吃邊和攤主夫婦閑談。
棚下還坐着零零散散的人,離他們隔了兩張桌子的那邊,兩個男人就着干餅喝湯,桌旁還放着兩捆乾柴,顯是附近村裡打柴剛回來的。
右手邊更遠處的角落,坐着一個中年婦人,看來也是附近的村人,她身旁坐着一個十多歲的男孩子,就着一小碟子牛肉吃得狼吞虎咽,那婦人不知因何而焦慮,不住對那孩子抱怨絮叨,時不時便要在他背上打幾下,但這些絲毫未影響孩子吃肉的勁頭。
食攤後面是入村的一條略寬一些的土路,偶爾有歸田的路過的人,還會跟攤主老夫婦寒暄招呼。這時路上吱吱呀呀出來一輛牛車,上面坐着駕車的是一個面色枯皺乾癟的老頭,車裏坐着一個長相和打扮差不多風格的老婦,兩人身上穿的衣裳是簇新的,與發黑的膚色渾濁的老眼一對比,顯得很是土氣。
攤主牛叔沖他熱絡地揮揮手,“老常,來碗湯喝?”
駕着牛車的常老頭一笑擺擺手,“不啦不啦。”
鞭子在空中一抖,牛車緩緩轉了個彎拐上官道向東而去。
兩個打柴的年輕人此時從常老頭身上收回目光,向攤主嗤聲道:
“牛叔,老常的三小子發了,人家這兩日每天都去府城裏吃大館子。”
牛叔牛嬸愕然對望,忽地想起早晨那個常家小三子的朋友,三十文的飯錢還價到二十五文,一點都不像是發了財的樣子啊。
另一邊的婦人被這句話吸引了注意力,她此時眼睛閃閃也插了一嘴:
“誰說不是呢,鄉里鄉親的,小三子這次回來都不搭理我們了,聽他娘說,這小子堅持要一個人住在半山腰上的老宅里,不往家裏住,嫌臟。”
棚里一時又爆出一陣鬨笑,但笑聲里並不全是嘲笑,還有一絲羨慕,或者還有一點點的莫名的妒忌。
“從昨日裏開始,村裡來了不少人,都是奔着常家小三子來的,聽說都是從土奚律過來,跟着老闆做了大生意。”
打柴的男人接口說道。
“啥生意這麼賺?”這次接話的是范將軍,他從這句閑話里聽出了些別的味道。
這次兩個打柴男人都有些訝異地轉過頭,打量這幾個陌生的過路客,看來都是獵戶樵夫,或者是出來行商的也說不定。
“自然是販糧食販馬了,如今這樣的生意賺錢,小三子他們掌柜就是在土奚律做的這個。”
果然。
范將軍心裏一陣悸動,但面上卻做出一副瞭然的神色,他啊一聲點了點頭,“看來是沒錯,大夥都說糧食和馬能掙錢。”
隨即又笑了笑補充道:“還當這人做的是什麼不好的生意呢。”
食攤里眾人又是一陣笑,攤主老夫婦還彼此對視了一眼。
之後打柴的兩個男人吃完結了賬,自背着柴堆往村裡走。那婦人在說到常家小三子發財的事之後更加暴躁,打孩子也打得頻繁了些,但攤主老夫婦顯是對這一幕習慣了,從頭到尾彷彿沒有看到沒有聽到一般。
范將軍也帶着隨從付了賬離開,之後婦人也拖着男孩子走了,食攤頓時空了下來,牛嬸這才看了牛叔一眼說道:
“你是不是也覺着,這夥人跟清早時候過來的那伙人是一起的?”
外鄉口音,雖然扮作本地人,但那氣派動作都不像是村落里的人。他們夫婦倆畢竟是在官道旁做了半輩子生意的人,見識過的人太多了。感覺到那絲異常的時候,夫婦二人恰好彼此對上眼。
牛叔嗯了一聲,“我發覺他們這兩撥人都對販馬很感興趣,一提到馬就緊張,早上那群人還套話,問昨日裏經過的那一大群馬。”
蹲着燒火的牛嬸圓胖的臉上一雙眼駭然瞪圓,“可別是打劫的賊人吧?”
聽到這話,牛叔也一臉驚愕,好像不應該認同,但是又有種奇怪的直覺,這夥人看起來還真是兇巴巴的……
直到之後回憶起來,牛叔牛嬸夫婦才發覺,當時他們的直覺曾如此貼近那件即將發生的大事。
…………
夜已很沉。
幾個黑影無聲地掠過村落旁的田壟,向前方的山頭疾奔。
青草沙沙,蟲鳴連連,褲腳很快被草葉上凝聚的水汽打濕,緊緊貼裹在身上,像是有什麼奇怪的東西一下扼住了腳腕。
“停。”
黑暗中一個聲音忽然說道,他率先停下腳,身前身後的同伴聞言也一同停住腳。
“將軍……”有人開口道。
范將軍望着不遠處黛色的山巒,接近山腳的院落中有點點熒光撒漏出來,是住在那裏的人家上了燈。
“這村子不對。”
不對是一種直覺,基於他置身行伍小半生以來多年在險境中的歷練和經驗,直覺沒有實據,或者大約也不需要實據。
隨從的同伴都是多年跟隨他的下屬,能聽懂他所說的不對隱含的意思,沒有人提出質疑。
“我們回去。”范將軍道。
數十條黑影如同灑在田上的墨珠,被風一吹向一個方向分散疾動,很快消失在畫紙邊緣。
在這幅畫紙另一端的邊緣,有兩個黑點始終隱藏在青黑色的草坡后,此時他們彷彿從地上長了出來。
“還真讓你料中了,大小姐。”黃岐有些憨厚的聲音響起。
宜秋並不回答,只是舒了一口氣,像是嘆息。
黃岐對這個女孩子的嘆息有些不安,因此又道:
“所以大小姐,他們為什麼不去院子裏探探呢?”
只是有意做了些事,引導着村民們有意說了出來給那群人聽,果然便把人引過來了,結果到了半途竟然又回去了。
“他們大概只是猜想是有賊人劫走了馬匹,認為那賊人就藏在常三的院子裏吧。”宜秋道。
今天在途中發起的攻擊全部都是在對方發出了進度標記之後,青冥山上這群人收到今天的進度標記,會相信只有昨天應該到的第一批馬出了問題,後面的批次都還是安全的。
這樣,就能至少在今天、甚至明天暫時將這夥人穩定住,兩天的時間,對於之後要做的事來說,時間很充裕了。
黃岐揉着下巴上的短須神色疑惑依舊,“他們不會狗急跳牆嗎?對他們來說,毀了這一片村落,也沒什麼難度吧。”
宜秋先轉身往山上的院落里走,黃岐跟在後面,聽到身前的大小姐哈哈笑了幾聲,“這個就要看他們此時的動機了。”
什麼啊?他問的好像不是這樣的問題,黃岐在心裏嘀咕,怎麼完全聽不懂大小姐說的話啊。
於是只得順着她的話,“什麼動機?”他問。
宜秋兩隻手在身前互相絞着手指,歪着頭一邊想一邊說:
“他們藏在青冥山上,此事在沙洲府竟然無人知曉,你猜這說明什麼?”
黃岐搖頭,他仍然聽不懂。
宜秋笑,“我猜……我猜他們的目的一定不是為了在沙洲府做什麼,而是有其他目的。”
“嗯嗯。”
黃岐連忙點頭,這一點他明白,畢竟這夥人跟沙啟烈是串通的,沙洲府本地駐軍很少,如果他們想要沙洲,早就可以動手了,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
“他們現在費盡周折採買軍馬,又說明什麼呢?”
“呃……”黃岐遲疑,“不就是要作亂?”
“你這時絲毫都不動腦!”
宜秋白他一眼,“有軍馬才能跑得遠啊。”
呵……
黃岐心裏一咯噔,“他們想去哪裏?”
藏匿的軍隊,戰馬,糧草都已經備好,這個答案還真是想都不用想了。
“賊子!”黃岐狠狠罵了句。
宜秋也收起了笑意,又拍拍手掌,“他們打算去哪裏我不知道,但猜猜的話,大抵……不是京都,就是北疆吧。”
夜色里黃岐瞳孔收縮,兩手握拳咯吱響,他們……那就死在這裏吧。
長驅直入去京都,對京中和沿途百姓來說都是極大的威脅,對於叛軍來說,沿途的官民城池也會發起抵擋,他們進京都越晚,京中就越有時間準備得更多。但喪心病狂如延陵王,蟄伏這麼多年仍然賊心不死,他選擇這麼做也並非不可能。
而關於他們會去北疆索年河一帶的推斷也是有依據的,延陵王與突倫親近,其重要心腹謀士馮斯道常年周旋於突倫皇室之中遊走,更有證據顯是他王府中的管家也可能出自突倫厄如部。他如果無恥到連手突倫自北疆南下,奪取大宸國土,做一個被突倫人支持的皇帝也非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