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回百里
百里青鸞從那個地方出來時，剛過完二十二歲生日。
說是過完，也只是她心中的想法，過了那個日期就是過完了生日。
一如既往的沒有禮物，沒有蛋糕，在那裏相識的夥伴也因為從未告訴過，也就沒有什麼祝福。
唯獨有一條最簡單，也最被她關注的信息，“生日快樂”，透過手機屏幕都能感覺到那種乾巴巴或者說簡單幹練的氣息。她猜是那個只見了一次面的成熟女人。
這條信息一直以來都是剛過凌晨就會第一時間出現，她在那裏度過了十三個春秋，有時她已經忘記生日這事，但這條信息在生日那天從未缺失。
除了這些，過生日這天還是十三年如一日的盒飯，用盒飯形容那一日三餐又顯得極其簡陋，因為伙食真的很好，好到沒合適的語言形容，如果不是一個人吃飯，頓頓都是生日晚宴。
二十二歲的年齡，本是每個女孩最青春最美好最衣着光鮮的芳華。
但此時的她一身緊緻黑色皮衣皮褲，腳蹬黑色馬丁靴，目測接近一米七五的身材自然是被勾勒出凹凸有致的健康美感，同時還有着英姿颯爽之氣度，不過細看之下，與她身上油然而生古典的東方氣質又有些格格不入。
零下十幾度的地方，她的穿着本就讓她單薄挺直的身軀襯得更是纖細，有一種楚楚可憐的吸引力，讓人忍不住想去給她披上一件保暖的大衣，擁入懷中溫暖疼惜。
肉嘟嘟，面頰圓潤的小鵝蛋臉尚有一絲朦朧奶氣和娃娃肥，沒有稜角，下頜也是柔和的線條，因為烏黑的長發披散着，更襯得臉盤嬌小。
在寒風凜冽中，白皙皮膚透着不自然的赤紅。一雙彷彿浸過水的桃花眸，像剛出生嬰兒的眼睛，黑瞳大，眼白少，眼裏總有水光，將那眉心處映得嫵媚，小小的嫵媚，稚氣居多。
不過，此時乾乾淨淨的雙眸中蒙上了一層霧氣，那是盈滿眼眶的淚水。
乾淨清澈的天空下，漫天飛舞的雪花包圍着她，頭髮，臉蛋，身上，雪花因了體溫融化，尚來不及蒸干，漸漸化為冰凌，點綴青絲。
她就那樣站着，站在空曠的院牆內，長久的，悄無聲息的。
這裏地處雲省西北部，橫斷山區腹地，被稱為最接近天堂的地方，亦被稱為心中的日月。
她所在的這個地方，更是遠離都市繁華，世俗紛擾，她一直以來的印象，這裏仿若世外桃源般，遺世獨立，孤傲清高。
百里。這個地方叫百里。
百里是個姓氏，這裏叫百里村，說是村莊，但僅僅有數十戶人家，在當下這個繁華的社會，這種村莊幾乎不可見。
她知道，這裏其實是一個傳承家族，百里家族，一個集中醫和各種民族特色醫術的世家，雖不至於過原始生活，但也有些故步自封，好在家族成員間安逸自如，和睦溫暖，物質生活也富足。
兒時的那九年，印象里除了笑聲和玩鬧，連佯裝生氣都沒有過。
但是，這一切，都在她剛過完九歲生日後的第一天發生巨大變化。
她清楚記得，醒來時，躺在床上，朦朧中，入目是刺眼白牆和正午陽光，身上也是白色棉被，鼻息間充斥着濃濃的消毒水味。
左手邊正打着點滴，這讓她惶恐一瞬，因為她出生在中醫世家，從記事開始，思想里便被灌輸了中醫二字，整個家族對任何純西醫方式都帶着鄙夷和排斥。
更有一些老輩家人，哪怕是身死，都不會觸碰現代西醫學。而她作為家族掌權人的孫女，這種思想被灌輸的更為嚴苛。
不過，好在她阿媽這一代人，有一些女子是外面繁華社會嫁至百里，潛移默化中有影響到她這一代。
惶恐很快消逝，但隨之而來的則是記憶清醒。這裏是什麼地方？為什麼會在這裏？阿爸，阿媽呢？親人玩伴呢？過生日時，大家還開開心心，為何現在是這種情形？現在是什麼日期？昏睡幾天了？……
九歲的她並沒有像普通孩子那樣哭鬧，雖然生活氛圍簡單，但百里四周的環境很複雜，夏天毒蟲蔓草，冬天風如刀割，用惡劣形容也不為過，又人跡罕至。
她早已養成了足夠應對各種突發情況的能力。
當她極力保持鎮定，慢慢扭頭看向陽光照進來的地方時，扔不自覺屏息凝神。
病房內因了暖氣而燥熱，推拉窗沒有關嚴，留了一條縫，寒風穿堂，藍色布簾如波濤般起伏，而在窗檯前，淺咖色單人沙發上，坐着一個女人。
一個寂靜無聲的女人，仿若一直不存在，這又讓百里青鸞驚慌片刻。
白色襯衫，一身黑色女性職業西裝，不過黑的有點詭異，有一種暗沉氣息，像是葬禮的那種，但又像電視劇里的保鏢着裝。
背倚沙發，疊着雙腿，黑色高跟鞋，右手放在膝蓋處，輕點指尖，左臂撐在沙發沿，拖着脖頸，透着疲累的感覺。
因為逆光，百里青鸞看不清她的模樣，分辨不出年齡，但知道，那個女人在看着她，可能一直在看着她。
女人的眼睛如這個時節，百里遇到晴朗后的夜晚天空，百里青鸞最喜歡這樣的夜空，清澈乾淨，星光熠熠，每次她都想飛上蒼穹，擁抱。
這雙眼睛，是百里青鸞對這個女人唯一的印象，十三年來唯一的印象。
也因為這雙眼睛給她帶來熟悉的擁抱感，青鸞呼吸聲漸漸平穩。
“百里青鸞。”這是那個女人對她說的第一句話，聲音溫婉，帶着輕柔笑意，不過，這笑意有些疼惜的感覺，像親人間的語調。
明明是第一次見，即使她能喊出自己的名字，帶有客氣的微笑，但憐惜從何而來，青鸞時至今日也不明所以，但透過音色，大致能猜出這個女人的年齡，中年婦女。
“你為什麼認識我？你是……”這是百里青鸞的第一句話，但只說了一半。
她還記得，當時聲音出來后，自己把自己嚇了一跳，無法再吐出半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