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兩百二十八章 要辦難事

一千兩百二十八章 要辦難事

宋朝官場常以兄弟叔侄同在官場而聞名,譬如蔡卞,蔡京兄弟,還有蘇軾,蘇轍。

他們都是章相府上的紅人。

但還有一個隱形的關係,譬如李清臣和韓忠彥。

乍看二人不親密,但李清臣是韓琦的侄女婿,故二人關係其實甚近。。

李清臣與韓忠彥交情很好,但不是章越這一派系。儘管章越拜相后曾經出面招攬過李清臣,但被他拒絕了。

李清臣有自己的想法,章越手下不缺能人,似蔡卞,黃履,許將,蘇頌等等,可王珪卻不同。

他在章越那邊或不得重用,但在王珪這卻能有自己的分寸,同時對方還要依仗他平衡章越的權勢。

所以李清臣立朝,無論是王珪和章越都保持着不近不遠的距離。

這一次李清臣得了省試主考官的差事,這對於一名讀書人而言,幾乎可謂是最高的榮譽,也是一生嚮往之事。

李清臣這些日子都在揣摩考題之事。

考題就是朝廷的風向標,以往常有人藉助經義隱晦表達政思,傳達出高層或者是自己的想法或念頭。

所以提出一個恰當不會引起爭議的考題,也是李清臣所費的心思。

李清臣出身清白,雖說仕途上藉助了韓琦,韓絳,王珪之力,但他乃正兒八經的科舉和制舉雙出身,沒必要通過這樣的政治投機來獲得什麼。

李清臣在家裏參詳文章經義,揣摩幾個好的考題,打算為國家選出真正的人材,同時命家人收拾衣褥準備鎖院后的事。

但就在這夜韓忠彥突然來訪。

李清臣聽說韓忠彥前來有些驚訝和不悅。

自己身為省試主考官之事雖未公佈,但已是中書內定之事。王珪雖不理會朝廷大政之事,但對科舉和選官這般收恩延譽之事與章越可謂是寸土必爭。

他擔心韓忠彥找自己為章越一系通個關節什麼,據他所知章越的兒子章丞有參加這一次省試,儘管鎖廳試的主考官不是他,但最後名額定奪和分配上他是可以拿主意的。

但李清臣轉念一想,章公何等人物,豈會為此事?

但萬一韓忠彥真的提出了,他也不能拒絕就是。宰相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李清臣心懷忐忑地見了韓忠彥,韓忠彥倒是一臉凝重,他坐下后看了一李清臣的宅子道:“你還住此地,雖說上朝近些,但也太簡陋了,怕是連緊一陣的西風都擋不住。”

“可憐我妹妹隨你受苦了。”

李清臣寒門出身,為官三十年今官拜翰林學士,依然衣食簡樸如故。

李清臣笑了笑道:“不是不願換個宅子,只是習慣了此處,甚是方便。”

韓忠彥肅然道:“我得了差事,往契丹遞國書,告訴你一聲。”

“什麼?”

李清臣吃了一驚道:“宋遼有交戰之勢,你這時去送國書怕是……”

李清臣實在不懂,朝廷怎麼讓韓忠彥這紈絝子弟去辦這差事。

韓忠彥自嘲地道:“估摸着是我爹爹在遼國有莫大的名聲,料遼主不敢殺我吧!”

李清臣聞之色變,說得也是,聽說契丹使者每次來朝都要存問韓琦近況如何?身子怎樣?那是格外的敬重。神宗時韓琦曾坐鎮北京(大名府),也是想借對方的威名,讓遼國不要輕舉妄動。

現在讓韓琦的兒子韓忠彥出使遼國。

李清臣疑惑心想,據他所知這次出使遼國,不是應該找一個能言善辯,能夠靈活應變的大臣嗎?至少將遼國要宋朝退還涼州的蠻橫要求給拖延住。

這樣的差事,顯然韓忠彥並不勝任啊。

李清臣道:“當初韓公鎮大名府時,曾緩和四夷之事,將太宗仁宗田獵之詩句藏在班瑞殿內之襯壁內。”

“遼國知道此事故而敬重韓公吧。”

韓忠彥頓時衙內脾氣發作道:“我說得還不夠明白嗎?丞相併非你說的這個意思啊!他……他親口與我交待的。”

李清臣驚得手中茶湯都要撒了,驚道:“丞相真的要置兩家八十年太平於不顧嗎?”

韓忠彥道:“你不知道嗎?朝廷已是仿漢三輔,在京畿設輔州,各屯數萬兵馬,要以兵為城與遼國決戰畿內!”

“若不交兵,為此何用?”

李清臣氣息不定,他雖反對章越與遼國開釁,但覺得章越也不過是在虛張聲勢,多爭取一些談判籌碼。

再怎麼樣,大宋也不會罔顧党項於一邊,和遼國交兵。

這可是兩面受敵,兵家大忌啊!

李清臣道:“師朴,這可使不得啊,你我都是河北人士,身有切膚之痛啊!宋遼太平八十年,一旦兵火蔓延,你我家鄉父老都要遭殃……直如當年的安史之亂一幕重演啊……”

“你我於心何忍啊!”

說到這裏,李清臣內心如焚,言語都哽咽了。

韓忠彥道:“是啊,我何嘗不知。”

李清臣問道:“你說是不是章相不願兩年後除相位?”

韓忠彥道:“章公一心為了天下,誓要將遼宋大事定下,好功成身退,立萬世不朽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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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擔心兵禍一起,便是幾年十幾年之事,哪有功成身退的道理。”

李清臣道:“那也不能拿着大宋萬萬百姓與他章三成就一己功業之私來冒險。師朴你可要三思啊!”

韓忠彥罵罵咧咧地道:“我還能不知嗎?三郎為相后,我越來越不知他在想些什麼了。元長元度野心勃勃,子瞻子由散漫無方,我和安中真替他擔心。”

“但三郎與我幾十年朋友,這事我唯有幫襯他到底,今日與你說話也是有個交待。此事你萬萬勿透露出去。兩日後我便去遼國了!”

“若我出使有什麼不測,以後我韓家就托你照看了,走了!”

說完韓忠彥立身而起,李清臣一咬牙也追了出去道:“師朴,你我多年交情。我也不是不仗義的人,此事上我是定支持你。”

韓忠彥聞言點點頭,然後出了大門。此刻天寒地凍,外頭的駕馬正噴吐着白氣,路上的行人們都籠着袖子。

“師朴保重!”

李清臣追到門前向韓忠彥長長一揖,然後目送韓忠彥遠去消失在汴京的夜幕。

……

汴京的春寒仍未散去。

章越穿着厚衣在庭院裏觀魚。

東亞國際政治與歐州不同。歐洲國際政治奉行是均勢理論,東亞政治則是朝貢體系。

不過遼國崛起,取代了原先華夏的生態位。

原先朝貢體系,這位於四方之中的角色是中國的,但遼國取而代之。不過宋朝雖不稱臣,但要向遼國納幣,之前高麗,女真,党項也從事宋改為事遼。

所以現在的格局是介於朝貢和均勢之間。

不過均勢不是刻意主導的,往往是被動出現的。

一國的勢力增強了,就打破了原有的均勢。

這時陳瓘入內向章越稟道:“丞相,邊關收到党項牒文,除了要討回涼州,又要我等退出蘭州等地。”

章越道:“情理之中,遼國介入涼州之勢已是明朗,党項亦是愈發強硬。”

陳瓘道:“之前遼國沒有表態時,党項還打算自去國號,接受朝廷西平王的封號。而今倒是全部反悔,實為可惡。”

章越道:“明日告訴都亭西驛的党項使者,他既加一條我們也加一條,要他國主在國書以趙姓自稱,不再用李姓。”

“而且大宋都已開國兩百年,仍用李姓,此意何在?”

陳瓘沉默片刻后道:“丞相,此話一出連與党項也沒有轉圜了。”

章越看向陳瓘問道:“你也這般認為?”

陳瓘道:“學生以為老師佈局一貫穩當,用謀極是謹慎,為何這一次要冒此天大之險呢?”

“一旦與遼國交兵,不論勝負如何?朝野上下必責怪老師。”

章越拿了一把餌食餵魚對陳瓘道:“瑩中,天下事哪有都那麼順風順水的。”

“對於党項契丹之事,我們要走遠路,進窄門,耕瘦田。而不是非近路不走,非大門不入,非肥田不耕!”

“我既要作容易的事,也要作難的事,作容易的事去改變事,作難的事來改變自己。”

陳瓘恍然道:“學生似明白了。”

章越道:“我們常道‘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便是此理。就拿眼前兩件事而言,在京畿附近設立輔州,還有輔州部隊裏,每一指揮都要以太學生為督軍與武將一起雙指揮使之事。”

“你說沒有遼國重壓之下,這些事若沒有十年功夫哪能辦得成的。”

陳瓘心道確實,朝廷打算在京畿設三輔州已是在兩府通過了,朝廷升開封府襄邑縣為輔州名為東輔,以鄭州為西輔,以澶州為北輔,每輔州屯兵兩萬。這都是從天下各州各路及禁軍中抽調來的精兵。

其中熙河路抽了一萬人,其餘陝西各經略使路也抽了一萬人。

每個部隊指揮五百人,設指揮使一人,督指揮使一人。指揮使從武將中選拔,督指揮使從太學生或武學生中選拔。

指揮使和督指揮使平級,指揮使主作戰,有最後軍事決定權;督指揮使則監督。督指揮使雖是太學生出任,卻走武臣資序,若立下戰功則可武資換文資。

換了以往需再三商議,但現在都是‘倉促’而決,大臣們議定極速。

章越道:“日後無論滅党項,還是北伐幽燕都要有一支強軍,怎能全賴西軍為之?”

“這三輔兵馬便是以後西征北伐的主力。”

說到這裏章越拍了拍陳瓘肩膀道:“我鋪好路,以後便看汝等為之了!”

寒風之中,陳瓘滿臉慚愧紅着臉道:“學生錯會老師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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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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