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我和你

第九十七章 我和你

黃懷德聽明白了。

妻子的意思是,過去就過去了,把它們全部扔掉,不要再提了,現在,開啟新的生活,就像碗裏的白飯,這可是最好的絲苗米。

絲苗米,廣東增城產的最為有名,這種米素有“米中碧玉”的美稱,米粒尖細、晶瑩潔白、飯粒鬆軟、芳香可口,很多老家北方的基建工程兵後來不少人都愛上了絲苗米。

黃懷德知道,妻子這是在以物喻人,他心中嘆氣,想到妻子剛剛恢復,正是康復的要緊期,沒辦法爭吵,決定忍下。

若是平時,他一定是不同意的,哪怕是和劉麗華大吵一架也要把道理說個明白。

劉麗華把事情做成這樣,以勝利者自居,還有點沾沾自喜的得意,黃懷德的心裏怎麼會不膈應?

此時,對於張嵐,他心中更加愧疚。

“挺好的,很多人愛吃。”黃懷德輕聲說。

劉麗華先把一個白碗盛尖,雙手放到丈夫的桌前,又盛了一平碗,放在自己位置前,她坐下來,左手托着下巴,開心的看着黃懷德,認真地說:“懷德,明天我們去領證好不好?”

黃懷德聽了,心中突突直跳,領證?

是啊,他和面前的女人還沒有領證。

這個女人,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領證!

他現在也迷茫,自己對劉麗華到底是恨多還是愛多?

他愛過她嗎?

或許從來沒有過。

領證,哈哈,他覺得這是一個天大的笑話,換做青少年時代,他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會面臨這樣一個難題,和不愛的人去領證,和心愛的人咫尺天涯。

那自己為什麼不去死呢。

生命,還有什麼依戀?

可是,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古人出門尚且如此,他現在怎麼能撇下老父母,去了結餘生呢。

他沉默了,臉色沉下來,並將鐵木筷子插在碗裏,插得很直,像是祭奠死人那樣。

黃懷德用這種方式,表達自己的態度。

劉麗華見狀,不再強求,悶頭吃了兩口飯,滿臉堆笑說:“不說這事了,先吃,菜都快涼了。”

黃懷德沒有答話,抄起筷子,吃的飛快。

吃幾口菜喝一口湯,一大口一大口的米飯往嘴裏咽。

“急什麼。”

劉麗華覺得丈夫和很多年前認識的時候不一樣了,那會他安穩寧靜,氣度從容,怎麼現在像個沒吃過飽飯的乞丐,驚惶不安。

她沒有想到,照顧植物人,對一個家庭來說,是非常大的負擔,精力和財力上,壓力巨大。

黃懷德歲數也不小了,剛結婚就攤上這樣的事,去了家裏,串個親戚,逢年過節,都怎麼過?

風言風語,可好受?

母親王芸每到重要的節日,差不多都要以淚洗面。

孫子一時半會是報不上了,兒媳婦這光景,幹什麼都難。

人前人後,怎麼會不低人一頭。

平時老去許梅家串門,現在能不去就不去,去了看見田紅星或者許建設,心熱眼饞,怎會舒服?

黃懷德的父親,黃西醫,日子過得也無精打采。

人生,總要有個盼頭。

在黃西醫看來,媳婦流淚,兒子蔫頭蔫腦,老母親也唉聲嘆氣,這個家,還是個什麼家。

劉麗華一時想不到這些,她現在的想法,就是把眼前的男人拉到丈夫的角色上來。

黃懷德沒有再理會,很快把飯菜扒拉完,然後閉上眼睛,等着劉麗華吃飯。

劉麗華討了個沒趣,倒也不灰心,而是慢條斯理的吃完飯,開始收拾碗筷。

“我刷碗。”黃懷德睜開眼,面無表情地說。

劉麗華眼睛一亮,安心不少,她小心翼翼地說:“還是我來吧。”

“你正在恢復期,能做飯就不錯了,明天不準再做飯了,讓保姆做。”黃懷德移開妻子的手,將兩隻碗疊在一起,盤子摞在一起,拿抹布將菜渣飯粒撇進垃圾箱,命令着說。

“好,我聽老公的。”

劉麗華很高興,慢慢走到沙發上,打開電視機,找香港台的電視劇,是黎明主演的《今生無悔》。

她今天恢復的不錯,膝蓋也不像上午那樣疼,畢竟還是年青,生命力強。

黃懷德收拾完了,用墩布將餐桌下方的地板擦乾淨,回到客廳,在劉麗華位置的另一端坐下。

夜色已深,窗外已是萬家燈火,燈火若天上星。

樓下有孩子的嬉鬧聲,大人的訓斥聲,有幾人私語,有些人在散步。

一隻虎皮紋的狸花貓,琥珀色的眼睛,像是水晶,小貓摁着爪子,竄到外面的窗台上,衝著兩人,“喵”的叫了一聲。

一隻壁虎匆匆爬過,被小貓一爪子按住,叼在嘴裏。

緊接着,黃懷德看着狸花貓“騰”的一聲,竄向黑暗的莫名所在。

兩個人沒有再說話,而是看着光影變動的電視屏幕。

黃懷德無心看,他只是沒有地方去歇,又不想回到卧室,那是對妻子的不禮貌。

劉麗華攥着遙控器,看的津津有味,時不時地換台,不用說,她對生活信心十足。

“鐺……鐺”

座鐘的聲音響起來,一連響了十聲,十點了。

黃懷德喝了杯水,對着妻子說:“該睡覺了。”

劉麗華湊過來,摟住他的脖子,黃懷德猝不及防,臉上又被印了一記。

陌生口紅的味道,他有點不適應。

“懷德,晚上我們睡一起?”

劉麗華忽閃着大眼睛,一臉柔情。

窗外的夜色如墨染,明亮的星光像一個個眼睛,在黑乎乎的墨汁中翻滾,如同是水將沸騰時一個個升上來的氣泡,讓人不明白,是清冷還是熾熱。

黃懷德沒有去看劉麗華,梗着脖子,嘆了口氣,說:“過一陣子,你現在還沒有完全恢復好。”

“不行,我就要和你一起睡,我們結婚了,不是嗎?”

她明知故問。

黃懷德掰開劉麗華的手,冷了心,面上沒了表情,認真地說:“聽話。”

“我不聽話,我是你的妻子!”

劉麗華又摟過來,一口一口的親,嘴唇如落雨,印在黃懷德的臉上、額頭、脖頸。

“夠了!”

他不為所動。

“你要幹什麼?”劉麗華滿腔的熱情,在丈夫冷冰冰的態度下,灰飛煙滅。

像是噴薄的火山,驟然遇到了冰川,迅速凝固冰凍,裡外皆涼。

她喊了一聲,又迅速湊過來,吻上了黃懷德的耳朵,悲傷地說:“懷德,你還愛我,對不對,你愛我,說。”

她扭過黃懷德的臉,讓那張英俊的面龐正對着自己,她流着眼淚說:“說,你還愛我。”

黃懷德不為所動,一言不發。

劉麗華兩隻手軟軟的垂下去,仰面重重落在沙發上,中午剛洗的長發,散成半圓,她閉上了眼睛,淚水如河流。

她說話的語氣卻斬釘截鐵:“你的心裏,只有那個女人。”

“我明天就去死好了,給你解脫,放開你。”

“我去死好了!”

她用頭猛地撞向沙發,發出“咚咚”的響聲。

劉麗華再次用自己擅長的方式,發出威脅,恐嚇。

黃懷德慌忙把妻子摟進懷裏,這一刻,他終於知道了自己的軟弱,他的心,始終硬不起來,一次次被劉麗華傷害。

他抱着妻子,一步一步,走進了卧室。

他感到懷裏的人,很重,很重,沒有溫柔,彷彿那是一塊石頭,硌手,生疼。

窗外的夜色更深,如重墨,如伸手不見五指的寒冬。

那隻小貓咪又來了,它瞪大了琥珀色的眼睛,色彩如秋天的黃葉,滿是哀傷。

生命的長河,緩緩流淌。

歲月的歌曲,有悲喜有跌宕。

我們曾經有堅持,卻不得不隨波逐流。

黃懷德又嘆了口氣,他心若死灰,感情,像是走到了一處河流的盡頭,是一處斷崖,隨着喧騰的水花,如瀑布一般,轟然而下,不知所往。

“懷德,愛我。”這聲音陌生而熟悉。

此時,不遠處的一個空屋,獨有一人,在夜晚對鏡梳妝。

她將青絲洗凈,彎起長長的睫毛,塗上粉唇,用梳子一遍一遍的梳着頭,面色平靜如初冬的深潭。

她寂寞如雪。

一頭直發不知道梳了多少遍,她不知道要做些什麼,明天就要走了。

左右無事,沒有人疼,看着鏡中的自己,憔悴,但美麗。

她抬起素手,捻作蘭花,想到大把的年華,青春如許,都給了誰?

情感的種子,有生根發芽,開花,花開的好艷。

然而,不能結果。

一場沒有結果的愛情。

刻骨銘心。

它已經走了,像一隻遠去的孤雁,越飛越遠。

和自己再無相干。

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一江水。

她笑了,笑中有淚,什麼叫“定不負相思意。”

她輕輕地吟起一首詩,是唐人王維的《相思》。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一句一頓,淚落成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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