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市政府大樓
第二年,田宗生給張霞寫了幾封信,並沒有收到回復。
黃懷德又來過幾次,一無例外地被許秀冰拒絕見面。
李茂麒被李敏儀安排進了小學,不過吃住還是在許秀冰那裏。
後續的基建工程兵陸陸續續來到,整個深圳,很快變成了一個大工地,有些外省的建築公司,也在觀望。
田宗生顧不得個人的事情,也顧不上李茂麒,他全身心投入了深圳的平地工作中。
7月,花果飄香。深圳當地有胭脂木,小葉紫薇,在這個時節都開始盛放,花團錦簇,還能看到一種叫做黃蟬的灌木,花大而黃,很暖人。
三角梅多一些,花開的很艷麗。
荔枝也熟了,皮色青紅相交,但部隊有規定,大夥是不能去摘路邊的荔枝果實的,戰士們只能看着眼饞,不過在勞動的時候,有些當地老農會送過來些許,可就把戰士們樂壞了,吃的津津有味。
田宗生步履極快,拿着建築圖紙,很快找到張龍,兩人開始商議,市委、市政府大樓建築面積8539平米,這在當年的深圳算得上是一座大型建築,而現在深圳市的市場物資供應情況很差,十字鎬、鐵鍬等最普通的施工工具也很難買到。這麼大的工程,困難重重。
有困難,找基建,這是當時深圳市的一句流傳甚廣的口號。
田宗生當然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
他和楊龍議定,無論如何也要將市政府大樓如期完工。
挖地基的時候,就遇到了施工工具嚴重不足的大難題,但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大家只好輪換使用着鐵杴,鐵鎬,鎚頭。
要求戰士們每天的工作進度必須完成,白天干不完,晚上接着干,直到幹完為止。
好不容易打完樁,挖好地基,突如其來的一場大暴雨,整個地基坑變成了水塘。
雨勢很大,狂風暴雨。
有的樹都被吹歪了,帳篷上面啪啪作響。
外面“嘩嘩”的雨聲,聽在耳朵里,人像是站在瀑布底下。
打在臉上,冰涼冰涼。
田宗生看着外面的雨線,心裏不免焦急。
在打地基的時候,整個地下平面是要鋪好一層防水層的,下雨一般造不成滲漏,只要地基澆築完成,有水進入也不怕,工程標準的水泥防水是沒有問題的。
但是現在不行,地基剛挖好,水泥還沒有完全澆築凝實,如果雨水泡的時間久了,是要出大問題的。
蓋樓最費時間的,就是地基,地基是整個建築的關鍵,不容含糊和馬虎。
“噠噠噠”,這是抽水機發出的的馬達聲,灌進工地的水正在被抽出,聽在田宗生耳朵里,是最美妙的聲音。
一邊下雨,一邊抽水。
三更天,戰士們勞累一天了,睡得很沉,留了幾個人看着工地和抽水機。
田宗生睡得正香,被外面嗚嚷嗚嚷的聲音吵醒。
他猝然一驚,披了件衣服,衝出了帳篷。
瓢潑的大雨就着風勢,把他渾身澆透,田宗生顧不得這些,便看到四五柱探照燈光在工地四周來回晃動。
一個戰士向著他跑過來,並看到了他。
“團長,不好了,抽水機壞了!”
他看到戰士臉上濕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雨聲很大,傳過來的聲音斷斷續續。
“怎麼啦?”
他沒聽清,但很快發現,抽水機發出的馬達聲,停止了。
田宗生大步來到抽水機前,幾個戰士圍着這裏,都在搖頭。
“多長時間能修好?”他看着工地慢慢浮上來的水面,水和泥混在一起,形成泥漿,被猛烈的雨打出一個個水花,心急如焚。
“抽水機燒了,估計是軸承壞了,得明天去找配件。”負責抽水機的戰士難過的說。
田宗生有點傻眼,工期不等人啊。
關鍵時刻抽水機竟然壞了,看着地基里的一片汪洋,田宗生心裏真是說不出的感覺。
這地基還沒有打好,要是被泡了,不僅要返工,還有費用的問題,費用也得大幅提高。
他當機立斷,說:“把戰士們都就叫醒,用水盆淘!”
“團長?”
“快去!”
田宗生第一個拿着盆跳了下去。
他顧不上穿雨衣,就這麼直愣愣地跳下去了。
“快!”
幾個戰士忙去叫醒其他睡着的戰友。
“快起來。”
“快點,快點。”
在這個凄冷的雨夜,田宗生和手下的戰士們,從三更天奮戰到黎明,豆大的雨水落下來,被一盆盆淘出去,大夥在這一刻,都成了鋼筋鐵鑄的人,不知苦,不知累,哪有什麼疲憊,只有一條信念,保住地基!
天漸漸明的時候,雨停了,田宗生和戰士們七仰八叉的躺在地上,臉上,身上都是雨水泥巴點,
大夥渾身濕透,扭頭看着對方,一個手指頭也不想動,露着滿口的白牙,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這一晚上,真沒白挨。
地基保住了。
許秀冰帶着同事,給大夥熬着薑湯。
田宗生喝了兩口,顧不上換衣服,開始佈置工作。
搭好了架子,布好了線,支好鋼筋,就開始澆築水泥。
每一項澆築部分的完成,一般是需要三道關,實際施工的把關,圖紙監理方把關,最後還會有政府的過來一項項驗收,即便這樣,田宗生也不放心,經常過來驗看。
不過,這一晚上,確實把他累的夠嗆。
事後的第三天開會,他對戰士們說:“吃苦耐勞,不怕犧牲,是我們基建工程兵在深圳的招牌。”
“有困難,找基建。”大夥齊聲回應。
又過了一個月,問題來了。
這天,田宗生正在工地帳篷里看圖紙,同屋的小戰士黎誠跑進來,急沖沖說:“報告團長,已經蓋到三層,但磚和混凝土跟不上去,怎麼辦?”
黎誠是個南方兵,個子不高,但很精悍,這些年跟着隊伍進鞍山、上甘肅,走南闖北,年歲不大,但也是基建戰線的一員老兵,是獨子,家裏邊總催婚。
“跟不上?鋼筋能不能跟上?”
黎誠搖頭說:“也不太夠用。”
“怎麼回事?上料車壞了?”田宗生站起來,聲音嚴厲些。
“沒壞,容量小了,上的料不夠使。”
“我去看看。”
田宗生快步走出帳篷,黎誠小跑着跟在後面。
來到樓下,抬頭便看到楊龍站在高處的樓板上喊:“宗生,快上來。”
田宗生趕忙上去,一群人拿着磚刀看着他,腳底下一塊紅磚也沒有了,還有幾個正在吊垂線,幾條白色的水平線圍着,大夥都在焦急的等着料運上來。
他低頭往吊架的方向看去,就見到運料車在吊索上晃晃悠悠拉上來,裏面放着些鋼筋和紅磚。
一般來說,普通的居民蓋樓,兩層的話,可以把紅磚從下方拋上去,運料師傅熟練的話,肯定夠上砌磚工使用。
他指揮過很多的建築戰役,但此時卻有些撓頭,為什麼,工期太緊張。
以前的工程,很少有這麼趕工的,料運不上來,等等就是了,現在可不行,每天的工程進度可耽擱不得。
“宗生,你得拿個主意,怎麼辦?”楊龍也上了火,這明顯是上料車不夠用,有心再裝三四個吊索小翻車,肯定會窩工。
作為基建工程兵的團長,市政府大樓建設正是要緊的時候,一個人恨不得當兩個人來使用,怎麼能忍受窩工的情況。
“是啊,團長,磚上不來,我沒辦法砌牆。”
“團長,鋼筋跟不上了。”
“我這等着混凝土呢。”
幾個戰士七嘴八舌,急慌慌地說。
田宗生看着不遠處的小水塘,想起了曾經在惠州看到的挑磚工,有的機械夠不着的地方,就用人力!
對,就這麼辦。
他轉過身,堅定的說:“肩挑手扛,楊龍咱兩帶頭,帶着機關管財務、規劃、檔案的戰士們一起上。”
“宗生,好辦法!”楊龍抖了抖肩膀,笑着又說:“我好久沒拼過命了,現在一聽攪拌機的聲音,渾身充滿幹勁!”
楊龍搓了搓手,第一個跑下去,喊着:“黎誠,把二線的戰士都給我叫來。”
“是!”樓下的瘦個子趕跑去喚人。
“楊龍,我現在去找李敏儀,讓她協調借十幾個抓鉤和蘆子。”田宗生交代一聲,立即騎上車子奔向李敏儀辦公的平房。
手提抓鉤和“蘆子”是卸磚常用的工具,每五塊磚為一沓,用抓鉤抓起來放到“蘆子”上,蘆子是放磚的一種架子,用木杆架在身體兩側,挑着走。
每人因體力而放,有的一次放六十塊,有的放八十塊,重量在將近二百斤。
田宗生打好欠條,很快帶着工具回來了,遠遠就看到平時在機關的戰士忙的熱火朝天,用肩扛,用手抬,鼓着腮幫子,拚命地往上沖,往下跑。
作業面上幾乎看不到站着的戰士了,不用說,肯定是腳下有料,撒着歡地開干!
他點了幾個壯實的,分好手提抓鉤和“蘆子”,把自己也排上,身先士卒。
這一天下來,可把他累的夠嗆。
晚上回家,洗完澡,吃了晚飯散步的時候,遇到了許醫生,許醫生一個勁的往自己身上看。
“怎麼了,許大軍醫。”他調笑着說。
“你的背上怎麼感覺怪怪的,讓我看看。”許秀冰說著,上來就把田宗生的上衣卷上去,在肩膀上看到一條長約30厘米的黑紫色長痕。
“怎麼肉都變形了。”
“沒事,今天挑了會兒磚頭。”
許秀冰看着,心疼地掉眼淚。
“就你能,才一天,就有了扁擔烙。”說完,她趕忙把田宗生領到醫務室,把臉盆拿來,倒上開水,攥了白毛巾,沒好氣的說:“大團長,快趴下,我給你敷敷。”
“扁擔烙”是這個時代挑磚工特有的標註,挑夫們由於常年被沉甸甸的扁擔壓在肩膀上,就會在後背上形成一條粗長的“扁擔烙”,一般是黑紅黑紅的,許秀冰知道一些。
田宗生嘿嘿直笑,“咱們基建工程兵,這點苦都受不了還行。”
他剛一脫鞋,發現軍靴爛了。
這一天用力蹬鞋,上下樓梯,生生的把軍靴給碾破了。
許秀冰氣呼呼地找來一雙新的,衝著田宗生腰間捏了一把,“田大團長,友情贊助一雙,下次幹活悠着點。”
“別,妹子,疼。”田宗生吸了一口涼氣。
這時,不遠處發出一聲痛叫,兩人聽得出來,是楊龍的聲音。
許秀冰忽閃着美麗的大眼睛,低頭看着田宗生,“那是楊龍吧?”
“可不,累的他腿肚子都抽筋了,就差爬着回來。”
“難兄難弟啊。”許秀冰抿嘴笑了,笑的像花兒一樣。
革命同志,更多的是理解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