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3-6 故人
翠兒拎着一籃子水果,到了初顏的院子裏。初顏這院子平日裏沒人來,護衛很清閑,也很珍惜這清閑的差事,於是很認真。
見有生人來,便問“你是何人,所來何事?”
翠兒如實說了,說是木小姐讓她來送些吃的給初顏,一盡地主之誼。
說來,初顏是客人,木小沐算半個主人,說是盡地主之誼貌似沒什麼錯。
不過初顏也來了十幾天了,這地主之誼盡的未免太晚了些吧。且,爺不是吩咐了,這院子任何人都不能放進去嗎?
旁的他們不知道,但是這整個冷府里好像,除了爺,就是木小姐,再就是這位初顏姑娘了。那所謂的“任何人都不能放進來”,豈不就差直接說,不讓木小姐來嗎?
護衛於是道:“木小姐一片心意,想必初顏姑娘也不忍心拒絕。這樣,屬下將這東西送進去好了,麻煩姑娘去告訴木小姐一聲。”
就送個東西,他代勞好了,也不算違背主子不讓人進入院子的吩咐。
今兒冷初辰不在,木小沐才讓翠兒過來見機行事的。若是連個院子都進不去,那更別提料理初顏了。
翠兒皺着眉頭:“怎麼,我家小姐也算是個外人嗎?你們難道不知道,我家小姐即將嫁給冷公子,是這府里的女主人?”
護衛心道你家小姐是明白了說不準進的啊,就是真嫁了,也還是不許進啊,你為難我做什麼?
護衛苦着臉:“屬下不是這意思,實在是聽吩咐辦事。不如,姑娘去請一道爺的指令?”
“放肆!我聽了小姐的令,難道不是與聽了冷公子的令一樣嗎?還是說,這府裏面我家小姐做不得主?”
你家小姐要是能做主,我也不會為難了啊。護衛心道。
但,這丫鬟不走,且她是木小沐的貼身丫鬟,身份都不同一些。護衛能轟人?
局面僵持不下。
施蒙出門來,轉去廚房端葯,便見着了這一幕。
問清緣由,施蒙道:“我正好要去廚房,姑娘如不嫌棄,一起來吧。”
施蒙可是初顏身邊的紅人,護衛們有目共睹,所說的話,比自家爺在初顏跟前還要有用。
施蒙發話了,護衛還攔着嗎?不攔着了。回頭爺問起來,就說施蒙同意的。施蒙呢,有初顏罩着能有什麼事兒?
隱隱的,護衛覺得初顏才是這府里說一不二的人。
翠兒本想先去見初顏的,但想着好不容易才能進了院子,只要她不出去,還愁見不到初顏?因此,也就不急在一時了。
“這些水果看起來還很新鮮,木小姐有心了。”施蒙挑挑揀揀選了幾樣,“麻煩姑娘了,不過初顏的房間旁人輕易進不得,只因初顏身體脆弱,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味道或,哪怕是一陣風,都可能引起她不適。為避嫌,我將這水果帶去給初顏可好?”
翠兒聽施蒙這麼說,下意識就是想到,若她進去了,初顏有個什麼,豈不是就怪到了她頭上?
而這水果,既然施蒙幫着挑選了,也就沒翠兒什麼事兒了。
翠兒點頭:“那就多謝公子了。”
“不謝。”施蒙說著,唇角微勾。
目送翠兒走遠了些,施蒙看着擺在盤子裏的水果,心道:這丫鬟莫不是個傻的?
這水果初顏若是吃了,有任何不適,都是那丫鬟的錯處啊,她還明目張胆來送?
想不通,施蒙就不想了,反正,初顏也未必會吃那些東西。
除了那粥,初顏什麼都不能吃啊。
施蒙將水果和粥一起端來。
初顏的眼睛在水果上挪不開了:“施蒙,你對我真好!”
施蒙的心一跳。
“你想吃?可是這些你不能吃啊。”
“好施蒙,我就嘗一口,你不說,我也不說,沒人知道的!”
“吃一口不會難受嗎?”施蒙問。
“不會不會!反正吃不吃都免不了經常難受。”初顏道,她這身體,不難受都不正常了。
施蒙緊張地問:“你又不舒服嗎?”
“沒,沒!”尚可忍受的,初顏都不說了,平白麻煩人,她也不願意啊。
施蒙略放鬆,於是遞上去一個梨子:“只吃一口。”
“嗯嗯,剩下的我給你吃,你不嫌棄我吧?”初顏說著,眸子都亮晶晶的。
天知道,她這麼多天幾乎是天天吃草——那粥也都是特定的東西做的,沒個味道,加上每天的草藥,差不多可以稱為每天吃草了吧。每天吃草,可真的是超級想吃點兒別的東西。
上次,粥里加了糖,雖然吃的肚子痛,但是初顏覺得不冤。畢竟,就是不吃,她這身體也不會更好。今日,這麼多水果,定是施蒙知道自己寧肯肚子痛,也要嘗鮮的心思,特意為自己找來的。
施蒙真好。
初顏啃着梨子,啃了一口就張大眼睛:“施蒙,施蒙,這一個,這一個我不給你了,你吃個新的吧!”
說著,初顏笑嘻嘻的繼續啃。
原諒她,自從見了冷初辰,會自己感覺餓了以後,真的很想吃東西。不是想吃那種沒味道的粥,而是她想吃很多東西。但考慮到身體狀況,不能吃的時候,她大多數是忍着了。可是既然好吃的都送到了跟前,不吃就實在是忍不住了。
施蒙見初顏吃得急,勸道:“慢點兒吃。剛才不是說只吃一口嗎?”
說著,施蒙要去奪初顏手裏的梨子。
初顏不給,吃得更快了。
“梨子很涼的,不能多吃!”施蒙勸着,仍要去搶。
“我只吃一個,就吃一個,好施蒙!”
施蒙被初顏逗笑了:“我要是讓你再吃,就不好了。”
“不,施蒙怎麼都好!讓我吃,就更好更好!”
施蒙無奈。
初顏好不容易想吃東西,該是好事吧。
並不是好事。
這一晚上,初顏痛不欲生。
診脈的大夫是滿頭大汗,被累的。
初顏的情況很不好,比上一次腹痛還多了發燒。
“這又是吃了什麼造成的?”上一次肯定是吃的不對,不過人家不願意說他也就不問了啊,當是不小心罷了。
可這一次,着實嚴重。大夫被護衛火急火燎地拽過來,差點兒沒吐了。
初顏趴在床邊,底下放着個盆,她吐着,肚子又痛,臉色又不正常的紅着。
施蒙攥着手,緊張地在一旁站着,看床邊大夫和丫鬟幫初顏退燒。
他的心很緊張。
初顏不經意掃過施蒙的眼睛,似是帶了些迷濛。
彼時,冷初辰在慕仙樓吃晚飯,因今日有故人來訪。
所為的是冷初辰被貶一事。
來人是初辰之前尋人認識的。初辰在外行走多年,一開始是什麼都不懂,勉強帶一些吃的,帶一些銀子就出發。但總會遇見準備不全的事兒,比如生病。
淋了場雨就生病了,帶的銀子不夠買葯的,他又是咳嗽不止,完全沒法吃飯喝水。
這時候一街邊賣藝的小夥子出於善心,就借了他一些銀子去買葯。
因為借給初辰銀子,小夥子沒按時上繳工錢,被東家好一通為難。為報答小夥子,初辰與小夥子一起打工賺錢——冷初辰也去街頭賣藝了。
技術自是不必說的,小夥子長年以此為生都覺得甘拜下風。
那時候初辰與小夥子相處了七八天。一開始初辰沉默寡言,畢竟他一心尋人,不願意耽擱,再是性子使然,不多說話。後來畢竟熟悉了,二人就開始有意沒意地聊天了。
熟悉了才知道,小夥子是被拐賣至此,被東家逼着賣藝的。現在好多了,以前幾乎是每天一頓鞭子,不然誰會天生耍雜技啊?
初辰動了惻隱之心,將自己一塊玉佩拽給小夥子:“如有需要,到京都尋我。”
小夥子沒當回事,畢竟他這麼多年都混過來了,比起來生個病都沒銀子治病的冷初辰,他覺得自己不會有多慘,到需要背井離鄉去京都尋人的。
再說了,他覺得就憑一枚玉佩,尋什麼人啊?拿着玉佩大街上問,豈不是可笑?
所以小夥子沒當回事。
但後來小夥子走投無路了,就這麼一個辦法可想了,就來京都了。
小夥子身上的胎記,因為耍雜技衣衫破了被人看見,那對夫婦憑此認定他就是自家兒子。說來也是凄慘,將兒子贖回去以後,家裏遭了劫匪血洗。小夥子被族裏人認定是災星,趕出家族了,他父母奄奄一息,卻沒人救治,被譴責不該將他贖回來。
小夥子求助無門,不能眼見着父母被關押,重病而死啊。有什麼辦法呢,只有有權有勢的人才能讓自家族長改變心意了。那會兒他去擊鼓鳴冤,可是沒錢誰會幫他?
小夥子瞥到這玉佩,決定冒險一試。
到了京城,拿着玉佩逢人便問,甚至還惹得一些小賊覬覦,虧得小夥子機靈躲開了。但沒人認識那玉佩啊。
小夥子心灰意冷,心道莫不是非得要將玉佩當了,籌些銀子回去,再試試走後門?
進了當鋪,這玉佩被認出來了。小夥子說這玉佩是故人相贈。掌柜的將信將疑,將這消息傳了回去。
恰逢冷初辰在京城,二人便見面了。
小夥子將這事兒一說,也指望冷初辰幫什麼大忙,就說:“我知道你當時是外出,其實家境挺好的吧。你這玉佩就價值不俗,我,我本沒想當掉,着實是求助無路,才想來試一試。你可認識什麼人,能在明州城裏說上話的?”
最後一句是重點,一向不喜歡求人的小夥子,說出來就覺得心虛。他這是自己沒門路,托別人走後門啊,也不知道這欠人情的事兒,人家願不願意幫忙。
初辰便問他發生了何事。
他都求到了人跟前,自然實話實說。
初辰對這所謂的“災星”論斷,向來是不喜歡的。沒人願意背負上這名號,他自己就是為此所累,終日奔波,不得自在。他這牽累的,還只是母妃一人,他也正試圖改變命運,到處尋人。
而聽那家族對小夥子的評判,是他的回歸牽連了整個家族。這無疑是對小夥子莫大的刺激,若非他堅強,怕是要自慚形穢、惶惶終日最後鬱鬱而終吧。
“可知自己名字?”初辰問他。
小夥子愣了,他……來找人幫忙,是該自報姓名。
小夥子名喚白強,是回了家以後才知道的。
“明州白家,”初辰喃喃道,“明日我給你答覆。”
“真能幫忙!”白強喜極而泣,紅了眸子。
初辰點頭,不多說什麼。
白強在客棧里,是吃不安睡不好,終於熬到第二日。
一渾身凜然正氣的大人到了客棧,尋到白強,與他一起駕馬回明州。
白強有些懵。
只見那大人拿了聖旨出來,責令明州知府降至師爺,並指派了新人來任知府,還特意指出白家風氣必須調整,由白強暫理副族長之職。
白強所謂的災星名號不攻自破,白家的族長對他恭敬有加。
等欽差大人走了,族長便問他,是認得京城裏的什麼大官啊,竟能換明州的知府?
白強自己也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可以在白家抬起頭,可以救出父母了。
新到的知府對白強也很是欣賞,至此,白強在明州城內聲名大振。
後來,白強有回到京城尋冷初辰,是為道謝,但冷初辰又外出,並沒見到。
白強留書一封,道日後要為冷初辰兩肋插刀。
初辰也沒矯情,此後一直與白強書信往來。
是以明州城內,也有初辰的勢力。
其實當時幫白強,初辰只是對皇上說了幾句話。
“看來這克父克母還真是來由已久,兒臣聽說明州此風盛行,逼得一少年走投無路。兒臣不知,是否只有以死謝罪,方能解除此災厄。”
皇上對初辰深信道士所言,本就極為不滿,並一力反對。就是為的初辰能有點兒人氣,不要一心鑽到克母的衚衕里去,為難自己。
而今,說整一個明州都有着這樣的風氣,那豈不是說,真的會有這樣的事?不然,能有一個州的人都信?這不是在打皇上的臉嗎!
此事不能不管。
而且初辰能對他這個父皇提此事,是不是表明初辰已經看出了這其實是人的陰謀,而非所謂的命運?
皇上高興啊,願意管這事兒。
皇上願意管的事兒,一吩咐下去,自然是有人調查了前因後果。然後,那收人錢財才肯幫人伸冤的知府,撤了!那不畏強權,敢與惡俗風氣作鬥爭的少年,重用!
是以,有了欽差大人宣佈的那一道聖旨。
至於初辰,他純粹是看出了白強為人陷害,所以才幫。而他自己,初辰不認為高僧所言為虛,他於是繼續尋人。哪怕,只是作為一份寄託。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或許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