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車門緩緩打開,繼續有乘客上車下車。
她只敢拿餘光去偷瞄某人的身影。
他似乎是要坐長途車,腳步有些匆忙的下了車就往往車站方向趕去。
祈善心底說不清是失落還是慶幸,或者兩者都有,慶幸自己邋遢的樣子沒被看見,失落沒有與他說上一句半句……那是多少年沒能遇上一次半次的人,可是自己就這樣讓他擦肩而過。
可她也知道,就算他坐到自己身邊來,她多半也是不敢開口的。
像曾經的三個月裏,他們加起來說的話都不會超過十句。
那時,她在工作的地方遇到邢老師,一個教美術的高中教師。
或許是她長得娃娃臉的緣故,邢老師一開口就問:“你為什麼不去上學?”
她說:“我畢業了。”
“畢業?”邢老師很疑惑。
祈善笑着告訴他,她已經讀完初中了。
誰知道邢老師聽完雙眉一豎:那算什麼,書本才開了頭你就說放下!
於是,她莫名的被“批”了一頓。
祈善並不爭辯,那些話她已經聽過好多遍,雖然她在學校的成績不是特別好,但也有老師勸她別放棄上學。可她知道自己的情況,他們說的都對,但不是她想要的,別人不是她,說得再好的路,也不一定適合她走。
最後邢老師對着她直嘆氣:“丫頭啊……”
後來邢老師又遇着了幾次,每次都跟她說上幾句,大概知道了她家裏的情況,就不再勸她上學。
只不過有一次,邢老師突然問她有沒有什麼愛好。
祈善搖搖頭,對於她來說,除了賺錢就是照顧奶奶和自己,多餘的她都不會想。
“那你平時不做事的時候會做什麼?”
“我不會不做事,事情多着呢。”
“難道就沒有一天是空閑的嗎?”
祈善想搖頭,但想了想就說:“如果下大雨或者天氣特別熱,奶奶就不讓我出門,那個時候會有點空。”
“嗯!那個時候你會做什麼?”邢老師兩眼放光的問。
“做家事,跟奶奶聊天呀,逗奶奶開心。”
“然後呢?”
“然後?哦,等奶奶睡着的話,我會看看書,然後畫點畫……”
聽見畫畫兩個字,邢老師終於眉開眼笑。
然後一個人醞釀,一個人做了許多事,最後為她爭取每個月休息的四天都去他的班上做旁聽生,而且不知道他跟老闆怎麼說的,休息日都不是周日,而是周五,那是他班上課的時間。
排除萬難成為高三美術班的插班生,按邢老師的說法就是先來感受一下美術的氣氛,然後他會另外教她基本功。
“每次加一點,總有一天,你會加到自己滿意的地步。”
祈善沒有拒絕,她第一次遇見對她釋放如此大善意的人,並且她能分辨出那是真正的想幫助她的眼神。從小到大,她最早學會的,恐怕就是看人的眼睛,在每個人的眼睛裏,都藏着他們的心思,周圍的人看向她跟奶奶的時候,有時是憐憫,有時是同情,也有很多的不耐煩與嫌棄,而成年後,她看見更多有目的的,不堪言語的心思……很多時候,人的眼睛不會說謊。
而邢老師,是她一生的良師益友。
即使現在,她也每年都會去看望他一次,雖然他只教了自己一年多就被調到更好的學校去了。
那天,邢老師把她帶到班級的時候,也有許多打量的目光。
即使有些人隱藏的好,但她還是看到他們眼中的嫌棄。
祈善下意識地扯了扯身上有些短,且發白的衣服。雖然他們穿的大多是校服,可是料子好,穿在他們身上都是合適的,而且女生有些還穿着裙子,扎着精緻的髮辮,氣色也很好,白白凈凈的,讓她想到了曾經見過的小白兔。
她覺得她們很可愛,又很高貴。
是的,那個時候,她只想到“高貴”這個形容詞,而且她用了這個詞很久,因為她覺得,這個詞很適合她們,像故事裏滿身泥濘的鴨子與天鵝的距離。
“尚裕宇,你是班長,她有什麼需要,你照顧下。”
祈善抬眸,快快的看了一眼,然後驚訝的發現是那個給她奶奶瓶子的男生在回應。
但很快她又垂了眸,他是班長啊,果然很優秀。
當著全班人的面,邢老師直點了“特殊照顧”,她感覺打量她的目光更加多了,更讓她連頭都不敢抬起來!
“丫頭,跟大家打個招呼吧。”邢老師鼓勵她。
她努力了好一陣,才怯怯地開口:“大家好,我叫祈善,祈禱的祈,善良的善。”
“哧。”
雖然是很小一聲,也很快被掩沒在稀拉的掌聲中,可是祈善聽見了,然後心底里明白,她大概在這裏是不太受歡迎的。
“你先到後面坐吧,呆會我叫人搬個桌子過來,先慢慢聽着,不懂不要緊。”
祈善輕輕地點點頭,然後徑直走到後面。
隨着講課開始,班裏安靜下來,她坐在後面,果然很多是聽不懂的,或許是思維有些發散,她的目光移到每一個背影上,有歪的有斜的,有趴着的還有發獃,只有一個身影自始至終都端端正正的坐着,偶爾記記筆記,眨眼睛的時候,睫毛像個小刷子,大概又是早晨的緣故,覺着逆了光,帶了光暈的效果,讓人心覺美好,想畫……
但她的畫畫水平……祈善抿抿唇,努力的把目光注視在講台上,正如老師說的,能學多少就多少,一點點加起來,雖然沒有變得很優秀,可是總是會不一樣了,不是嗎?
“你是哪裏來的?”一下課,有人過來問她。
“你家裏是做什麼的?貧困戶嗎?”
“你跟邢老師什麼關係啊?”
“你很小吧?”
有人開了口,其他人也發出疑問,他們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問完又回去跟別人說話,祈善不知道該不該一一的回答他們。
“祈善,去搬桌子。”尚裕宇的聲音響起,其他人都安靜了下來。
“嗯。”
祈善鬆了口氣,馬上跟了過去。
可是一路上,他沒跟她說話。
祈善有些怵,是自己做錯什麼了嗎?想開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看着他端正的背影,她忽然感覺到長輩般的嚴肅(以致後來偷偷打聽了他的年齡)。
跟着“長輩”,祈善更不敢說話了。
說是叫她搬桌子,可是全程沒讓她搭半隻手,本來她表示自己有力氣可以搬得動,但那人一眼瞟過來,好像嫌她多事般,讓她伸出的手都尷尬得往後縮。
這個人,還真是不好相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