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天使【中】
看着那個墨綠色身影徹底消失在後台門口,我心裏生出一股莫名的失落,先前因為能來參加比賽的喜悅現在已經蕩然無存。但來不及難過,隨即我就急忙轉身找剛才和園長說話的那位工作人員。那是一位二十齣頭的大姐姐,齊劉海長發垂到腰間,妝容精緻,卻還是遮不住鼻頭少許的雀斑。大姐姐就站在我身旁,翻了翻手裏的工作簿,蹲下身笑臉盈盈地問:“小朋友,你是叫孫依晴,對嗎?”
我搖了搖頭說:“我叫周淼,孫依晴是我姐姐,她生病了,我替她來參加比賽。”
只見大姐姐在工作簿上把依晴的名字劃掉,在後面加上我的名字,寫的時候我刻意提醒她是三個水的淼。我注意到大姐姐的睫毛好長,像畫報上眼睛特別好看的模特,於是討好地說:“姐姐,你好漂亮。”
大姐姐笑得眉眼彎彎,揪了揪我頭上的老虎耳朵說:“你也很可愛啊!”
此後大姐姐走到哪裏我就跟到那裏,像一條小尾巴緊緊粘着她。幾個和大姐姐一起的男同事見此情況,打趣說:“喲!孩子都這麼大了。”
大姐姐紅着臉給那幾個男同事解釋說:“這個小朋友是來參賽的,他們幼兒園園長臨時有事,托我照看一下。”
那些男同事依舊不放過大姐姐,七嘴八舌問,孩子到底誰的?什麼時候請喝喜酒?
此時,一個穿白襯衫的男人面無表情走過來,那些男同事像老鼠見了貓一鬨而散。大姐姐臉比先前還要紅,像熟透了的蘋果,低着頭說:“白主任。”
大姐姐把先前解釋的話又說了一遍,男人依然面無表情,冷冷地說:“你說你,盡給自己攬事情,哎!”說完搖了搖頭就離開。
大姐姐雙手揉了揉發燙的面頰,微微抬眼,目光里透出一種說不出的情愫。半晌,大姐姐才蹲下身指了指靠牆的沙發說:“周淼小朋友,你看這樣好不好?你先到那邊休息一下,等輪到你上台姐姐再來叫你。”
我很懂事地點了點頭。
大姐姐拍拍我的老虎腦袋說:“真乖。”
不知是不是因為太熱的緣故,還是別人家的沙發太舒服,我坐着坐着就睡著了。等大姐姐搖着我肩膀把我喚醒,我已經睡得口水都流出嘴角,意識模模糊糊就走上舞台。
走到舞台中央我本能地看向舞台側邊幕布后的大姐姐,她朝我比了個勝利的手勢喊:“加油!”
那天台下觀眾不是很多,當歡快的鑼鼓響起,我舞由心生,臉上表情燦爛且真實,彷彿偌大的劇場只有我一人存在。可能是還沒睡醒的緣故,感覺如同在夢裏踏歌起舞一般,音樂結束還覺得不夠盡興。至於舞台效果,很多年以後我才得知,近乎癲狂。
頒獎環節,我得了第三名。那時不知情,其實除了第一名有一個,第二名十個,剩下的都是第三名。第三名的我站上領獎台,對比其他同樣第三名的小朋友,我顯得格外興奮。連那位頒發獎狀並把一盒口服液遞到我手裏的經理都覺得好奇怪,這小孩瞎樂呵什麼。
頒獎過後,主辦方把所有小朋友又請上台拍宣傳照。我站第二排的檯子上,剛好站在獲得第一名的小女孩身後。那個小女孩穿一身潔白的小公主裙,背上背着一副同樣潔白的小翅膀。出於好奇,我伸手摸了摸那副在我前面晃動的小翅膀,軟軟的,真的是羽毛做的。小女孩察覺有人動了她的翅膀,緩緩轉過身來。我嚇得趕緊把手縮回,並且沖她咧嘴笑笑,露出兩排小白牙。小女孩也回應我一個微笑,臉上頓時綻開兩個小酒窩,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走下舞台大姐姐主動找到我,陪我坐在沙發上等我們幼兒園園長。時間不知過去多久,主辦方活動道具都已經收完,園長還未出現。由於彙報表演廳要鎖門,大姐姐拉着我一起走出少年宮。我們去附近的冷飲店買了兩隻甜筒,然後回少年宮石階上。大姐姐挨着我,一大一小兩個人坐在石階上舔甜筒。我手裏的甜筒是芒果味的,大姐姐手裏的是巧克力味。
幾輛麵包車停在噴泉池邊,車身上貼着口服液的廣告,先前打趣大姐姐的那些男同事正往車上不停搬東西,那個穿白襯衫的男人就站在一旁指揮。
大姐姐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白襯衫男人,彷彿那個人比手裏的甜筒還甜。突然大姐姐撞了撞我肩膀問:“誒!你說他帥不帥?”
我當時還不知帥為何物,只知道看《聖鬥士星矢》的時候,每次星矢爆發小宇宙依晴就驚呼,好帥哦!於是我認為帥的標準就是長得像星矢。我認真端詳了一會遠處的白襯衫男人,除了兩條濃濃的眉毛像星矢,其他地方一點也不像。單憑兩條眉毛就判定一個人帥不帥,誠實的小孩做不到。於是我轉移話題問:“姐姐,你們是兩口子嗎?”
大姐姐驚得險些被甜筒嗆到,乾咳兩聲,輕輕掐了掐我的小臉說:“你這小鬼頭!”隨即,大姐姐臉上流露出若隱若現的幸福喜悅。
大姐姐給我講了些他和那個白襯衫男人之間的小秘密。他偷偷送她玫瑰,她悄悄跟着他走到家門口,他利用職權把騷擾她的男同事開除,她為了他一個人在公司加班到天亮。很多事情我那時並不懂,為什麼明明在乎卻不讓對方知道,就像我不知道大姐姐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長大後有一次旅遊,我同行的是一位雲遊僧人,一路上我逮着機會就跟人講從小到大做過的那些缺德事。而大和尚始終認真聽我懺悔,末了總結一句阿彌陀佛。這時我才懂得,越是萍水相逢越是放心傾訴心底塵封的秘密,因為從此各自天涯,那些秘密也會隨風而去。
過了大約一刻鐘,所有東西都搬上了麵包車,那個穿白襯衫的男人朝我們走來,走到大姐姐前面站定。白襯衫男人臉上已不復之前的冰冷,眉眼舒展聲音溫柔地說:“暖暖,那園長還沒有來接這個小朋友嗎?”
原來大姐姐叫暖暖,很好聽的稱呼。很多年後手機上有一款暖暖系列的遊戲,我覺得遊戲中的女主角像極了記憶中的大姐姐。
大姐姐站起身也不似先前那般拘謹,搖了搖頭說:“白許,你是不是有一份參賽幼兒園的通訊錄?要不你給他們亮亮花幼兒園那邊打個電話,讓他們過來接一下。把小朋友一個人留在這裏,我不放心。”
白襯衫男人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個文件夾和一個直板帶天線的手機,然後把公文包遞給大姐姐,自己翻開文件夾對照上面的號碼撥通電話。白襯衫男人邊打電話邊往遠處走,臉上恢復了冷酷和嚴厲,當他往回走時,臉上又是無限的溫柔。
白襯衫男人接過大姐姐遞迴的公文包嘴角帶着好看的弧度說:“你放心,那個園長已經答應馬上過來接小朋友回去。待會回公司還要開總結會,我們該走了。”
大姐姐看了看噴泉池邊停着的麵包車,裏面的人已經不耐煩地抽着煙。大姐姐從自己錢包掏出二十元錢,躬下身子把錢塞進我手裏說:“姐姐有事必須要走了,你一個人小心一點。要是你們園長始終沒來接你,你就打車回家。”
大姐姐走後我盯着噴泉池看,突然發現,進來時候看到的彩虹不見了,我又換了好幾個角度還是找不到彩虹。於是鬱悶地低下頭,腳下大理石地磚的花紋像雲,又像緩緩流動的水。我的心隨着不規則的紋路,早已脫離了身體的束縛。屬於我一個人的小劇場再次上演,那隻勇敢的小猴子再次揮舞手中的棍子披荊斬棘踏上征程。只是這回,這隻小猴子沒有全勝而歸,雖然最終還是贏了,但是片體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