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臨終驚變
在曾小山的人生哲學裏,人生就是命運在跟他開玩笑,要是不在漫長的人生中偷個閑作個樂,就好像對不起這如同戲劇的多舛命運。這不,大半夜奉命出來抓藥,也要趁機溜到賭坊賭上兩手樂呵樂呵。
曾小山是蘇城賭圈裏的名人,賭徒們常說只要有他一兩成的功夫就能賭遍天下無敵手。市井無賴奉他為神明,想拜他為師的不少,但曾小山是何等身份,那是市井無賴的祖師爺,如今身為城裏最大府宅齊老爺府里的管家,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賭錢當做陶冶情操。雖然這個管家之名前面加了個“二”字,合起來讀就是二管家,但齊府的二管家也是響噹噹人物,賭圈裏大名鼎鼎!連賭坊掌柜見了都要巴結,讓他多照顧生意。
曾小山也的確夠照顧生意的,大半夜跑來賭坊,掌柜也得特地找幾個夥計跟着,不是給他當保鏢打下手端茶送水,而是盯着他別讓他贏太多錢,凡是他押寶桌面總要換上個老資歷賭官頂着,就是這樣千小心萬仔細也免不了被他宰上一手。
曾小山的賭技可謂出神入化,天上有地下無的那種,有很多人詳細研究過他的技術,用各種理論反覆推敲,最終也未搞明白他是如何做到違反天理常規的十賭九贏,骰盅和牌九就好像是他的親戚,不用碰只動動嘴皮子買什麼中什麼。因而曾小山一到賭坊,就會有大批的擁躉跟着他,巴望能沾點仙氣轉轉財運。
但是這次他讓父老鄉親們失望了,他在賭坊里轉了個遍,幾次把銀子拿出來要下注,最後還是放進口袋裏。別人以為他今天沒狀態,賭徒們賭徒心理很信狀態一說,狀態好財神爺擋不住把把連莊把把贏,狀態不好輸的褲衩也要當了。然而自家事自家知,曾小山是沒找到要找的人,那個唯一能讓他再賭桌上旗鼓相當的對手。這個賭場高手還是個娘們,粉嫩粉嫩的娘們,當然這是曾小山猜的,因為那個娘們總是男裝打扮,曾小山可算是火眼晶晶觀察細微,要是男女都分不清他這個經濟管理學MBA算是白讀了!
“看來她已離開蘇城了!連走也沒問她姓名,要是能再見她一面多好!”曾小山帶着失望和遺憾離開賭坊,身後跟了他半天的擁躉們恨得直跺腳。
城裏凡是入了夜敲了閉門鼓后,平常人不能到街上溜達,賭徒和在窯子裏耍樂的也要等天明再回去,賭徒中唯獨曾小山是個例外,他想啥時候來啥時候去沒人管得着。法紀在達官貴人面前只充當擺設,街上巡更的差役見了曾二管家不僅不拷起來重則XX大板,還會客客氣氣請安,閑暇嘮嘮家常。這種待遇讓賭徒們羨慕嫉妒。賭徒們通常都是拿他做榜樣:要是以後我也像曾二管家那樣……一度成為賭徒們設定美好人生目標的標準開場白。
做人,要揣着三分的明白,裝七分的糊塗。這是曾小山的處事原則。人前只說三分話,鬼前也作三分語。人情世故在他看來就像一本經,和尚念經,但是經也是和尚寫的。無疑他就是那寫經的和尚。
齊府大院無人不恭敬這個老油條一樣的二管家,連齊老爺的小妾們見了他也要行禮請安喚一聲:“二管家安!”
曾小山只有二十歲出頭,雖照理說年輕氣盛經驗尚淺,但他是大夫人的心腹,地位一點不比老實巴交的齊府大管家風叔低。在像齊府這樣的深宅大院裏,什麼都是論資排輩的,單單就出了曾小山這麼一個另類。
從齊老爺卧床這數日,抓藥煎藥這等事都是曾小山一人在做。大夫人對他放心,關鍵是他從不亂講話。
老爺的幾個偏房小妾都在打聽老爺病情,可這麼機密的消息只有包括曾小山在內寥寥數人知曉。大夫人下了封口令,除非老爺死了,不然就當老爺生了急病在卧床休息。
齊老爺的卧房裏愁雲慘淡,下人們忙裏往外,記不得幾日沒有好好休息了。
為防老爺病危的消息泄露,大夫人嚴令傭人不許出門,吃住皆在內院。只有曾小山能出去行走抓藥煎藥,但煎好葯的藥渣也須毀了,防止被外人察覺端倪。
曾小山明白,大夫人也在為分配家產的事“勞心勞力”。
都說古人三妻四妾是件美事,男人嚮往的要命。有權有勢的都會想要是生在古代多麼的美好,就不用隱蔽的藏情人包二奶,直接全娶回家就行了。殊不知一旦出了事,身後事可就亂糟糟了。
齊老爺的家族世代做茶葉生意,到他這一代把生意做到了全國,家財於江南數一數二。
府門上掛着皇帝御賜“東方望族”的匾額,可見齊家在江南的地位。
齊老爺前後娶了八房妻妾,偏偏連蛋都沒曾下一個。老中醫為這些夫人找了不少靈丹妙藥,也不見好。
只有曾小山明白,問題出在齊老爺這台加油機上。加油機出的油是劣質的,機器能正常運轉就怪了。
齊老爺年過六十,不能用老當益壯、老而彌堅形容。
只能形容成老態龍鍾,老弱病殘!用隱晦些的話說,老而不舉了。這樣的身體,得病是遲早的事。
齊老爺娶的最小的姨太尚才二十,八房妻妾有六個還是如狼似虎的年齡。都是為繼承香火鬧騰的,齊老爺說歸西就歸西,她們後半生深閨之苦有的受。
也就是說府院裏能對大夫人韓氏繼承家產形成威脅的,不僅有老爺的這些嬌妾,還有老爺那些幾乎素無交往的侄子們。古代看重香火,侄子們關係再遠也是同宗,妻房再親也是外人。
齊老爺收養了一個女兒。要說這個女兒可是齊老爺的寶貝。上戰場殺敵活脫脫一個花木蘭,朝廷里無人不知的巾幗女將,匈奴士兵聞風喪膽的女殺神。不過這個名叫齊軒築的齊府千金曾小山來齊府做事的六年一共沒見過幾回,每番都是匆匆來匆匆去,在家中從未連住超過兩天。
齊軒築二十四歲,尚未嫁人,在這個時代都可以稱得上是老姑娘了。人雖說長的標緻,但做她的相公壓力很大,跟一般的婦人吵吵架最多動動手掐掐脖子,跟她……大刀一揮身體指不定分成幾截!
所以說老處女通常都是女強人的代名詞。
曾小山生前是個大學生,留學英倫,學的是經濟。乘坐飛機回國省親時遭空難,心以為必死,誰知陰差陽錯來到這個世界。因為辦事穩妥兩年間便從一名臨時雜役爬上了齊府的二管家,二管家之位一坐就是四年。
這天夜裏,曾小山煎好葯走過內院,月黑風高的深夜傳出烏鴉叫聲。烏鴉是食腐動物,往往預示死亡的降臨,齊老把煎好的葯送進房,齊老爺已不能進食湯藥,進多少吐多少。
曾小山曉得,齊老爺已身處彌留之際,大限降至。齊老爺卧房的氣氛更加陰沉。
大夫被匆匆請來,切完脈翻完眼皮查看結束后直搖頭。快到門口時候對大夫人說了句:“夫人,預備後事吧。”
大夫人到此刻才想起派人發信給京城準備跟隨老將軍許岩出征匈奴的齊軒築。她已經算好,即便這個齊府千金能趕回來,也趕不及見齊老爺最後一面。何況她還不一定能回來,據說匈奴的皇帝死了,邊境大亂,當今皇上馬上調集軍隊前去掠奪領土。這可是領土擴張的時機。
大夫人覺得老爺病來如山倒,來不及留下遺書,所以就這麼駕鶴西去家產就是她說了算。
曾小山明白,女人對你好的時候馴服體貼善解人意,背地裏不定是如何歹毒的蛇蠍心腸!連一向被人贊為淑婦的大夫人亦是如此。
大夫人年過五十,風韻猶存,最重要的是雷厲風行能當半個家。
但她並非齊老爺原配,原本是齊老爺在外做生意時娶的平妻。所謂平妻者,地位雖與家中原配等同,但充其量算是妾。
齊老爺的原配據說二十年前就已亡故,且落了不貞名聲。至於如何不貞,知情者均之口莫言。這是齊老爺的家醜,家醜不可外揚。曾小山猜想是與別人通姦的時候被得了個正着,古人對通姦者要麼火刑,要麼浸豬籠,總之沒好下場。
身為大夫人心腹,曾小山知道何事該問,何事隻字莫要提的訣竅。
身在他人屋檐之下,就要為立足之根本着想。雖然明知為大夫人出謀劃策順利接掌家印,二管家很可能搖身變成齊府大管家,大夫人有意無意曾透露相同訊息,但是身為四個現代化牢記八榮八恥的有為青年,他明知這是助紂為虐。
不過話說回來,什麼是紂,什麼又是虐?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姦猾乃是曾小山做人根本,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乃是亘古未變之真理。何況齊府中並無值得他效忠的其他人選。
為齊軒築出謀劃策?人家是如何高貴身份,何時曾正眼瞧他一眼!
話說就在送信到京城的信使剛走沒多久,大管家風叔就匆匆趕至齊老爺的卧房,對大夫人說:“老爺要見的人已經找到。”
大夫人嚴厲斥責道:“老爺養病要緊!何人都不見!”
但原本卧床不起的大老爺像是榮光煥發一樣,眼睛瞪得渾圓,喉嚨里艱難的蹦出一個字:“見!”
病都病成這樣了,還要見,來頭可不一般哪!
風叔再也不理會大夫人的話,轉身出了門。畢竟齊老爺才是一家之主,風叔雖然憨厚老實不敢造次,但對齊老爺是出了名的忠誠,連姓氏都隨了齊姓,與商鋪的齊宣、齊政合為齊老爺的忠實幫手。
一名年紀五十多歲的婦人與一名二十歲的年輕女子出現在齊老爺卧房裏,大夫人緊張而難以置信盯着婦人的面龐,依稀能從飽經滄桑的雙頰辨出當年影子。她二人二十年前有一面之緣,婦人正是齊老爺原配,老爺貌安鄉下相傳早已亡故的李氏。而身旁的年輕女子不用說就是她的女兒。
齊老爺在風叔的攙扶下微微抬起手,千言萬語化為兩行清淚。相隔近二十年,但畢竟曾是夫妻,一眼能認出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婦人只是站在那裏,神色安詳波瀾不驚,如若身對一個陌路之人。一個身背不節名聲的女人,還要撫養一個女兒,受的苦豈是三言兩語能說清?
齊老爺指了指大管家風叔,風叔像是早有預備,從老爺的枕頭下面拿出一封信,讀道:“人生屈指六十有三,人生空活百年不及激蕩廿載,唯思以往愧祖不曾留宗繼嗣,今得知舊妻李氏生女念如,喜不自勝。我去之後,商鋪由齊宣、齊政二位掌柜打理,財物均分為三,一予平妻韓氏,二予小女軒築,齊風代理,三予李氏與念如。言分家者不入宗籍,其他妾室各領銀錢五百,去留自便,留者生老病死皆有所養,去者婚姻嫁娶不涉。我去之後,葬於貌安祖墳,不得有異。古然親筆。”
齊老爺名賢,字古然。當他聽風叔讀完遺書,目光安詳像是了卻遺憾,閉目而終。
大夫人下令發喪,哭喊聲登時響徹夜空。
曾小山曉得,自己的大管家夢宣告破滅。齊府上下一下子出現三個當家,自身地位再不比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