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4章 小鈴鐺(二)
第934章小鈴鐺(二)
殷悅不知道,這一次他們見面的機會,是傅遐邇苦苦等來的。
她全程跟傅遐邇說話的時候都沒有和他有過一次眼神交流,以至於傅遐邇心中的那股失落越來越甚,越來越甚。
半晌,傅遐邇認真道:“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對。是我錯信了旁人,讓你受委屈了。”
葳蕤從沒有這樣對待過他。
他知道,這件事情自己如果再不認真道歉,殷悅是很難原諒自己了。
殷悅笑了笑。
多遲來的道歉啊。
可是現在道歉還有意義嗎?她都已經不在乎傅遐邇怎麼看自己了。
道歉除了能讓傅遐邇自己的心底好受一些,還能換來什麼?
她的公正?那也是她的親哥哥給的。
她的歡喜,也是義兄帶來的。
傅遐邇帶來的就只有一個道歉而已。真的只有道歉。殷悅瞥了一眼他的雙手,連個禮物都沒有。
真摳搜!
殷悅道:“你確實不該聽信旁人,但嚴格來說季蘭昌也算是你的親屬,你偏護一些很正常。你的道歉我接受了。我可以走了嗎?”
她還趕着回去吧小鈴鐺編成掛飾,沒功夫在這裏耽誤。
傅遐邇愣了愣。
這就要走?
看着要上馬車的殷悅,傅遐邇一把拉住她:“你有要事?”
殷悅不耐煩地撇開他的手道:“我回去吃飯不行啊,都什麼時辰了,老王爺知道我這麼久不回去,不能擔心?”
就非得要有事情她才配從傅遐邇面前離開嗎?
傅遐邇:“你離京的時候,我去安和王府找過你!我很早就想對你道歉了,但是你不在,我沒有辦法。”
踩在腳踏凳上的殷悅身體一僵,回頭看了他一眼。
她不自覺地開始想,如果自己那時候就收到傅遐邇如此認真的道歉,她對傅遐邇會不會比現在更好一點。
傅遐邇道:“我早就想來看你了。後來是我爹給我安排了太多卷宗,我必須先看完,我才能有自己的時間。”
他也沒有辦法。
他為了提前見到她,他已經儘力了。
“卷宗是會跑嗎?”葳蕤公主忽然問道。
嗯?
傅遐邇一愣。
“我問你,卷宗是會跑嗎?”殷悅看着他的眼睛道。
傅遐邇噎了噎:“不會。”
殷悅說:“既然不會,那你為什麼不在意識到自己錯誤的第一時間就來跟我道歉,那樣我也能夠更真誠一點地原諒你了。”
傅遐邇:“我……”
“你還沒有發現嗎?”殷悅說:“正是因為我以前對你包容太多了,所以你才能理所當然地把一切事情都擺在我之前,就連幾份已經放置了多年的卷宗也是。”
“你但凡多在意我一點,都能想到先出來跟我道歉,再回去把卷宗讀一遍。你為什麼不?”
傅遐邇跟自己說的那些,他都只感動了他自己。
要她為傅遐邇的自我感動買單,她不願意。
殷悅轉身走進了馬車裏,傅遐邇一把揪住了她的手:“殷悅!”
他一貫冷靜自持的眼眸中終於出現了一絲焦急。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越是想要在葳蕤面前解釋清楚這一切,事情就變的越是不如意。
“我出來一趟不容易。”傅遐邇看着他說:“你給我一點時間好好談談好嗎?明日我就要接待使臣了,我真的沒有太多時間。”
殷悅呼出一口濁氣,冷漠地抽回自己的手道:“那麼不容易,就別出來了。當好你的接待員就行了。”
她很快鑽進了馬車裏,小珠子也不掉鏈子,簡直跟催命一樣對車夫說道:“快走快走!”
傅遐邇怔了怔,拳頭都捏了起來。
直到這一刻他仍然都想不明白,為什麼殷悅跟自己的關係,突然就變成這樣了。
傅遐邇看着遠去的馬車,終於失了君子之風,狠狠地踹了一腳面前的樹榦。
真的恨不得說一句:淦!
回到安和王府,殷悅迎面就撞上了趙元庭。
其實趙元庭是特意往外走的。
聽說殷悅這麼晚還沒回來,傅遐邇又提前結束會面去金店了,他生怕傅遐邇又在殷悅面前逼逼賴賴什麼,還想要過去瞧一瞧。
沒想到還沒出門殷悅就回來了。
“義兄!”殷悅比往常任何時候見到他都要更高興,一下就蹦到了他面前。
同時她瘋狂地沖身後的小珠子擺擺手,要她拿上小鈴鐺快點回卧房去,免得這麼鬧的小東西被趙元庭發現。
趙元庭愣了愣,竟然裝作不在意地手握成拳抵在嘴邊說道:“那個,你今日出去遇到什麼熟人了嗎?不然怎麼會難得出去一次,這麼晚回來。”
殷悅:“倒是沒遇到什麼人,逛了金店,但是出門的時候碰到了傅遐邇。”
趙元庭的呼吸一滯。
只是還沒等他問都發生了什麼,她的眼帘就耷拉了下來,補了一句:“真是有點晦氣!”
趙元庭:“!”
晦、氣?
他的表情里瞬間閃過一絲錯愕,但是不得不說晦氣這兩個字從殷悅的嘴裏說出來,竟然有些意外的好聽?
趙元庭有意試探道:“興許他是故意去找你的呢?”
其實今日去傅府拜訪的那個老臣都是他安排的。
就是想拖住傅遐邇。
沒想到傅遐邇還是出門趕去見殷悅了,他鐵定就是對殷悅上心了。
殷悅不滿地哼了一聲:“我才不樂意被他找呢。”
見到她了還話里話外都是自己很不容易的意思,她就合該去理解傅遐邇所有的苦么?
她又不是菩薩,管什麼普度眾生啊!
對她好的人她都沒能一一去回報,再反過來對那些傷害過自己的人諂媚,她指定是腦子被驢踢了幾百腳。
趙元庭笑了出來。
聽到她這麼說,他就放心了。至少殷悅現在真的不在過分在意傅遐邇了。
趙元庭:“去吃飯吧,爺爺一直在等你用晚膳。”
趙元庭轉身往回走。
殷悅看着他垂在一側的手,忽然竄過去一把扣住了。
趙元庭一愣,倏地低頭看向靠在自己身邊的小姑娘:“?”
殷悅眨巴着大眼睛問道:“自家義兄,我牽牽手不過分吧?小時候不是也常牽的嗎?”
趙元庭的嘴角忍不住想要上揚。但是……嚴肅!
他得嚴肅!
“旁人我是不許的。但既然是自家義妹,那就勉為其難地給你牽一牽吧。”
他也不是那麼小氣的人~~~
殷悅:“~~~”
她就喜歡這麼大方的義兄~~~
翌日,使團入京。宮中大設宴席迎接。
自從多年前兩國交戰西晉大敗以後,為了不被徹底滅國,西晉便絕對大齊俯首稱臣。
這麼多年來,西晉一直都在向大齊朝貢。
聽說這幾年西晉出了個了不起的四皇子白秋明,文韜武略樣樣都行。在西晉他已是眾人眼裏最厲害的皇子了,是以此次他特地跟隨使團入京,來瞻仰一下大齊的風采。
傅遐邇作為迎接使團的大臣自然不能不重視。
此次他們若是在西晉皇子面子丟了臉面,那西晉皇子回去以後定然要對大齊不尊,日後大齊的天威也會受損。
晚宴辦在辰時。
殷悅作為大齊的公主自然也要和一眾王公貴族一同出席。
只是絲竹管弦過半的時候,西晉使團里忽然就有一個女子說道:“這些管弦之樂是好聽,但是挺久了總覺得身體軟綿綿的。人會不會也在這樣的靡靡之音中變的懶散起來呀?”
眾人一愣,聞聲望去,卻發現說話之人正是四皇子的親妹妹白秋晴。
她從坐下來以後就處處指出對大齊這場宴會的不滿,而四皇子也從未加以阻攔。
這兄妹二人儼然是來大齊拆台的吧!
可這時候南宮玠如果下場,就顯得他一國之君的氣量太小了。
所以就算看他們不順眼,有些事情也不能直接呵斥。
這時傅遐邇道:“那五公主以為什麼樣的樂聲才合適?”
白秋晴立即說道:“那當然還是我們西境的胡琴更好呀。”
傅遐邇尷尬而不失禮貌地笑道:“噢,是嗎?”
“我們胡琴之聲節奏快,空鼓拍響,可不是一般的東西比得了的。像你們這些樂妓軟綿綿的彈,人都變的懶惰了。胡琴就不一樣了,樂聲一起,可就叫我們渾身熱血沸騰,連騎馬打戰都敢了。”
南宮玠霎時眉頭一皺,這話豈不就是在挑釁大齊天威嗎?
先以管弦之樂說大齊之人享受了太多年的安逸,如今軍中恐怕早已軟怯。再說他們的胡琴熱情高漲不怕打戰。白秋晴這是要暗示西晉操練多年,早已經不怕大齊了么?
這時殷慎突然道:“胡琴小樂,五公主自己樂着玩玩就好了,怕是在大齊上不得大檯面。”
白秋晴一愣,竟然敢看不起他們的胡琴?
她頓時站了起來,傲慢地說:“那好啊,就叫你們大齊的樂師出來和我比一比,咱們雙方同時奏樂,看看是誰能在對方的樂聲中不亂了節拍音律。”
幾個宴席上的樂妓同時一愣。
他們對胡琴都不熟悉,但也知曉胡琴的節奏極快,若是演奏之時貿然加入一個胡琴,他們很難做到不被陌生的東西打亂節拍。
白秋晴依然驕傲:“怎麼樣,你們敢不敢比一比?”
誰知這時殷慎卻突然說道:“大國從來都不輕易下場比賽,除非你付得起相應的籌碼。五公主打算出什麼條件呢?”
白秋晴:“還要條件?”
他這麼驕傲怎麼不上天呢?
殷慎:“不然誰要附和你的小公主脾氣,因為你相比就比,這又不是你們西晉。我們還有自己的小公主呢,若都要應和,她找你搖骰子,你是不是也得搖了?”
白秋晴的眼皮子一跳。
可惡!
這時趙元庭忽然說道:“我看五公主對自己的胡琴這麼自信,不如就賭大一點。十年的朝貢怎麼樣?”
四皇子白秋明:“十年?”
他頓時有些不淡定了。
十年的朝貢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趙元庭:“若是貴國輸了,便在十年內朝貢翻倍。若是貴國贏了,便可以十年不用朝貢。想想都很有意思。”
要不是足夠大的籌碼,誰有比賽的興緻呢?
南宮玠聽了也有點喜滋滋。
這麼一聽似乎有那麼點激起人的好勝心了。
“朕覺得妥當。”
白秋明額角的青筋抽了抽。
大齊的皇帝也這麼隨意的嗎,十年朝貢說賭就堵了!
他不知道,南宮玠從前是楚星瀾帶大的,楚星瀾賭術那麼一流,他耳濡目染自然也受了點影響。
要麼不賭,要賭就賭點別人不敢玩的!
白秋晴咽了口唾沫。
一向在西晉里無法無天的公主殿下,第一次發覺了原來在不是自己國家的大場面,是不能隨便什麼話都說的。
她本來只想着,自己先站出來挑釁一番大齊,贏了就能嘲諷大齊天威,輸了也只是她年輕氣盛不懂事。
誰知道就講了幾句話,竟然還要帶上十年朝貢的!
她現在豈不是騎虎難下了嗎?
殷慎步步緊逼:“怎麼樣啊五公主,你到底還比不比了?其實你若是不想比,也沒有關係。我們大齊氣量大,是可以原諒你方的幾句吹牛皮的。”
白秋晴看了自己的親哥哥一眼。
怎麼辦啊?
十年朝貢可不是自己能押上的東西!
白秋明默了默,忍痛道:“難得來大齊玩一次,那就賭一把吧!”
他也是下了狠心的!
在白秋明的心裏一直想着,秋晴自小練習胡琴,西晉里最厲害的琴師都要在秋晴面前甘拜下風。大齊里的人就算琴藝再厲害,也不能贏過秋晴去。
最多最後打個平手。誰也不輸給誰!
這樣也不至於太丟人!
殷慎當即拍案道:“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有四皇子這句話我們就放心了。”
白秋明:“敢問大齊想要派誰迎戰?”
殷慎:“貴國出來的既然是一位公主,那本國自然也要派出一位公主。葳蕤,別吃了!”
正在啃豬蹄子的殷悅:“啊??”
怎麼了?
她今晚要出席宮宴,都沒怎麼吃飯。
從一個時辰前就一直被摁在妝枱前打扮,好不容易來宮宴上吃點東西,自然注意力都在吃上。
她接過小珠子遞過來的手帕抹了抹嘴:“啥事兒啊?”
殷慎的額角不禁垂下幾根黑線:“應戰!給我彈樂器去!”
殷悅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蒙蒙地站了起來:“哦……”
白秋晴嘴角一抽。
“這,也是位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