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巴黎歲月(三)
回到住所,瞿清暢快地吼了一聲。
被驚醒的程建奎看着渾身濕透的雨人,擔心地問:“下雨都不帶傘啊?”
“帶了啊。”
“哪呢?”
“給天使了。”
“看你出門的時候穿了外衣啊,怎麼穿着短袖回來了?”
“也讓拿去了。”
程建奎從床上躍起,走過來摸摸他大哥的頭,疑惑地說:“沒發燒呀,快去洗個澡,這樣會生病的。”
瞿清應了聲,哼着小調走進了浴室。謎中人還在自言自語地進行分析:“糕點籃也不見了,難道被搶劫了?天使?還是被一個女流氓搶劫?”
每天晚上程建奎都把帶回來的糕點當夜宵,今天卻空着肚子,很難入睡。
旁邊的瞿清早睡著了,突然在床上掙紮起來,嘴裏念叨着:“爸,媽,是我,是我害死你們的。”
程建奎吃了一驚,害死雙親?大哥到底是個什麼人啊?
天亮的時候兄弟倆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起去上課,然後回家準備各自的糕點。
今天的天氣特別好,明媚的陽光照進廚房,暖暖的。瞿清專心調製着冰鎮薄荷黑加侖蛋奶酥。程建奎卻因為無意聽到的夢話有點心不在焉,都要出發了,還沒一件作品出爐,急得直跺腳。看到兄弟的窘態,瞿清留下兩份,把其餘的都給了他。
“大哥,這是你的,我怎麼能……”
“反正也沒銷量,倒不如你幫我推銷推銷。”
程建奎突然覺得自己太渺小了,這麼寬厚善良的大哥怎麼可能做出那種事。他們裝好各自的蛋奶酥,在樓下分了手。
瞿清急切地想展示成果,加快了步伐。
第一位顧客已經在那裏等候了,她夾着傘,手裏提着袋子,左顧右盼,看到等待的人時,開心地揮了揮手。
“外套洗好了,不過沒幹,回去記得晾起來,不然會發霉的。還有傘,謝謝。昨天讓你淋着雨回去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天使遞過袋子和傘。
“沒關係,倒是你沒生病吧。”
“很好啊,今天做了什麼好吃的呢?”
“冰鎮薄荷黑加侖蛋奶酥。”
“都說你是一個出色的糕點師嘛。”
“這句表揚就沒由來了。”
“因為天氣變熱,做了涼品,能根據氣溫做出調整,不該表揚你嗎?”
“哈哈,我只是憑感覺來做的,沒有像你說的想那麼深,不過還是謝謝誇獎。”說著,瞿清遞過勺子和作品。
顧客慢慢地享用完,勺也舔得乾乾淨淨,正要開口,瞿清把另一杯蛋奶酥遞了過去。她害羞地擺擺手,解釋說:“我吃不下那麼多,昨天是太餓了……”
“說說味道如何吧。”
“你好像很開心。”
“當然,有了第一個顧客。”
“所以甜味偏重了,另外,個人認為薄荷粉的話不要太多,它只是起到清涼,增強食慾,而不是喧賓奪主蓋了蛋奶的醇厚。”
聽完評論,糕點師不禁鼓起掌,“說得太好了。”
“沒有啦,只是愛吃而已,要做我也做不出來。”
“明天還是這個時間,地點不變?。”
“嗯。”
瞿清正轉身要走,被叫住了:“那個……我叫Isabelle。”
“怎麼突然告訴我名字?”
“每吃一次你做的糕點,就告訴你一個我的秘密。”
“我叫瞿清,不見不散。”
糕點師會為找到一個真正懂糕點的顧客而感到高興,他在床上激動地翻來覆去,程建奎卻沒有回來分享這份喜悅。
第二天早上,學校門口,溫柔鄉里的醉客帶着深深的黑眼圈,拖着疲乏的身體,夢醒回巢,瞿清把他背回住所。
課程結束,瞿清回家后在廚房做準備,程建奎狀態恢復了很多,循香而來。
“建奎,怎麼玩到那麼晚?”
“昨天的蛋奶酥太受歡迎了,馬上被瘋搶一空。幾個美女對糕點特別感興趣,我就和她們邊喝酒邊聊了通宵。”
“嗯,還是不完美。需要幫你做些天鵝泡芙嗎?”
“那有勞大哥了。”程建奎找了把椅子,坐在上面打起盹。
不知過了多久被叫醒了,瞿清遞給他裝好的籃子,囑咐了一句:“晚上別玩太晚,回來早些。”
“大哥,那麼快就做好兩人份了?”
“不是,我只需要三個,玩得開心點哦。”
瞿清提上籃子,小跑着出門了。
Isabelle準時地守在了老地方,也提着一個籃子,是第一次見面時裝草莓拿破崙酥的籃子。
“讓我猜猜籃子裏是什麼。嗯……泡芙?”
“神了!怎麼猜得這麼准?”
“因為希望是泡芙。”
“希望?為什麼?”
“我準備了咖啡,當然希望有小點心搭配咯。”
Isabelle從籃子裏拿出兩杯咖啡,遞過一杯。
“平時喜歡喝咖啡嗎?”
“還好。”
“那知道這是什麼咖啡嗎?如果說中我就告訴你兩個秘密。”
瞿清笑着打開蓋子,深深地吸了一口香氣,嘴唇輕輕地沾了一下。
“藍山,藍山咖啡。”
“怎麼判斷的?”
“藍山咖啡原產於西印度群島中牙買加的高山上,產量很少,我只喝過一次真品,對它的味道記憶猶新。”
“你是我遇到的第一個對咖啡那麼敏感的人。”
Isabelle笑着也打開蓋子喝了一口,然後拿出一隻泡芙,放到嘴裏。
吃完后,她吸了吸指頭,努努嘴說:“雞蛋加得太快了,吃起來有點老,除此以外堪稱完美,尤其是在造型上,都有些捨不得吃。找個地方坐下把咖啡喝完吧。”
他們在街邊的長椅上坐下,享受着午後的陽光,咖啡,甜點。
“我不是法國人。”
瞿清聽到一句標準的普通話,驚訝地側過頭來確認是不是身邊的人說的。
“不要那麼驚訝,我是混血兒,中文名叫繆雨,以後見面用中文交流吧。”
“你是來旅遊的嗎?”
“這是要告訴你的第二個秘密,我是離家出走來巴黎的。”
“那家人們不擔心你?”
“我本來不是一個人的,壞傢伙,機場等了她兩天都沒出現,只好自己來了。”
“你現在住哪兒?”
“這可是第三個秘密了,明天再告訴你,走咯。”
繆雨笑呵呵地蹦上巴士,在車窗里朝瞿清告別。
到宿舍時,程建奎已經坐在沙發上,愁眉苦臉地耷拉着腦袋。
“什麼事不開心啊?”
“大哥,你今天做的泡芙還是那麼受歡迎。”
“有什麼不對嗎?”
“是啊,大家玩累了,有個美女就提議讓我做泡芙,結果……唉。”
“還以為是什麼大事,這是今天學的,不會很正常。走,現在就教你做,明天做給他們看就是。”
瞿清拉着程建奎來到廚房,開始了教學:“把沙拉油和水放在鍋中煮熱至爆。放入麵粉迅速攪勻,加雞蛋,注意不要太快,繼續攪勻……好,離火。擠出天鵝頭,150度烘焙,再擠出身子,也是150度烘焙,切開鵝身,把切下來的對切做翅膀。現在擠上鮮奶油,插上鵝頭,放上翅膀。完美!”
“還是聽你中文單獨指導學得快。”
“你自己也得去上課啊,不懂的問我。”
睡下后,兩人又開始了卧談會。
“大哥,你的技藝那麼出色,為什麼沒客源呢?”
“可能做得還不夠好,是精品總會被發掘的。”
“最近帶出去的糕點也不見帶回來,是不是有食客了?”
“有那麼一個。”
“說真的,我們換換吧,去得到更多人的認可。”
“其實,有那麼一個就夠了。”
“好吧,睡吧,好夢。”
糕點師在腦海里浮現出了唯一的食客的笑臉,不禁問自己:世上真的存在天使嗎?
又是晴朗的一天,今天沒課,早上的時間兄弟倆騎着自行車到處溜達了一圈。洗過澡后,瞿清開始準備糖霜杏仁奶油派。
程建奎走到身後,叫了他一聲。
“還不快來準備?”
“嗯……大哥,我做的糕點不如你,反正你也不需要那麼多,要不……幫我做些吧?”
“沒關係的,做得不好又怎樣,它始終是你的心血和汗水。”
“我知道這個道理,但還是希望你幫幫我,反正製作的方法我也知道,他們考不住我。”
“好吧,那完成後叫你。”
“需要我做什麼嗎?”
“你小子,好好地坐着吧,我自己能行。”
程建奎謝了一聲,大模大樣地坐到椅子上。
過了一陣,準備好了。
“拿着,知道你朋友多,改成了熱內亞杏仁派,多做了些。”
程建奎接過籃子,鞠了一躬,轉身跑出了廚房。瞿清笑着搖搖頭,也提上籃子出發了。
繆雨永遠是人群中最顯眼的,雖然每天都變換着衣服,但一眼就能認出。瞿清到街對面時,她的嘴角泛起了微笑。
“怎麼沒帶咖啡?”
“極品不是天天都有得喝的。”
“那上品?中品?”
“還不如不喝呢。”
“今天的糕點可要配咖啡才有感覺哦。”
“就去前面的咖啡館坐坐吧。”
瞿清被領着走進了一家咖啡館,一進門繆雨就指着角落的鋼琴問:“會嗎?”
“不會,你呢?”
“會一點,你負責點單,我給你彈一曲吧。”
繆雨走到鋼琴旁坐下,開始了演奏。
音樂聲結束后她坐到瞿清身邊。
“知道這首曲子的名字嗎?”
“不知道,第一次聽就愛上了。”
“《天空之城》。”
“名字和曲子一樣美。”
咖啡上了桌,才想起籃子中的食物,拿出一個遞給繆雨。
“請問該怎麼吃呢?”
瞿清指着咖啡介紹:“一杯瑪奇朵,一杯摩卡。瑪奇朵的香甜感不同於摩卡的厚重,它是輕柔的,如果說摩卡像巧克力的話,那麼瑪奇朵就是太妃糖,給人柔柔的溫柔感,而且細膩的奶沫與焦糖結合后,如浮雲般細膩潤滑。這是為女士準備的,請邊喝邊享用甜點吧。”
繆雨端起杯子呷了一口,把派放入嘴裏嚼起來。瞿清注意着她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等再喝過一口咖啡咽下嘴裏的食物后終於開口了:“能先告訴你我的秘密嗎?”
“嗯,可以啊。”
“我不吃杏仁,所以今天的點心無法做出點評,不好意思。”
“既然不吃,為什麼還全部吃完?”
“這是對一個糕點師的尊重,就算不喜歡,也不應該否定,每一件作品都是用心製作的,也許不適合你,但不一定不適合別人,你並不是它唯一的品嘗者,這樣做太自私了。”
“我會記住的。”
“什麼?”
“我的第一個顧客不吃杏仁。”
繆雨淺淺地笑了。
喝完咖啡后,兩人在咖啡館前分手,他們已經不需要重複見面的時間和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