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巴黎歲月(二)
下飛機后,沒有在任何景點逗留,瞿清就向心中嚮往的甜點聖殿奔去。
到達學校時,一個帥氣的中國小夥子見到他大包小包的行李,趕忙上前來幫忙。
“謝謝。”
“不客氣,請問你帶這麼多行李是要去哪?”
瞿清指指眼前的學校,“學做甜點。”
“真的嗎?我得到法語等級證書就來了,OFFER也拿到了。”
“你也來學甜點?”
“是啊,老實說我不太喜歡,更想當個導遊。”
“那為什麼還選呢?”
“我在大陸上了一年大學,成績不太好,有點獨立生活能力后,父母就把我送出來了。那麼大一個校園連說普通話的人都找不到,這下好了,有你做伴。現在去報名吧,這些程序我都清楚,能幫你省很多時間呢。”說完他拖起皮箱走到前面。
瞿清跟着進到學校的大樓。在異國能找到一個朋友,而且是不知道他過去的朋友,是一件多麼愉快的事,可以開始全新的生活了。
“對了,還沒問你名字呢,我叫程建奎,你呢?”
“瞿清。”
“看你年紀比我大,生活閱歷肯定豐富,做我大哥吧。”
“這……不太合適吧。”
“有什麼合適不合適的,就這樣定了。大哥是在國內上完大學才出國的嗎?”
“嗯,是的。”
“什麼專業呢?”
“醫……營銷。”
“你的學費是父母供的嗎?”
“沒有,我一直在工作,都是自己賺的錢。”
“厲害啊!”
引導者果然是個老手,效率非常高,所有的步驟完成後,他又扮演起導遊,給初來乍到的新人介紹了學校:“法國國王亨利三世創立了‘聖靈騎士團’,這些專門為宮廷慶典準備美味佳肴的皇家騎士身上佩戴着藍帶的十字勳章,‘藍帶’由此成為卓越廚藝的象徵。我們學院是世界上第一所西餐與西點人才專業培訓學校,成立於1895年,經過一百多年的發展,已經成為西方餐飲界的頂梁之柱。在這裏的露天市場,烹飪房,咖啡館,每一個角落都能呼吸烹飪料理的精髓所在。”
“你真是有當導遊的天賦,學糕點埋沒你了。”
程建奎黯然地搖搖頭。
他們來到超市。
“這裏能買到烹飪所需的所有材料和工具,先買雙廚師鞋吧,學校只提供兩套廚師服和一把刀。房子我租好了,浴室,客廳,廚房都齊全,只是卧室只有一個,剛好有張摺疊床,就和我住一塊吧,房租分攤。”
瞿清點頭同意了。
晚上,兩人進行了第一次卧談會。
“大哥,你學完糕點后準備做什麼?”
“當然是干一行愛一行,先到麵包店實習,再到高級酒店應聘。建奎你呢?”
“我可沒有這麼高的志向,只想有份穩定的收入,不要再讓父母擔憂了。”
“你是個好兒子。”
“你也是啊,志存高遠,伯父伯母一定很為你驕傲吧。”
“……可能吧。”
“你有女朋友嗎?”
“沒有啊,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也沒有,聽說法國的美女特別多,怎麼樣,等哪天去物色物色?”
“哈哈,你小子,我倒不考慮了,需要幫忙的時候說一聲。”
“睡覺咯,睡覺咯,見我的夢中情人去了。”
瞿清看着天花板,眼前浮現出父母的模樣。
“這樣做真的會幸福嗎?爸爸媽媽,你們好嗎?”
“特大喜訊!大哥,特大喜訊!”
瞿清的時差沒有調整過來,昏昏沉沉地睡着,被一陣狂吼叫醒了。
程建奎把他從床鋪上拉起,晃動着一個信封,“你的OFFER!”
“什麼?真的?”
“今天早上我看你還沒起床,自己去學校逛了一圈,在門口的名單上看到你的名字,就幫你順帶拿回來了,恭喜啊,大哥!”
瞿清接過信封,貼在胸口,然後抱住了“幸運星”。
“我們去咖啡館慶祝一番,如何?”
“聽你的。”
起床洗漱完,兄弟兩出了門。
他們在咖啡館的一個角落坐下,程建奎環顧了一圈四周,突然湊到瞿清耳邊說:“嘿,大哥,那邊有個金髮美女從進門就一直盯着我看,要不要把她弄到手?”
“自己決定吧,我又不是你監護人。”
正要起身,沒想到,對方先發動了攻勢。服務員端上一杯咖啡和一碟奶油曲奇餅,指指那個金髮美女,說了一句:“Doubleespresso,那邊的小姐送的。”
“怎麼只送一杯,我大哥的呢?”
“人家是看上你又不是看上我,送我做什麼?”
程建奎一聽笑了,轉頭朝金髮美女拋了個媚眼,端起桌上的咖啡一飲而盡。
金髮美女聳聳肩膀,失望地轉過身子。這一舉動讓他明白了什麼,驚呼道:“大哥,人家是送你的,我自作多情了。這咖啡怎麼那麼苦?還好我幫你喝了。”
“Doubleespresso是一種濃烈的男性飲料,相同的水分用兩倍的咖啡,要慢慢品。別灰心,機會多的是。”
情場失意者悻悻地嚼起曲奇餅,要了兩杯Singleespresso。
瞿清離開座位,走到吧枱邊,觀看咖啡師怎麼優美流暢地炮製Espresso。
咖啡師遞過一杯剛出爐的咖啡,又倒了一杯檸檬水。
“先喝這個,把味覺清零,再享用咖啡。”
檸檬水還未入口,玻璃摔碎的尖銳聲音讓人忍不住回頭。
一個穿緊身背心的外國人指着程建奎罵道:“混蛋,我的女人你也敢動,今天打爆你腦袋。”每說一句話他身上的肌肉就震顫一下。
瞿清跑過去壓住了肌肉男舉起的手,鞠了一躬,客氣地說:“朋友,這其中一定有誤會!”
肌肉男一把拉開試圖干涉他的人,再次舉起拳頭。
程建奎恐懼地等待着行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劊子手”突然倒了,瞿清過來一把拉起他朝咖啡館外跑去。
“大哥,是你把他打倒的?”
“快跑。”
“你怎麼那麼厲害?”
“以前練過搏擊。”
兩人跑回住處,關上門,帶上鎖,喘着粗氣躺倒在沙發上,放聲大笑……
開學了,瞿清對糕點始終充滿着激情,別人一天學做兩種,他不但可以學精,還額外向老師請教。但他並不滿足,不知道自己的作品屬於哪個層次,急需客觀的評價來完善,不然成為糕點大師只是痴人說夢。一個想法萌生了:找人品嘗。
晚上,他給兄弟說了計劃:“建奎,我們已經學習兩個多月了,多少會做些東西,但對自己的水平還沒有一個準確的定位,不如,把作品帶去讓路人免費品嘗后提意見,怎麼樣?”
程建奎眼睛都亮了,一個勁地點頭。
“那我去前街區,你去後街區。”
這一決定對紈絝子弟來說真是正中下懷,後街區比前街區繁華得多,最主要的是那裏的風月場所不在少數。
第二天早上,他們各自做了一個寫着“免費品嘗”的牌子,準備完畢后,瞿清帶着杏仁香脆餅去了前街區,程建奎帶着雙色曲奇去了後街區。
前街區的路人們匆匆而過,看都不看一眼這個手裏提着籃子,背上插着“免費品嘗”牌子的糕點師,沒有人會認為這是一個糕點師。
晚上回到宿舍后,兄弟倆分享了戰果:程建奎的一籃子曲奇兜售一空,瞿清的餅乾卻無人問津,唯一的一塊是他用來充饑的。
程建奎提議換位置,被拒絕了。
上完課後,兩位糕點師又回家準備妥當,出發了。這次瞿清的是酒漬水果蛋糕,程建奎的是果仁麵糰。
瞿清站在街邊,期盼着有人能吃上一口精心準備的作品,但到了晚上還是沒人。他先回到住所,很晚的時候,他的兄弟才提着輕飄飄的籃子醉醺醺地回來。不愛糕點的,只是用美食當誘餌捕獲女人的芳心,真正愛糕點的,卻一直得不到認可。
接下來的五天,情況出奇雷同,瞿清的巧克力夏洛特蛋糕、蘋果葉狀派、巴斯克蛋糕、布魯耶爾梨塔、開心果木材蛋糕依然“滿載而歸”;程建奎的大理石蛋糕、薩瓦蘭水果蛋糕、巴伐利亞奶油、泰坦蘋果塔、海綿蛋糕儘管低了一個層次,還是被一掃而光。
巴黎進入了秋季,雨淅淅瀝瀝地下着。戰績輝煌的糕點師上完課後癱倒在床上,準備好好地睡上一覺,不打算出行了。
乏人問津的糕點師卻依然堅持,用兩層布蓋住籃子,防止熱氣跑走,撐着傘站到了老位置。
打在身上的雨水讓人有些寒意,他從嘴裏呵着暖氣,水霧讓眼前有些模糊。不知什麼時候,有人站到了面前,不,不是人,是天使。
水藍的大眼睛隱約躍動着恬靜,上排兩顆珍珠顏色的牙齒輕輕咬着晶瑩的下嘴唇,她沒有打傘,雨滴從頭上經由紅潤的臉蛋滑落。一個噴嚏,拉回了沉浸在想像里的糕點師。
雨傘上前一步,把天使罩了進來。
她冷得瑟瑟發抖,瞿清放下籃子,遞過傘,脫下外衣幫她披上。
天使靦腆地一笑,指着籃子用甜美的法語問道:“可以讓我嘗嘗嗎?”
“啊?”
“你背後的牌子不是說免費品嘗嗎?”
“嗯,是的是的。”
糕點師打開蓋着的布,取出一份熱騰騰的作品。
食客激動地接下,先讓嗅覺享受一番,才送入嘴裏。
吃完后,舔舔嘴唇,甜甜地笑了。
“我還能再吃一份嗎?”
“可以,但你得先回答我個問題。”
天使點點頭。
“你知道這種糕點的名字嗎?”
“當然,草莓拿破崙酥。”
“那嘗得出其中的味道嗎?”
“都說了是草莓呀。”
“不對,它的味道應該是堅韌,執着,謙虛,和勤懇。”
天使向瞿清豎起了大拇指。
“你是一位優秀的糕點師。”
“為什麼?”
“因為感情在糕點中體現出來了,你還少說了一種味道——自信。你堅信自己能成為一流的大師。”
“其實你是我的第一位顧客。”
“是嗎?請問我有幸繼續做免費的顧客嗎?”
“明天這個時間,在這等你。”
瞿清說著朝住所奔去。
天使揭開糕點籃上蓋着的布,拿出一塊酥,邊享受邊看着在雨里漸漸消失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