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全都留給她
“咚、咚、咚。”
節奏緩慢而輕巧。
手與門一觸即離。
像觸碰了易碎的肥皂泡泡。
曲阮屏住呼吸，眼眸緊盯大門，耳朵不放過門裏一絲一毫的動靜，雙拳貼緊褲線，不自覺站的溜直。
不一會兒，門裏有腳步聲逐漸靠近。
她眼裏轉瞬生出亮光，熠熠閃爍。
“碦噠！”
鎖芯旋轉。
門被打開。
是個陌生的中年女人。
她探出頭來，疑惑問曲阮：“小朋友，你有什麼事？”
看清她面容的一瞬，曲阮眼裏光消失得一乾二淨。
儘管已經能猜到結果，她仍是心存那麼一點點的希望，抖着聲音禮貌詢問。
“您好，請問……這裏不是曲建業和明珂的家嗎？”
中年女人搖搖頭，溫柔道：“小朋友，你可能找錯地方了，你再檢查下自己要找的地址吧！”
“我在這裏住了好幾年了，並沒有聽說過這兩個人。”
巨大的失落感壓下來，曲阮驀然感到一陣委屈無助，鼻尖被酸澀包裹，連眼眶都紅了起來。
喉嚨吞咽幾次，試圖讓哽在嗓子裏的酸意下去些，她垂下眸子，語氣夾雜着小小的哽咽輕聲道：“對不起，可能是我找錯了，打擾了。”
中年女人擺擺手表示沒關係，眼神略帶擔憂的看着她，想問她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
曲阮卻在她開口前，轉身低頭跑下了樓。
直到跑離那個小區很遠，她眼眶裏的淚珠才抑制不住的滾落下來。
隱忍許久的嗚咽聲從齒間逸出，又立刻被她咬緊牙關咽了下去。
早就該想到的不是嗎？
重生前，爸爸媽媽是為了她的學業才搬的家。
如今身邊沒有了自己，他們又怎麼會搬到這個地方？
調整下情緒，她望着天空，用手背抹掉淚水，使勁兒抽了抽鼻子。
挺直背脊，水洗過的杏眸愈發黑亮。
沒關係。
這裏沒有，她再去別的地方找。
一定能找到的！
為了不讓曲乘風和曲伏知道自己哭過。
她又在外面逛了好一會兒，直到面上看不出什麼了，才給家裏司機打電話。
到家時，天已經黑了。
客廳一個人也沒有，隱約能聽見廚房有阿姨在做飯的聲音。
曲阮猜測曲乘風和曲伏可能在房間裏辦公、寫作業，便沒出聲，輕手輕腳的上了樓。
然而在路過書房的時候，她聽到裏面有兩個人在談話的聲音。
“爸，其實這些年來，我經常會在心裏埋怨媽。”
“當初她跟你離婚沒多久，就帶着妹妹消失的無影無蹤，這麼多年來也沒看過我一次。”
“我就覺得她一點都不愛我，或許都忘了還有我這麼個兒子。”
“我曾經非常嫉妒妹妹，能夠一直有媽媽陪伴在身邊。”
“每次看到別的同學身邊有媽媽陪伴，我就很恨她，恨她為什麼從來都沒想過，雖然我是個男孩子，但我也需要媽媽啊！”
少年一向嘻嘻哈哈的語氣變得哀傷，聲音也晦澀暗啞許多。
曲阮甚至能從中聽出幾分哭音，也不由停住了腳步。
“可現在看到這份遺囑，我真的一點都不埋怨了。”
“她是愛我的，她、她甚至還記得我喜歡動漫里的哪些角色，十七個手辦，從她離開那年，每年都買了一個。”
曲伏又哭又笑。
“她留給我的那部分遺產，一點也不比阮阮的少，我本以為她什麼都不會留給我。”
“還有我小時候的照片，她都好好保存着，她心裏是有我的。”
曲乘風的聲音也哽咽起來。
“她怎麼可能心裏沒有你呢？”
“你是我們第一個孩子，你都不知道，她當初知道有了你的時候，有多開心。”
“你生下來后，她每天寸步不離的照顧你，只要一看到你，她就眉開眼笑。”
“說到底都怪我，怪我沒有用，是我對不起你們媽媽，對不起你和阮阮。”
“要不是我，她怎麼會跟阮阮過得這麼苦？”
“她一定恨透我了，所以連生病，連回到宜河市都沒告訴我。”
“我這輩子欠了她那麼多，然而現在連補償都做不到了。”
“她不該這麼早走的，她那麼好，真不該……真不該……”
後面的話被淹沒在男人隱忍的哭聲里。
曲阮靜靜站在那裏，心口揪疼，也漸漸被淚水模糊了雙眼。
種種情感，不由自主的從心底湧上來，充斥在整具身體裏，滿到溢出來。
曲阮原本在這個世界的記憶，就像是平面上的畫作，看得到，記得清，卻並沒有什麼感觸。
而他們的話、他們的情感，彷彿是濃烈的墨彩。
在融入了這份墨彩后，所有記憶躍然紙上，變得鮮活而飽滿。
與她重生前的經歷，一樣的深刻真實。
對這個世界，此刻終於有了實感。
所有記憶和情感完全融合打開，浮光掠影般縈繞不絕。
抬起掌心，指尖彷彿還殘留着阮芙牽她走路時溫暖安全的觸感。
耳邊是兒時阮芙一字一句，認真為她講童話故事的聲音。
記憶力模糊的影像，在眼前愈發清晰。
那是阮芙極為幸福溫柔的笑容。
在一遍遍告訴她：“阮阮，你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等你以後見到他的時候就知道了。”
“不要怪他，人生在世本就有很多不得已，他也是如此。我愛他，也知道他會一直愛着我們，這就足夠了。”
房門后再次傳來曲伏堅定的聲音，打破了回憶。
“爸，你讓律師改一下媽留下的遺囑吧！”
“媽媽的東西，全都給阮阮。”
“知道媽媽愛我、惦記着我，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我想把媽媽全部的愛都留給她。”
曲伏吸了吸鼻子。
“妹妹她經歷的太多了，我根本無法想像她眼睜睜看着媽媽離開人世時的心情。”
“她雖然表面上看着沒什麼事，但我知道，她心裏肯定很難受、很害怕。”
“我們對她來說都還是陌生人，不管表現的多麼親近，也無法給她足夠的安全感。”
“她只是像我們不願讓她擔心一樣，也在假裝自己很好、很快樂。”
“如果她知道媽媽始終都是只愛她、最愛她的，那就會有一份完整的愛一直支撐她，直到她能感覺到哥哥和爸爸的愛，直到她融入這個家。”
曲乘風明顯沒有想到兒子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他怔忪許久，才紅着眼睛拍拍兒子的肩頭，感嘆道：“我家兒子是真的長大了。”
“好！就按你說的辦！”
“不過改遺囑恐怕不行，我可以擬一份假文件，假裝你媽媽把所有遺產都留給了阮阮，然後暗地裏把你的那份轉給她……”
“爸爸！”
就在這時，書房的門被推開，女孩兒擲地有聲的拒絕響起。
“哥哥的那份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