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揭穿
裴嬤嬤沒多久就醒了,她獨自在床邊坐了很久,然後默默出門,跪在了羅四太太禮佛的小佛堂門口。
她剛跪下,羅太太盤着佛珠的手就頓了一下,一個時辰之後,那捲《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就再也念不下去了。
“嬤嬤成日在苑內忙碌,裴家的陰私與她何干?”
婆子出去原樣傳了羅四太太的話,裴嬤嬤當場泣不成聲,朝着小佛堂磕了三個響頭道:“你轉告太太,婆子不信俊臨是個壞的,這就回去查證。無論如何,定要清清楚楚的給大家一個交代。”
她又磕了數個響頭,對着門口望了又望,見當真等不出羅四太太才悻悻走了。
沒兩天,裴家就有了大動作。
先是裴嬤嬤綁了裴俊臨一家跪在周紅家門口,磕頭請罪求諒解。被打得半死,狼狽而歸。
接着裴俊臨在鍾靈寺剃度出家,聲稱要日日在佛前誦經,替周紅祈福替自己贖罪。若有一日能求得諒解,再還俗歸家。用自己的一點學識一把力氣替鄉親們做事積德。
再然後裴家開了宗族祠堂,裴大郎跪在祖宗牌位前告罪。一跪三天,不吃不喝,出來的時候據說脫了人形。
養不教父之過,是以裴大娘子沒受什麼責罰。只是讓她觀了兒子的剃度禮,告訴她縱子如殺子。
裴俊臨頭髮落地,她也軟倒在地。
羅庭琛告訴了羅曼這個消息,而後負手立在窗前,長長的嘆了口氣:“嬤嬤若不是被蒙蔽,裴家何至於此?”
又轉頭去看羅曼,眼中全是懷疑:“咱們,興許也錯怪了嬤嬤。”
窩在軟塌上看閑書的羅曼聞言,眉梢挑了又挑:人啊,總是接受自己願意接受的,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至於真相……
羅曼笑笑,下榻拉了哥哥衣袖:“去看看周紅吧,嬤嬤這般處置,她也該釋懷了。”
羅庭琛點頭:“嬤嬤半點沒護短,還了周家公道了。”
“請上母親吧。母親若能看見周紅釋懷,這事就真的過去了。”
兄妹倆請了羅四太太過來,往周紅住的后罩間過去。
羅曼指給周紅繡的那面屏風挺大,又是滿綉配色複雜的荷塘月色。自從接了活兒,她早起晚睡沒敢停歇。雖說累,卻也不再成天以淚洗面,把心綉平和了。
羅曼扶着母親進門的時候,她正對着窗戶穿針。聽見動靜見着人,才不情不願的起身行禮:“奴婢給太太、公子、小姐請安。”
從動作到語氣都敷衍得不行,向來寬容的羅四太太雖不和她計較,卻也實在喜歡不起來。
羅庭琛對她的不訓也是皺眉,羅曼倒沒什麼情緒,安然扶着母親在上首坐了,又張羅着上茶。
周紅木頭樣杵在一邊,沒半點下人的自覺。
“看這模樣,倒像我們羅家欠了你。”羅四太太沒忍住,開口要訓,羅曼拉着母親的手搖了搖,撒嬌道:“娘,咱們是來解心結的。”
羅庭琛也識趣,趕忙放下茶盞將裴嬤嬤的作為細細說完,鬆口氣道:“裴俊臨一家都得了懲戒,你周家的怨氣也該散了。”
周紅梗着脖子虎着臉,怒目剜他,那模樣嚇人得很。
羅四太太看得心驚,怒火沖得她站起了身:“你什麼姿態,你還想如何?難不成,去殺了他們全家?”
周紅神色不變,只那如刀的眼神戳向了羅四太太。
“你……”這眼神如有實質,戳得羅四太太心口都疼。她氣得發抖,好半晌也說不出後面的話。
羅庭琛也很不樂意:母親是誥封的三品淑人,紆尊到丫鬟房中,了結和羅家沒多大關係的恩怨。雖算不上恩典,好歹也說明了誠意。你周紅這般作態,實在可惡。
“你也太無禮了,趕緊給太太賠罪。”
“我受不起她賠罪!”羅四太太氣急,邁步就走:“如此不識好歹,當我白來了這遭。”
羅庭琛要追,羅曼拉住了他:“外頭候着丫鬟呢,娘不會有事。”
將哥哥強按在椅子上坐下,羅曼又端了杯茶遞給周紅。見周紅將眼刀宰向她,她便迎着刀笑了笑,收回茶盞坐回椅子上自己喝。
慢條斯理將一盞茶喝了半盞,周紅的脖子梗不動,眼刀也飛不動了。
“說說吧,哪裏不滿意?”
周紅不說話,許久不流的眼淚卻流了一臉。羅曼安靜的等她,羅庭琛卻看得渾身冒冷氣:“你既不知好歹,我也不候着了。什麼德性!”
“你是什麼德性?你是什麼東西?憑什麼你紅口白牙一說,我周家就得消了怨氣?”
“裴俊臨都出家了。他一家上下,差點沒讓你爹娘打死。”
周紅看羅庭琛的眼神陰森森的嚇人:“是折了胳膊還是斷了腿,一年長不長得好?出家算什麼本事,真知道錯就該閹了自己去宮裏伺候。”
羅庭琛身上冷氣更盛,連帶着看周紅的目光都帶着冰碴子:“當真毒婦……”
“哼。”周紅冷笑:“施暴的人不惡毒,受害的倒惡毒了。”
不等羅庭琛駁斥,周紅接着問他:“姓裴的覺得自己錯了?錯了,會在我找上門時縱奴行兇?錯了,會輸了官司對着周家詛咒?錯了,能在我被浸豬籠時不聞不問?”
“那是嬤嬤不知內情?”
“不知內情就在女兒家上門的時候縱奴打人?不知內情就能不為我求半句情,看着我去死?
一句不知內情,就連公堂上的證據都不認了?既不知內情,如今怎麼又知道錯了?錯在哪兒了?”
羅庭琛被問得啞口無言,卻又不甘心認輸,強辯道:“你也沒守婦道,怎能全怨裴家?”
“我沒守好女則,死我都認。他裴家敢做,敢當嗎?”周紅滿臉嘲諷,說起裴家全是不屑:“我家折了女兒,他們上門求諒解?怎麼諒解?同樣犯了大錯,我承你羅家的恩才活下來,他還沒當和尚就埋好了還俗的引子?”
周紅冷笑連連,笑得淚流滿面:“姓裴的用用苦肉計,所有的惡就一筆勾銷了。我周家卻被釘在恥辱柱上,一輩子下不來。周家不肯諒解,便是不能容人,尖刻惡毒?”
羅庭琛幡然醒悟,而後漸漸心驚:裴家不是在悔改,是在做給羅家看。嬤嬤這一招以退為進,當真高明!
羅曼拍拍周紅的肩,緩聲道:“你看得清楚,裴家這計謀也就白用了。裴俊臨何時還俗,你都能去鬧。你鬧,這事就過不去。”
羅曼看着她的眼睛,笑道:“可舊事重提,不過是將周家再放到火上去烤。你要鬧,只怕裴家不說話,周家人先要不依。裴嬤嬤這一步走得高明,你呢,只有能耐和我們急?”
周紅直勾勾看着羅曼,漸漸垮了下來。她如泄氣的皮球般委頓在椅子上,沒了生氣。
她一介女子,一個奴婢,能怎麼辦呢?
“你細想一想吧,想好了,便能走好後面的路。”
羅曼示意可以走了,羅庭琛卻依舊皺眉凝神看着她。直看得羅曼莫名其妙,一巴掌打在他肩上:“嬤嬤動動手指,你就傻成了這樣?往後交手,還不被壓着打?”
若不是對嬤嬤有太大的期望,他如何會看不清這點伎倆?他是驚訝於羅曼的心智、冷靜。
要說感情,羅曼和嬤嬤的感情更濃重。可遇事了,她卻能壓住感情去看深處,不慌不忙的看得清清楚楚。
“走吧!”羅庭琛牽起妹妹的手,邁步走了。路過周紅身邊時,想說什麼,羅曼嬌嗔的拽了他一下,拖着他走了。
“哥哥去陪陪母親吧。”出了門,羅曼就將哥哥往正院推:“嬤嬤的獨養兒子兩歲上就死了。裴俊臨說是侄兒,卻如親生。嬤嬤下這樣的狠手,母親要心疼了。”
“明白了!”
羅庭琛往前走了幾步,又頓住回頭,心疼的看着妹妹道:“先前是哥哥糊塗,往後再不會了。”
“好。”羅曼點頭微笑,俏皮的向他揮手:“我等着哥哥的好信。”
和郡王在鍾靈寺做完水陸道場,幾位丞相夫人也來鍾靈寺做祈福法會。貴人將姿態擺了出來,京城上些台盤的人家就都涌過來隨喜聽經。
大舅舅在荊湖南路任職,大舅母於情於理都得往鍾靈寺走幾趟。
可大舅母去鍾靈寺的時間,她怎麼才能知道啊?
羅家上下全是裴嬤嬤的人,周紅又還得再磨一磨。如此,想知道大舅母的信,實在是難。
這天,羅曼正凝神想着主意,突然聽見門口的丫鬟惡言惡語的對另一個丫鬟道:“姓趙的又來了,這一年到底要來多少趟?全府上下冷臉子給她甩着,主子們一回也不肯見她,怎麼還有臉來?”
另一個接口:“還是官夫人,咋這麼沒臉沒皮?”
“還有拿石頭砸咱們那個魔王,扛了把大刀立在門口,這要幹嘛,搶劫呢?”
官夫人,混世魔王?
定然是大舅母帶着三表弟趙崇安來了。
羅曼頓覺神清氣爽,放下茶盞,利落的將自己收拾妥當,出門去了。
母親和舅家近十年劍拔弩張,大舅母過來,也不過守着禮法應卯。下人不給好臉,只怕又如往常般放下禮品物件就走了。
她得趕緊些,將大舅母迎進來。
還有那扛大刀的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