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真心
一巴掌換所有丫鬟的賣、身契,羅曼覺得這買賣划算得很。
何況老嬤嬤也沒討到便宜,大哥那一腳踢得她后腰青了一半,頭上磕的那血窟窿沒十天半個月也好不了。
羅曼美滋滋的打開身契匣子,對着油燈一張張拿出來,細細的看。
“姐姐這模樣,像在大街上撿了一筐金子。”羅蘭將姐姐面前的燈挑得更亮,又調了杯馬奶遞給姐姐:“反正都是府上的奴才,在姐姐手裏,這奴才也沒多出來兩個。”
“金子算什麼,這身契可比金子金貴得多。”
羅曼將妹妹拉過來摟進懷裏,又將她調好的馬奶餵給她喝:“奴才聽你的,你才是主子;我拿了她們的身契,往後要怎麼說話行事,她們就要多掂量掂量了。”
馬奶香甜,羅蘭喝了一口就往姐姐嘴邊推,讓姐姐喝:“也是,以往滿府的奴才只看得見嬤嬤,便是娘親的話她們也要打着折扣聽。如今身契在姐姐手裏,再叫她們放肆。”
“難得你這般通透!”
羅曼就着妹妹的手喝了口馬奶,疼愛的揉了揉妹妹的頭:“你也要記好了,你是這府上的主子,是宣毅伯府的嫡小姐。你身份尊貴着呢,再不許去個奴才跟前做小伏低。”
“嗯,我知道了。”
羅蘭敬重又懼怕裴嬤嬤,因為不管嬤嬤怎麼對她,全家人都幫着嬤嬤,覺得嬤嬤才對。就算不對,也是為了她好。
可今天並不一樣,哥哥姐姐用行動告訴她:嬤嬤是個有些功勞的婆子,無論娘怎麼敬着、寵着、護着,她也還只是個婆子。
婆子罵她,她可以不聽;婆子打她,她可以還手。她是娘的女兒,再怎麼著,也比個婆子金貴。
如此想着,羅蘭忍不住笑出了聲:“姐姐,我突然就好想將下巴抬高,將背挺直。我覺得,我好像真是尊貴的小姐了。”
“傻妹妹。”
兩姐妹笑鬧了一陣,又挨張將賣、身契細細看了一遍,才心滿意足的睡了。
天還沒亮,賣、身契的事情就傳得滿府都知道了。
負責跑外的丫頭、婆子們尋常和羅曼就碰不上,是以沒受啥影響。內院裏伺候的丫鬟們可苦掉了牙,在羅曼的清秋園伺候的丫鬟們,更是直接懵了。
小姐捏着賣、身契,可當家理事的還是裴嬤嬤啊!這往後,她們到底該聽誰的?
她們比任何時候都更恭敬、更勤快,小心翼翼的伺候在羅曼跟前,大氣都不敢喘。
羅曼卻還和往常一樣,沒多給她們半個眼神。她們準備好的表忠心的話,都沒有機會在羅曼跟前說。
那些殷勤着想討好羅曼的丫頭,也被羅曼打發了出去。
早飯剛過,清秋園又恢復了以往的冷清。擔驚受怕着的丫鬟,心也放了下來。除了再不敢在羅曼跟前放肆,以往如何她們現在還如何。連在門口值守的丫鬟,也如往常一般躲進了茶房磕牙。
周紅就在這時扛着‘荷塘月色’的屏風,毫無阻礙的進來了。
羅曼正歪在榻上看一本兵法,見周紅獨自扛着扇巨大的屏風進來,放下書挑了挑眉:“這就綉好了?”
“綉好了。”
“東西放下,你忙去吧。”說完話,羅曼就接着看書,沒有要招待周紅的意思。
周紅愣了一下,她覺得羅曼費心將她買下來,既然不折磨,就肯定有用處。可這都半個月了,就只讓她繡花?
她端正的跪在了羅曼面前,恭敬小意得有了下人的姿態:“我想當小姐的丫鬟,聽小姐調遣。”
羅曼淺淺的嗯了一聲,從書中將頭抬起來看着她:“怎麼說?”
“若不是小姐,奴婢早裝進豬籠里沉了塘。小姐救了我的命,這命就是小姐的。從今往後,我跟在小姐身邊,對小姐惟命是從,以命相護。”
“如果沒別的事,就退下吧,我還要看書。”羅曼看她的眼神很失望,唇角的笑也無奈得很。
這種冠冕堂皇的話,裴俊臨一家說了多少?憑這麼幾句話就想讓羅曼將她當心腹,這該說羅曼太好騙,還是她太天真?
周紅愣了片刻便悟了:小姐要的,是實話,是真心!
“奴婢在羅家過得不錯,活不重、飯菜好還有不少的月例銀子拿。最要緊的是,滿府沒有人搭理我,自然也沒有人揭我傷疤。
可我知道這只是暫時的,裴嬤嬤絕不會放過我。等裴家的事淡了,我的死期也就到了。
不僅是我,我的家人也逃不過。”
周紅一個響頭磕在地上,眼中臉上寫滿了堅決:“求小姐救人救到底!”
“這你不用怕,只要還在羅家,我保你沒事。”羅曼正看在關鍵處,敷衍了這一句便要凝神接着細看:“回去吧,實在擔心,我送你去大舅母那裏也行。”
“我不走,我要扳倒姓裴的,要給自己和周家掙出來一條路。”
周紅直起身子,看着羅曼的眼神狂熱到痴狂:“這些日子看下來,小姐也處境艱難。若要改變裴婆子一手遮天的局面,小姐也需要幫手。我行,哪怕能動她皮肉,我也願搏出皮肉。”
羅曼聽出了興趣,放下書,認真的看着她的眼睛:“我可不要領會不了我意思的笨蛋。”
“奴婢不笨,奴婢知道忠心和分寸,絕不會因着仇恨給亂來,壞了小姐大事。”
因為急,周紅的臉憋得通紅。可在羅曼面前,話卻說得平穩且清晰。
大半個月看下來,羅曼對周紅其實也挺滿意。可這不妨礙她再考考她——
“昨天裴嬤嬤要打發府中不少下人,我寧肯挨打也不許,你說說看中間用意。”
“能被裴嬤嬤打發走的,定然都不是她的心腹。攆走了她看不上的,再買進來的也一樣捏不到小姐手裏。”
周紅覺得這話有些冒犯,不安的抬頭看了羅曼一眼。見羅曼沒有不虞才放心的接着道:“你畢竟是閨閣小姐,裴嬤嬤管家又沒出差錯。買人你說不上話,之後訓誡新人,你同樣插不上手。
所以,發賣了丫鬟反倒是讓裴嬤嬤立了威,小姐半點好處都得不到。你挨那一巴掌卻不一樣,下人知道按你的命令行事你會護着他們;夫人會因為心疼你縱容你有些出格的要求;裴嬤嬤為了討好太太讓步,這才將丫鬟的身契交了出來。”
越理,周紅越是心服:“小姐有勇有謀,奴婢願為馬前卒,肝膽相照、忠心相護。若做不到,我周家斷子絕孫,我周紅不得好死。”
“如此,你便搬到清秋園,統總這一園事務吧。”
周紅激動得連磕了三個響頭,羅曼嘴角含笑,低頭接着看自己的書。
左翰林牽頭組的文會設在‘林溪九里’,正正巧是小舅舅趙聞年的產業。羅曼想見見羅庭琛結交的人,也想往小舅舅身邊湊一湊,於是纏着哥哥也要去。
“這不胡鬧嗎?我是陪夫子去,自己都沒有帖子,怎麼帶你啊?”
“不用你帶,你去和娘親說,讓她准我出門就行。”
羅庭琛‘噗呲’笑了,用力點了點她額頭:“你得罪了阿娘,就來使喚我?我將裴嬤嬤踹翻,我去娘跟前就不挨罵?”
“你出門是正事,要捎帶我也是為了正事。”羅曼討好的看着哥哥笑,張嘴就是亂忽悠:“娘疼你,只要你開口就沒有不依的。”
羅庭琛知道她忽悠自己,還是忍不住順着她來:“你啊,我去說,我去挨罵行了吧。”
兄妹倆坐了馬車進城,並沒帶奴僕小廝。
原本計劃的是到了地方,先讓羅曼扯着小舅的大旗朝掌柜的要一個雅室。羅庭琛再去和夫子匯合,拿着夫子的帖子去參加文會。
誰知兄妹倆才從馬車上下來,迎面一匹瘋馬就沖了過來。
滿街的人忙着逃命,雞飛狗跳誰都顧不上誰。馬路中央,一個梳着雙丫的小孩,卻拿根糖葫蘆吃得香,懵懵懂懂的不知道災難馬上就到了頭上。
羅庭琛看得頭皮都麻了,她將妹妹往路邊一放,轉頭就朝小孩撲了過去。
他身手敏捷,卻也架不住驚馬的速度。險險躲過馬蹄的同時,衣袖連着手肘都磨得厲害。
小娃娃沒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只覺得剛才被大哥哥抱着飛好刺激。於是,連糖葫蘆都不吃了,張開手臂對着羅庭琛喊:“大哥哥再來一次,再來一次。”
羅庭琛滿頭黑線,卻也沒顧着處理傷口,耐着性子對小娃娃道:“這可不是玩,你一個人在外頭危險,快找你爹娘去。”
話音還沒落地,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就揪住了羅庭琛脖領,凶神惡煞:“你的馬嚇壞了孩子,還撞壞了我家的東西。賠錢,兩百兩銀子。”
“壯士誤會了,受驚的那匹馬不是在下的。”
“不是你的,你捨命救人?你既然那麼高尚,索性連損失也一起賠了唄。”
“壯士說笑了,哪有這樣的道理?”
“賠不賠?”男人兇惡的臉更凶了三分:“不賠錢,你今天別想走。”說話的時候,人群里又站出幾個壯漢,將羅庭琛團團圍了起來。
這明顯就是訛人,講理絕對是行不通了。
離文會開始的時間越來越近,羅庭琛都看見認識的馬車往這邊走了。他鐵青了臉解下腰間玉佩遞給男子:“小可出門沒帶銀子,將這和田籽玉抵給壯士,隨後帶錢來贖可好?”
只要他拿了玉,不管是等他來贖,還是賣了當了,羅庭琛都不愁找到他,好好算一算這筆賬。
可男子將玉往邊上一打,凶道:“現銀,少一分都不成。”
“這就為難人了。”羅庭琛也黑了臉:“你們做的什麼勾當,自己不清楚?得了便宜不走,那咱們去見官?”
“你給爺小心着。”
男子搶過羅庭琛的玉佩,又順手扯下另一串十八子,這才帶着人揚長而去。
一直在邊上冷眼看着的羅曼,早對掌柜亮明身份,要來兩個身強力壯的小廝。壯漢離開,小廝便墜了上去。
又熱情的邀請躲在一旁看熱鬧的眾人:“讓大家受驚了,小女子願意做東請大家喝茶賠罪。”
有便宜誰不想占,更何況要當冤大頭的這姑娘還挺養眼。於是,羅曼張羅着請眾人進了‘林溪九里’隔壁的醉香樓。
走之前,羅曼和哥哥交換了眼神:分頭辦事,等你忙完了,咱們再去收拾惡霸。
一回頭,掃向人群的眼風突然發現個熟悉的身影。仔細一看,卻是王爺身邊的銀桂。王爺的人混在裏頭,卻沒吱聲,這是湊巧還是有什麼深意?
羅曼火速轉過頭不敢再看,心裏卻乒乓亂響、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