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7章 往事三
蔣叢說覺得有些恨鐵不成鋼,他心中又覺得有些歧義的諷刺,又總是覺得好像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有些生氣。
這個時候的蔣叢說才發現自己的夫人似乎已經瘦弱到風一吹就能倒了,她太過纖瘦蒼白,又因為一雙眼中總是無欲無求,現在看上去真的好像要乘風而去的仙女。
蔣叢說不知道為什麼,忽然發起怒來,他原本是想要詰問那些人怎麼敢這樣對待他的夫人,就算這位夫人再不受寵,也好歹是尊貴世家出身的女兒,怎麼能夠讓她身邊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但是他自己又想起來,造成這一切的根源並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
早年的時候底下其實是有人試探過,問過他究竟要給這位夫人如何的吃穿用度,那個時候的他根本不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只說餓不死她就行了,當時只是渾然不在意,隨便帶了一句,也沒有想到這麼一句話,真的會引來這樣的後果。
他心裏頭的憤怒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知道該對誰發了。
於是他臉色變得有些詭異的難看,他沉默的看着面前的夫人,而他這位夫人卻並不被他的目光影響,自顧自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李春秀就算淪落到了這個地步,身上其實還是能夠看出當年風姿綽約的樣子,她腹有詩書氣自華,讀書的時候總是散發著一種常人沒有的光輝,就算不讀書的時候,她的模樣也總是很令人難忘。
她的容貌確實並不差,可是因為李春秀的氣質遠盛於她的容貌,所以旁人看到她的第一眼的時候,只注意到她如蘭似玉的氣質,注意不到別的什麼。
她現在就算被折磨得像是個從天上誤落凡塵的仙女,顯得有些落魄可憐,卻仍然帶着別人難以企及的美好。
這個時候的蔣叢說才注意到她的美貌並不是世間常見的那種,看慣了各式各樣的美人,把妻子身上這一層氣質一層一層的剝開,發現她這氣質掩蓋下驚人的容貌,不由得感慨起來。
蔣叢說似乎想到兩個人剛剛成婚的時候,那個時候這位女子一身嫁衣,渾身鮮紅熱烈,可是目光之中總是顯得過於平靜,她似乎對於這一場婚姻毫無期待,對於自己的夫君也並無多少愛意。
那個時候他心裏覺得不高興,覺得這個女子為什麼如此的不識抬舉,外頭那些想要嫁給他的女人,排着隊都能繞京城三圈,她卻好像總是這樣對自己不屑一顧。
他因此而感到由衷的憤怒,也許這也是一開始他冷落了她的原因,想要看一看,冷落了她,她會改變態度嗎。
這也許就是為什麼後來蔣叢說總是時不時就來這個小院子裏看一看她的原因。
蔣叢說也許心中期待的是看到這個渾身傲骨的女人,對自己低頭求饒的樣子,但遺憾的是,她並沒有改變態度。
不過隨着時間過去了這麼久,蔣叢說似乎逐漸意識到了,自己的妻子也許生來就是個性格如此的人。
她本來情緒波動就不鮮活,當初那些平淡並非如他肉眼所見,她可能並不是對自己有什麼意見,她只是單純的性格如此。
而且也是到了後面,蔣叢說才逐漸意識過來,外面那些想着嫁給他的女人,無非只是看中了他身為鄭國公嫡長子的身份,那些女人為了能夠嫁給他,卯足了勁討好他,所以才有那麼多愛意的樣子。
可是自己的妻子和他原本就沒有什麼交情,不過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倆人從來就沒見過面,也根本就沒有來得及培養過感情,要談什麼一見面就對他有愛意,那也未免太過可笑。
妻子是妻子,妻子和外面那些十九流貨色又不一樣。
她是自己明媒正娶八抬大轎從外面抬進來的正頭娘子,蔣叢說為什麼要要求自己的妻子和外面那些賣笑的東西一樣對他笑臉相迎?
他心裏頭在這一瞬間似乎想通了很多,他囁嚅着想要開口,也許是想要關心李春秀,但話語到了嘴邊,不知道怎麼就拐了個彎,變成了一句硬邦邦的嘲諷。
“身為我的夫人,你身上穿着這樣破舊的衣裳,頭上的首飾也一件都不見了,實在是有辱斯文,丟我的臉。如此的形容落魄襤褸,怎麼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了?你不僅僅是丟你自己的人,你還丟我的人。”
蔣叢說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明明開口的時候是想要關心關心她,想要問問她現在的生活,因為眼前能夠看到的實在是太慘了,說不定他沒看到的地方更慘。
蔣叢說心裏想的是要不要重新給她準備一些人過來伺候,要不要重新給她做衣裳首飾,他想說的話都是這些,可是不知道什麼原因,這些話他始終說不出口。
但是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心裏明明想着這些,嘴裏說出來就完全掉了個個兒,變得十足的惡意嘲諷。
但李春秀臉上的表情幾乎沒有任何的變化,她好像並不在意自己的丈夫對自己惡言相向,也似乎好像並不在意自己的丈夫究竟用什麼樣的態度和自己說話。
好像面前的這個人,無論對自己什麼態度,是好是壞都已經不會出乎李春秀的意料。
又或者說的再直白一些,自己的妻子對自己早就沒有什麼期待,也許自己在自己妻子心中的形象就是一個這麼惡語相向的人,所以無論自己用什麼樣的態度和她說話,她都不會覺得在意料之外。
她甚至表現出來的遠比他想的要平靜的多,她聽到這些難聽的話之後,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仍然在攪和着她手裏那一碗根本看不出來是什麼東西的東西。
也許是因為在她的印象之中,自己一直以來都是這麼一個混賬,所以無論自己說出什麼樣難聽的話,說出來什麼樣的嘲諷,自己的妻子似乎都並不在乎了。
蔣叢說心裏有些愧疚,他下意識的在想自己要不要說些好聽話再哄哄她,可是看着李春秀似乎根本不在意他剛剛講了什麼的樣子,蔣叢說又覺得惡向膽邊生,怒從心頭起,
為什麼自己的妻子總是能夠這樣無視自己?就是低頭給自己認個錯,服個軟,有這麼難嗎?
只要願意低頭服服軟,和他其他的那些小妾一樣,溫柔小意的撒個嬌,求求他,那一切就沒事了,為什麼她就是不肯?
蔣叢說似乎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妻子根本就沒做錯什麼,為什麼要給他低頭服軟?
他也似乎完全忘記了,他的妻子並不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女性,需要像兔絲花一樣依靠着他才不會死去,也並不是那些倚門賣笑的娼婦,她為什麼要學那些下三濫的手段,為什麼要衝着自己的丈夫討好賣笑?
他是個全家人寵着長大的少爺脾氣,他傲氣的不得了,總想着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會主動的討好他,把自己最美好的東西捧給他看,好像這些人天生就應該對他掏心掏肺。
偏偏就是自己這個妻子,從來這樣桀驁不馴,他覺得心裏頭很是不悅,剛剛心中產生的那一點憐憫和愧疚,似乎都在一瞬間不翼而飛了。
蔣叢說心裏覺得不高興,正在那咬牙切齒,卻聽到了一向不怎麼願意搭理自己的妻子,忽然開口說話了:“我怎麼到今天這個地步的,少爺心裏應該很清楚才是。少爺怕不是天天被人伺候着,不食人間煙火,不知道人活下去要多困難。
我穿着漂亮的衣裳首飾,我要怎麼樣做家務?這裏沒有一個人伺候自己,滿院子的雜草都等着我去拔,這地上的臟污都等着我自己去掃,我穿那樣漂亮的衣服有什麼作用?
並無人來欣賞我穿着漂亮衣裳的美麗身姿,我難道每天穿着漂亮的衣裳,只為了在鏡子前面孤芳自賞?
既然如此的話,穿着漂亮的衣裳根本就只會打擾我,根本就是礙手礙腳,要那些衣裳又有什麼用處?”
“有時候少爺是不是過的太快活了,少爺餓了就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忘記了別人要過日子,究竟有多困難?我要活下去,至少要有錢,少爺不會以為這院子外面的人,每個人都會願意照顧我吧。
我沒錢,又不得寵愛,沒有一個人會願意為我辦事的。叫他們辦事,我連一口飯都沒得吃,我今天就會餓死。
我要是死了,要那些漂亮衣服和首飾,又有什麼作用?在這,我那些漂亮的首飾帶着也沒什麼用處,反正也不用來取悅別人,乾脆全部都給他們了,只為了讓他們每天給我準備一些能夠果腹,讓我不至於餓死的東西。”
李春秀就算說這些話的時候,神情似乎也顯得特別的平靜。
李春秀一身破舊,她的話語之中有那麼多的意思,好像是在嘲諷,又好像又是那麼的冷淡無情,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她的表情越是平靜,蔣叢說就越是覺得心裏不高興。
這些話好像鋼針一樣刺痛了蔣叢說的心。
蔣叢說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妻子要用這樣的語氣和自己說話,可是回頭想一想的時候,又覺得妻子說這些話其實並沒有什麼根本上的錯。
妻子這些話說錯了什麼?
其實也沒有說錯什麼,妻子說的每句話都是對的。
她是個不受寵的夫人,所有人都知道,她身邊不會有那些趨之若鶩的人,也沒有人會來討好她,她沒有說起的那些內容,也恐怕是有人拜高踩低,曾經侮辱過她。
可是她說的那些話有哪句錯了?
人家要活下去的話,自然要至少有衣服穿,有飯可吃,這樣已經是最低的生存需求了。
既然漂亮的衣裳對她沒有任何幫助,穿在身上說不定還懷璧其罪,他討回來的那些小老婆是什麼性格,蔣叢說自己心裏一清二楚。
有的女子天性善妒,而且一天到晚擺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整天就鬧着想當夫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出身,怎麼可能能夠當國公府世子的夫人。
他有的小老婆確實性格溫柔,也關心過李春秀這位夫人,但是大多數還都是那種滿腦子想着別的的人。
這些人大部分都是分不清楚自己的身份的,整天就想着謀朝篡位,越俎代庖,自己來當夫人的那些角色,一天天的好像真的以為自己得到了一些寵愛,就能夠越俎代庖了,就可以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這些人背地裏會不會去欺負這位落難鳳凰,蔣叢說其實心裏隨便想想就有數了,只是他並不是那麼願意去想罷了。
他越去想,其實越要面對的就是他這些年犯下的錯誤,蔣叢說向來高傲,怎麼可能願意承認自己的錯?
他自然是覺得自己沒什麼錯的。
就算有錯,在高貴的蔣公子眼中,這些錯誤也是別人的錯誤,反正不是他的錯誤。
他心裏不太懂為什麼會這樣?
可是又是覺得由衷的憤怒,到底為什麼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想來想去,無非就是怪這個夫人自己太不爭氣了。
李春秀要是願意收起自己的那些壞脾氣,過來好好的哄一哄自己,也不至於淪落到今天這個下場,怎麼李春秀就是那樣又臭又硬的脾氣?
李春秀是自己的妻子,既然身為妻子,就應該好好討好自己的丈夫,不受自己的丈夫寵愛,那就是妻子自己的問題。
不願意討好別人,那她只能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蔣叢說執拗的不願意承認是自己有問題,他心中瘋狂的想着這些,居然還真的逐漸說服了自己?
當然這些只不過是他心中心虛的一種表現罷了,只有心裏頭心虛的人,才會總是去想那麼多的借口來解釋這一切,只有心裏心虛的人,才會把事情所有的責任都推到別人的身上。
他壓根就不是過來說什麼好聽話的,他最看不慣的就是自己這個妻子,明明餓都要餓死了,穿着亂七八糟的衣服,吃這樣豬都不吃的東西,她淪落到這個地步,都是她自己的問題。
蔣叢說順利的在自我暗示之中,把心中最後的一點愧疚也給消滅了,所以他的話忽然變得特別的惡劣,眼神也變得嘲諷起來,完全沒有的剛才一樣愧疚了,甚至一點柔情都沒有。
“我為什麼要管你這個人,我發現你這個人不見棺材不落淚,明明就是你自己做的不好,你怎麼還好意思現在來指責我?
我又有什麼錯誤,你是我的夫人,你是我的妻子,你不想着討好我,把我對着別人拱手相讓,現在卻來怪別人不在意你,你自己的問題,你怎麼不想想?”
“你可真夠丟人的,把自己過成這個樣子,你要是實在過不下去了,派人過來和我說一聲就好,我不過點點頭的功夫,你的生活就能變得比現在好很多,你為什麼不肯?你真蠢。”
“你本來就是我的妻子,你需要好好的伺候我,照顧我,才能夠獲得在這府中的地位,你又不來照顧我,還想着別人能夠把你尊敬的當做夫人一樣來伺候你,怎麼想的這麼好啊?”
蔣叢說顧不得自己心裏到底想的是什麼,只是一股腦的把自己心裏的惱火發泄出來。
他說了那麼多的話,李春秀為什麼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
這個蠢女人現在是連憤怒都不會了嗎?
蔣叢說越想越覺得生氣,原本他在說出這句話其實說出口就有些後悔了,他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會不知道這些話太冒犯了?
他每天說出來的話就是些這麼難聽的話,就是為了來刺傷自己這個妻子的嗎?
可是在看到自己的妻子毫無反應的時候,蔣叢說又覺得自己說的話根本就不過分,他確實覺得自己的妻子欠一頓修理。
但可惜的是,無論這個時候的他如何的義憤填膺,說出來的話又是夾雜着多少污辱,李春秀都似乎對這一切習以為常。
她覺得這些話好像並不是自己丈夫的肺腑之言,可是這些話又好像都是他的肺腑之言。
這些話說出來,鋪天蓋地的,無孔不入的,讓李春秀都有些喘不過氣來了,有時候也會恍惚的想一想,是不是自己這段時間做的真的不好?
可是李春秀知道,自己的丈夫本來就是一個這樣的人,他自己從小就過得無憂無慮,根本就不用在意別人的生活過得有多麼的困難,當然不會覺得自己的生活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也不會覺得自己的這一切都是來自於他的忽視和蔑視。
別人對待李春秀的態度,都是來自於他這位主子,他的反應和下面的那些人反應都一樣,他現在這樣罵自己,明天也會有人這樣來罵她。
這種生活,李春秀已經完全習慣了。
所以她也覺得很無奈,很委屈,很不知道該說什麼東西,卻並不會把自己的那些委屈掛在臉上,也並不會說什麼。
“說完了嗎?說完了,您可以滾了。”
蔣叢說發現自己這些話卻好像根本就傷害不到李春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