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8章 過往四
李春秀的態度好像從頭到尾都沒有發生什麼太大的變化,不過好像這也是第一次李春秀用這麼厭煩的語氣和他說,讓他快滾。
這種感覺就和平常不一樣了。
這位妻子平常根本一點人氣都沒有,她是真真正正的整個人渾身上下都好像包裹着一股快要乘風歸去的架勢,她一點都不像一個活在這人世間的人,只是行屍走肉一樣。
她不在意別人對她的辱罵,不在意別人對她的輕視,更不在意所有的人對她的欺負。
那些人的行為在她的眼中似乎無比的幼稚無聊,她似乎很不願意去在乎這些人幹什麼,也是真的由衷的從內心發出對這些人的蔑視。
她好像只有一個最低的要求,就是活下去而已,無論別人怎麼樣對待她,她都好像已經看透這人世間的冷暖,對這一切習以為常,並且不會做出任何的反抗。
就是這種態度才會讓蔣叢說覺得心裏很生氣,不知道這種生氣到底是從何而來,但是大概應該是和“恨鐵不成鋼”差不了太多吧。
蔣叢說很想改變李春秀現在這種好像行屍走肉一樣的狀態,可是他發現他自己根本就沒這個能力。
李春秀不在意他,他無論說什麼,李春秀似乎都不會放在心上,他們兩個人雖然是夫妻,卻好像又是這個世界上最熟悉的陌生人,除了新婚那一夜似乎有些親密的接觸以外,兩個人的心從未靠近,哪怕一分一毫。
不過今天好像不盡相同。
今天自己說的這些話,好像還有一些作用,蔣叢說說了這麼多,第一次見到自己這位妻子眼中看有一些惱怒的神情,她也第一次對着人說出來快滾這帶着個人情緒色彩的詞。
也許李春秀也只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只是她把自己封閉的太深,可能是因為從來沒有受到鄭國公府任何寵愛的原因,她似乎並不對他這裏的人抱有任何的期望,也不會想着這些人會愛她。
所以這裏的人對她踐踏,她並不覺得有什麼古怪的,甚至覺得習以為常,因為這一切都是在她意料之中的。
所以在這種環境的影響下,在這種心理暗示下,李春秀不願意和任何人交流,可能是李春秀覺得和外面的人交流都不值得。
那些人罵李春秀也好,侮辱李春秀也好,欺負李春秀也好,這些人根本就不懂李春秀心中到底在想什麼。
這些人從一開始就是為了抱着這樣的目的而來的,他們只是為了通過辱罵自己而獲得一些快樂,李春秀越是搭理他們,他們可能還越高興。
所以李春秀一般都不願意回復這些人。
因為李春秀心裏其實很明白,她一旦回復這些人,帶來的可能就是和剛剛一樣,鋪天蓋地的辱罵侮辱。
那些人罵一個不會反抗的人,久而久之就會覺得沒意思;
但是他罵一個會反抗,但是反抗並沒有任何作用,只是蒼白無力的人,那就會覺得有趣了。
因為人的劣根性就是存在於此的,他們特別樂意看到有些人悲涼凄慘的樣子,特別喜歡看到這些人在自己的面前不服氣,可是又不得不只能不甘心的屈服在自己手下的樣子。
這些人自己過的很失敗,所以就喜歡看到別人更加失敗,看到自己這樣身份原本應該很尊貴的人,在他們的手下被他們視如草芥一樣隨意對待,就能夠滿足這些人心中私密的那些可恥的想法,能夠讓這些人獲得精神上的滿足。
她雖然早就已經對這樣的生活習以為常,但是這種話對李春秀還是會有一些影響的,只是李春秀不願意把自己的情緒表露在臉上。
李春秀的神情顯得格外的麻木,她不願意去反抗這一切,她甚至或者說從根本上來說就不在乎這些事情。
因為去在乎這一切,或者說反抗這一切,沒有作用,那為什麼要去做這些無謂的掙扎?
所以李春秀早就從外面給自己塑造了一道銅牆鐵壁,無論自己的丈夫怎麼罵自己,無論自己的丈夫通過什麼樣的言語來侮辱她這個人存在世界上沒有什麼意義,他都並不會覺得這些話能對她造成真正的傷害。
因為李春秀認為自己的內心是已經達到了一種無欲無求的地步,既然對這些人沒有任何的期待,也沒有任何的所求,那他做出什麼樣的事情,符合不符合她的預期,那都並不重要了。
她眼神之中也許是有一些被辱罵之後的不平衡和不耐煩的,但李春秀只是因為覺得枯燥無聊而已。
和這樣的人多說只是浪費時間,他一天到晚來這裏看自己,只是為了罵自己兩句,那他真是閑的沒屁事干。
不喜歡看書作畫沒有什麼關係,他不是有那麼多的小老婆嗎,去和那些小老婆吟詩作對啊,去跟她們風花雪月啊,為什麼非要來打攪自己一個人的快活?
反正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夠知道李春秀心中到底在想什麼,更不用說和她靈魂交融,這些人去找自己的同類取樂,不好嗎?
為什麼非要一天到晚沒事幹,跑到自己這裏來打擾自己?
看上去他也並不是很高興的樣子啊!
這件事情又無法給蔣叢說帶來快樂,也無法給自己帶來快樂,他們兩個人幹嘛要互相折磨?
李春秀真的覺得很無聊,她覺得自己所有的生命都可以奉獻在詩書上,幹嘛要費精神來和一個完全不了解自己的傲氣大男人在這裏進行無謂的爭吵?
這種爭吵給李春秀帶來的沒有任何的好處,真的是深深的疲倦,李春秀不願意去進行這樣的爭吵,因為這樣的爭吵實在是沒有任何意義。
他們兩個人吵了一架,就會對兩個人之間的關係有什麼突飛猛進的進展嗎?
這位高高在上的大公子跑來侮辱了自己一番,看到了自己現在有這麼慘,他心裏有任何反思嗎?不還是像現在一樣嗎?
聽聽他口口聲聲說的那些話,指責她今天落到這個地步,都是因為她自己咎由自取,這位大公子可並不覺得她為什麼會到今天這個地步是因為他造成的。
這位大公子甚至都不覺得李春秀可憐,張開嘴說的無非就是覺得李春秀沒有自己的寵愛,現在就淪落到這個地步,如此的窮困潦倒。
這位公子嘴裏說的那些高高在上的話,一味的指責李春秀到今天這個地步,都是由於自己過於高傲。
可是他們兩個人之間誰更高傲,這件事情都尚且沒有定論呢。
李春秀知道自己高傲,可是蔣叢說知道他才是更高傲的那一個嗎?
這話說出來,李春秀自己都覺得可笑,可惜那位大公子並不會覺得可笑。
這位大公子當然覺得所有的事情都是他是對的,他從小就倍受寵愛的長大,當然覺得周圍整個世界就應該圍繞着他打轉,他哪裏會去覺得事情的根源是由於他呢?
李春秀覺得和這種人說話真的是浪費時間,跟他說話這麼久,自己煮的那些飯菜都要涼了。
雖然這些東西她每天吃着,也不知道吃什麼味道,有的時候也覺得吃了很難受,但是至少能夠保證她不被餓死,保證她能夠不會因為飢餓而活不下去。
至於以後她會不會因為長時間的缺乏營養而死去,李春秀已經完全不在意了。
她的家人都已經被發配到西涼去了,誰知道那種荒涼的地方會不會有什麼野蠻人來傷害他們?
而且皇帝的命令是這樣的,他們一家人永遠都不能夠再踏入京城半步,自己這個女兒已經算得上是一個毫無作用的人。
李春秀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從前那些最親愛的親人們,現在是否還活着?
自己這個女兒不得寵愛,也沒有辦法去拯救自己的家人,李春秀覺得自己活着也不過如此,這個世界上恐怕已經沒有人再疼愛自己了,她現在這樣苟延殘喘的活下去,只是為了也許很有可能已經死去了的父母的在天之靈,不想讓父母傷心而已。
父母在外面已經非常苦難,如果他們最終死去了,那也算得上是一種解脫。
可是如果父母的在天之靈知道自己死了,就一定會去了解這些,她到底遭遇了什麼。
父母就會知道,原來這段時間,她在夫家過的並不好,自己不受夫君寵愛,夫君的那些妾室整天都在她的頭上亂爬,甚至連夫君本人都時不時到她的院子門口來,對她進行一番冷嘲熱諷。
今天這個人自己在別的人那裏受了委屈,發泄不了,就跑過來打她一巴掌,說是都是怪她下賤,管不好人;
明天那個人又因為想要哪件漂亮的衣裳沒拿到,結果就被另外一個人給搶走了,滿肚子惱火,又不敢找正主吵,就跑到她這裏來灑潑,命令三五個丫鬟圍繞着她,不斷的罵她,奚落她,弄髒她身上的衣服,打翻她的食物。
這種事情哪天不發生?
李春秀不願意讓自己的父母知道這些,她只是一直在默默的忍受這些而已。
所以李春秀心裏想的其實就是不要和這些人發生衝突,李春秀知道發生衝突沒有任何作用,而且還會讓別人看笑話。
與其讓那些人來看自己的笑話,覺得自己可憐,或者自己愚蠢什麼的,李春秀都覺得這樣的生活沒意義的。
去博取別人的同情,有什麼作用?
那些人就會因為同情自己,而來對自己伸出援手嗎?
最多也只不過是聽說了她的悲慘遭遇,嘆口氣,搖搖頭,說是一句你真可憐,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
李春秀向來不是那種喜歡和別人示弱,以博取別人對自己憐憫的人。
別人對自己的憐憫,根本就沒有任何作用,她為什麼要為了一丁點的憐憫就去放棄自己的自尊?
放下自己的自尊和別人訴苦,訴說自己這段時間有多麼的痛苦難受,把自己活生生的傷疤扯開了給別人看,這件事情很有意義嗎?
這種事情不要說有沒有意義,甚至根本就是毫無作用,李春秀不願意放棄自己的自尊,去討好別人。
李春秀知道自己這輩子已經完蛋了,根本沒有可能有什麼好下場的,她才不是那種每天都樂觀的認為醒來第二天就會更好的傻子,她已經掐斷了自己對於周圍所有事情的渴求和希望。
因為沒有希望,就不會有失望;
因為沒有渴求,就不會有痛苦。
李春秀只是想要在這裏平靜的走完自己的一生,也許陪伴自己的只有那些詩書,也許陪伴自己的只有自己畫下來的那些畫卷,這些東西都是死物,也許在別人的眼中,這些東西都可以不屑一顧。
但是在李春秀的眼中,這些東西都帶着她自己的氣息,就是李春秀自己本人的一種化身。
這輩子過的太寂寞,太孤獨了,沒有人願意來陪伴自己,也沒有人能夠看到自己的靈魂,所以李春秀選擇自己分裂自己,有這些東西來陪伴自己,李春秀就會覺得生活的痛苦和孤獨不是那麼難熬。
可是為什麼只是這麼一個簡單的想法,這麼簡單的一個訴求,總是有人要來打擾她?
李春秀眼中鮮少的有些不耐煩,她不想說話,她開始低下頭去繼續攪和自己那一罐看不出來是什麼東西的食物。
蔣叢說發現她不過就是用力的往前走了一步,然後就又縮回去了,停在原地,好像她不介意任何人對她的任何要求,也不在乎別人對她如何踐踏。
蔣叢說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妻子手裏那一碗像是豬食一樣的東西上,心中的怒火空前膨脹。
他衝上前去一把打翻了李春秀手中捧着的碗,特別惱火的大吼道:“你能不能像是一個人一樣?你為什麼總是一點反應都沒有?你死了嗎?”
李春秀那雙黑白分明的眼中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她看着被打翻的食物,眼中有些可惜,下一句話就是:“活着和死了有什麼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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