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煮茶論道
飲泉軒內,星雲道長與杜姑娘相視而坐,兩人似乎均未聽聞胖小伙的嘀咕。
過了一會,星雲道長給杜姑娘斟上茶水,說道:“阿芝,喝茶。”
杜姑娘也不嫌燙,她拿起茶杯便一飲而盡,而後神色坦然地望向男子,問道:“星雲,你如何看待紅塵俗世間的男歡女愛呢?”
星雲道長一愣,顯然沒想到杜姑娘會有如此一問。他思索片刻,而後緩緩說道:“孤陰則不長,獨陽則不生,陰陽交通成和而萬物生焉。”
“如此看來,你們道士卻是不忌情慾。”杜姑娘笑道。
星雲道長搖搖頭,正色道:“道家肯定愛欲存在的合理性,卻並不代表道士不忌情慾。這與各派理念有關,當前還是有許多派系要求門人出家離世的。不過這些規矩終究是形與術,真正重要的還是神與道。”
“這樣啊!”杜姑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而後身子前傾,肘部撐在茶桌上,以手托腮,玩味地看着眼前的男子,“那,星雲你又是什麼派系的呢?”
“無門無派,自成一家。”星雲道長整了整道袍,表露出一副開門宗師般的自豪神色。見杜姑娘被逗笑后露出詢問的眼神,他才繼續說道:“確切地講,我並非道士,而是一個觀星術士。不過從對道的追求來看,兩者卻是一樣的。”
聽聞此言,杜姑娘繼續問道:“道,究竟是什麼呢?”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玄之又玄,眾妙之門。”星雲道長低聲吟誦幾句,而後嘆道,“阿芝你這個問題太過深奧了,就算是請那些法師真人來回答,觀點恐怕也不盡相同。我只能簡單談談自己的見解,估計也得不到道門的普遍認同,權當拋磚引玉吧!”
杜姑娘對着星雲道長眨了眨眼睛,說道:“我自然是信你的,哪裏還管其他人怎麼說、怎麼看呢!”
星雲道長笑了笑,而後開口道:“在我看來,‘道’其實是天地至理的簡稱。大道無形無相,無影無蹤,卻又無間不入,無所不包,蘊含在萬事萬物之間。上至日月星辰的周天運轉,下至歷史王朝的更迭交替,大至滄海桑田的地貌變化,小至鳥獸蟲魚的繁衍生息,均是‘道’的外在體現。”
“雖然大道無處不在,但由於其載體的形態千變萬化,因此常人幾乎無法窺見它的全貌。而為了追尋道的足跡,前輩先賢們想了許多辦法,做了諸多努力。他們有的躲進深山大澤與花草為伴以求體悟自然,有的登高建樓觀察星辰運轉以求預測未來,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聽到此處,杜姑娘突然問道:“為什麼非要追尋道的足跡呢?”
星雲道長想了想,說道:“其實,也並非人人都想着追尋道的足跡,真正踏上修行之路的人還是少數。不過對於一心慕道的修者來說,尋道可能就像仰望星空吧!雖然身處凡塵,但內心還是止不住地嚮往至高、至善、至美啊!”
“當然,道門興盛也有更為功利的理由。”星雲道長頓了頓,喝了口茶,而後繼續說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循道而行,其運動路徑稱之為‘法’。修‘法’作為尋道的必經之路,有助於修士逐步擺脫桎梏,最終實現超脫與自由。不過在世俗人眼中,‘法’的最大魅力或許在於‘術’,點石成金、呼風喚雨便是其中典型。修士們宣揚白日飛升、羽化成仙,王侯將相追求青春永駐、長生不老,普通百姓則希望家財興旺、驅妖避邪,因此即便是那些蠅營狗苟、鑽營取巧之輩也能靠着四處坑蒙拐騙,得以享受榮華富貴,高人一等。如果刨去這些魚目混珠之輩,真正的尋道者終究還是少數。”
“可是,”杜姑娘眼睛轉了轉,瞳孔中似乎透露出點點星光,“為什麼此前我沒有求道,卻也難掌握‘法’呢?”
星雲道長與杜姑娘對視片刻,而後嘆道:“道生萬物,而萬物有別。鮫人泣淚成珠,羽人振翅而飛,他們的能力非常人能及,卻也合乎道法。阿芝你得天獨厚,能夠將血肉之軀化為石雕,或許這就是天賦吧!”
“你的意思是說,”杜姑娘把茶碗放在拇指之上,而後將其高高擲起,看着那茶碗在空中翻騰旋轉,緩緩說道,“我不是人?”
“不不不,這是誇阿芝你身與道合,能夠自發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星雲道長伸手接下茶碗,而後倒上茶水,笑嘻嘻地遞到杜姑娘身前。
杜姑娘接過茶碗放於桌上,俯身向前與星雲道長對視,問道:“那為什麼有些人不受我的天賦影響呢?”
“這個嘛,”星雲道長頓了頓,示意杜姑娘靠近一些,而後在其耳邊輕聲說道,“算是秘密。”
如此親昵的舉動令杜姑娘有些臉紅,不過她很快便賭氣似的皺起了眉頭,哼哼道:“不說算了,反正我也不稀罕知道。”
星雲道長見她如此表情,搖了搖頭,說道:“其實吧,也不算什麼秘密。你的‘法’對普通人有效,可我並非普通人,僅此而已。”
“你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顯然,對於這個回答,杜姑娘並不滿意。
星雲道長卻是不再過多解釋,他品了品茶,轉而說道:“其實,茶藝也算是‘法’的一種呢!”
“我常聽人說‘茶道’,難不成,喝喝茶也能白日飛升?那我可得多來你這喝喝茶。”
“白日飛升,終究只是傳說罷了。”星雲道長嘆了口氣,不置可否。
“怎麼還嘆氣呢?難道星雲也想飛升成仙嗎?”杜姑娘見星雲道長情緒似乎有些低落,關切地問道。
“世上有誰不想呢?尋道也好,觀星也罷,不就是為了追求真正的超脫與自由嗎?”星雲道長的視線越過紅裙女子,望向牆壁掛着的一張天外飛仙水墨畫,微微出神。
“我便不想,”杜姑娘搖了搖頭,望着星雲道長說道,“飛升有什麼好的!誰知道天上長什麼樣?興許連個人影都沒,還冷得不行。我倒是捨不得這滾滾紅塵!”
星雲道長笑了笑,說道:“阿芝你確是豁達。”
“那當然,不愧是我!”杜姑娘昂首挺胸,擺出了一副自豪不已的姿態。隨後,她眼睛轉了轉,繼續說道:“話說我剛才問你忌不忌情慾,你還沒回答我呢!”
星雲道長笑着說:“我和你卻是不一樣,我是一個觀星者,以尋道為己任。對於男歡女愛,卻是持順其自然的態度。”
“意思就是秉持‘三不’原則——不主動,不拒絕,也不負責唄!沒想到星雲你是這種人。”杜姑娘帶着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起星雲道長。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啊!貧道還是很愛惜清譽的。”
“呵,假道士!”
……
兩人談笑一陣后,星雲道長喝了口茶,問道:“阿芝你來我這不會真的只是喝茶論道吧?”
“怎麼?不行嗎?”杜姑娘反問道。
星雲道長沒有回答,只是帶着笑意靜靜地望向眼前這個身着紅裙的女子。
杜姑娘朝門外努努嘴,說道:“吶,我抓到一個小賊。”
“哦?那倒有意思了,居然有人敢來我們這偷東西。”星雲道長望着那個佇立在竹簾之後的石雕,喝了口茶,饒有興緻地問道,“他偷什麼了?”
“偷窺我洗澡。”杜姑娘淡淡地說道。
聽聞此言,星雲道長差點一口茶水噴出。
伴隨着幾聲劇烈咳嗽,他終於緩過勁來,而後悠悠說道:“行吧,原來還是個採花賊。”
杜姑娘白了星雲道長一眼,說:“這個孩子是中山先生帶回來的‘祭品’。你不是說,近期帶進來的孩子你都得看看嗎?”
“是。”星雲道長應了一聲,而後起身向石雕走去,“最近有幾個族裏的孩子來草原玩了,雖然沒機會照看一二,但也不能傷了自己人。”
聽聞此言,杜姑娘美目一轉,開口問道:“是受到那拓跋汗的邀請來觀禮嗎?如此說來,星雲也是個出身名門望族的貴公子?”
星雲道長笑了笑,說:“貴公子算不上,只是祖上留了點家業,足以供我當個富貴閑人罷了。”他掀開竹簾,仔細看了看拓跋若水化作的石雕,而後問道:“福長老吸食的不是少女的鮮血嗎?為何中山先生連男孩也抓過來呢?”
“據小胖說,中山先生帶進來的是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估計是順手而為吧!之後送去挖礦也不是不行。”
“那女孩呢?”
“跑了,順帶把我帶回來的一個女孩也拐走了。”
“跑了?”星雲道長一愣,繼續問道,“怎麼跑的?”
“那就要問我們的小胖了,”杜姑娘朝門外坐在一旁的胖小伙喊道,“小胖,過來挨打。”
隨着胖小伙一陣添油加醋的描述,星雲道長總算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他沉吟片刻,而後開口說道:“幾個孩子而已,估計也跑不了多遠。小胖你先跟守備隊說一聲,讓他們守好各處出口,而後帶上幾人四下找找,今晚酉時前向我報告結果。”
“是!”
星雲道長擺了擺手,說道:“去吧!”
看着胖小伙遠去的背影,杜姑娘開口道:“讓小胖去辦這事,靠譜嗎?”
星雲道長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為了福長老,犧牲這麼多無辜的孩子,值得嗎?”
杜姑娘嘆了口氣,說:“他畢竟是我們奇人異士聯合會的元老,還是我的入會引薦人,如今變成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我和中山先生也很愧疚。”
“行吧。”星雲道長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