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少年多奇遇 第8章 大雪山 鳥絕峰
是夜，風雪漸小，喧囂熱鬧的風雪山莊復歸寧靜。
沈七屏息從門縫裏眼瞅着一手舉傘一手提燈籠的守夜人走出大院，不禁暗道：已經快到三更天了，眾人應該都已睡熟了，守夜人也快到換班的時候了，此刻偷溜出去應當最為保險。
為保萬一，沈七又默默數了三十個數，方才靜悄悄出了房間。
雪花依然洋洋洒洒，地面早已堆積了厚厚的積雪。
院子裏一片寂靜。
沈七環顧四周，確認四下無人之後，提起一口氣，縱身躍上了房頂，卻因瓦上積雪險些滑跌下來。
最終沈七半扒着房檐穩住了身形。
輕輕呼出一口氣，沈七不禁一陣后怕。這要是不小心從房頂跌了下去，摔一下倒是輕的，要是被山莊眾人發現堂堂七生子三更半夜爬房頂，還不知道會傳出些什麼離奇古怪的故事呢！特別是傳到了五姐沈五耳中，那後果簡直不敢想像。
沈七不禁打了一個哆嗦，裹緊了衣服，躡手躡腳沿着房頂向院牆摸去。
要說這映雪山莊老祖宗沈無畏也是個人才，不知是不是早在一百年前就預見到了會有後世“不肖子弟”深夜翻牆而出，因而山莊的設計簡直有些喪心病狂：山莊乃是處在一片天然的山巒腹地，也就是群山包圍的山谷之中。除去山莊正門是一道寬逾十丈高逾一丈半的巨大圍牆，其他的方位統統是直上直下的高山，任憑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從這些地方出去。
由於作了“房上君子”，沈七根本不敢放開腳步快走，唯恐一不小心踢到瓦片引起他人的警覺。而且房頂上積雪也漫過了腳踝，只憑肉眼根本無從判斷下一步所踩之地是否安全穩妥。
所以沈七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
走了一炷香時間，沈七發現自己連山莊大門的影子都沒看到，不禁有些懊惱。
當初訓練的時候，沈五曾經想要傳授沈七一門輕身功法，但由於那時沈七的訓練量大，而且又被看管極嚴，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差點一腳踩空的沈七不禁暗道：若是當初學了五姐傳授的輕身功法，一定不會像現在這般狼狽。
雖然懊惱，但路還是要走的。
沈七隻能再次凝神靜氣，慢慢試探着向山莊大門走去。
與此同時，映雪山莊莊主沈無意此刻卻到了山莊大門前。
“莊主。”
守門人沈星河看到莊主深夜至此，心裏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迅速見禮。
“嗯。”沈無意點了點頭，語氣平淡道：“星河，今夜是你守門啊。天兒挺冷的，辛苦了。”
沈星河一聽這話，頓時受寵若驚：“莊主言重了！此乃小人職責所在，絕不辛苦！”
“呵呵，不要這麼拘謹。”沈無意道：“你們這一脈世代替我們守着山莊大門，百年來我映雪山莊未曾遭遇外敵，你們功不可沒。”
沈星河不禁挺了挺胸膛，神色頗為自豪。
“已經三更天了，是不是到了換班的時候了？”沈無意問道。
“稟莊主，今夜小人全守。”
沈星河的臉色隱約有些尷尬。
“全守？”沈無意皺了皺眉頭：“一個人守一整夜？”
“莊裏曾有規矩：凡是歡宴前後，山莊所有下人均可休息一日。因此我今日讓守後半夜的星臨回去休息了。”沈星正色道：“不過莊主放心，小人定然瞪大雙眼，時刻警醒，守護好山莊大門！”
沈無意看着沈星河，眼神有些飄忽，眉頭也並未放鬆，道：“那也不行！守門一事，豈可兒戲？這樣，你去替我搬一把凳子來，我替你守半個時辰。”
“什麼？”沈星河大驚失色：“莊主，此事萬萬不可！”
沈無意擺了擺手，淡淡道：“這有何不可？快去吧。”
“這……這怎麼行？”沈星河忙搖頭道：“您是莊主，怎麼可以來守門？夜深了，莊主還是快快回去休息吧，要不然小人只能長跪不起了！”
說罷，沈星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這倒不是我與你客氣。”沈無意嘆息道：“白日茶吃多了，夜裏便睡不着。就尋思着在莊子裏轉轉，這不溜達到這裏來了么。一時半會我還睡不着，你便允了我吧！”
“哎呦！莊主您這話可真是折煞小人了啊！”沈星河真是跪也不是，起也不是，索性苦着臉道：“哪有小人允不允的說法啊！只不過夜裏風雪交加，總不能讓您在這裏受罪啊！”
“那不是點着火爐子嘛！”沈無意指了指大門旁邊火光閃爍的小棚屋道：“我去那裏坐坐總可以吧？”
那是一座簡易的小木屋，外面裹了一層厚厚的篷布。平日裏沈星河就與其他守門人在此處休息。
“這……”沈星河苦着臉道：“您都這樣說了，小人也只能從命了。”
沈無意點了點頭，一把拉起沈星河，然後轉過身當先向著小棚屋走去。
沈星河快速拍了拍膝蓋上沾染的積雪，雖然覺得好像哪裏不太對，但只能無奈地快步跟上。
二人剛剛進入棚屋，沈七從另一側一顆被大雪覆蓋的大樹後面貓着腰走出。
沈七探頭探腦地瞥了一眼小棚屋，然後望了一眼高大的圍牆，嘆了一口氣，躡手躡腳地出了山莊大門。
棚屋內，沈無意耳朵微微一動，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重新踏上了冰雪覆蓋的茫茫白鹿涯，沈七的心裏不禁泛起了一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像是脫離了鳥籠的麻雀一樣興奮，又像是失去了庇護后的茫然無措。
這畢竟是沈七第一次獨自走出映雪山莊——還是偷偷摸摸的。哪怕是之前參加風雪道試煉，也是由山莊的人員陪同，只有進行試煉之時才是獨自一人。
而此刻，完完全全只有自己。
走了不一會兒，沈七心中那一絲絲興奮漸漸被茫然和擔憂代替。
過去的十六年裏，自己雖然被關在映雪山莊高高的圍牆之內，卻也是處于山庄庇護之下。
此刻，風雪呼嘯，星月無光。
茫茫天地間只有自己。
沈七生平第一次感到了孤獨。
沈七不禁轉過身。那是映雪山莊的方位，此刻已經被風雪遮蔽，只有模糊的影子。
不知怎的，沈七的心裏莫名生出一股傷感。就好像他再也回不到這裏了似的。
沈七自嘲地搖了搖頭，將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統統拋開。
轉過身，沈七抬頭看了看遠方，喃喃道：“直……直走就是……北……北域群山了吧？”
映雪山莊雖然是建在群山環繞之內，但由於歷經百年光陰，周圍群山的藥草早已被採光了。
歷代沈家弟子不是沒有人嘗試開墾葯田，但這裏是冰雪覆蓋的白鹿涯，除去極少數可用溫室栽培的藥草之外，大部分人工種植的藥草都無法成活。
因此沈七想要採摘藥草，就只有距離山莊幾十裡外的北域群山了。
那裏地勢極高，人跡罕至，且山脈連綿不絕，特殊藥草（例如冰山雪蓮）簡直取之不盡。所以映雪山莊每個月都有採摘藥草的任務，地點便是在北域群山。
甚至在北域群山的多處位置，都有映雪山莊設立的臨時休息屋。
沈七的目標就是其中一個距離“紅荊果”最近的休息屋。
紅荊果，生長於懸崖峭壁間的赤紅色果實，在白雪覆蓋的山中很是顯眼。但想要獲得儘可能多的紅荊果，就只有一個地方：北域群山第一峰——大雪山鳥絕峰。
悶着頭走了約有一炷香時間，沈七望着四下幾乎毫無變化的景象，不禁心裏犯了嘀咕：這樣可不行啊！白鹿涯號稱方圓千里，我這樣沒頭沒腦地瞎跑，只會迷路。倒不如認準一個方向直走試試。
沈七仔細感受着風雪的變化，想要藉此明確方向。
過了一會兒沈七伸手抹去臉上的冰水，臉色不禁有些頹然。
三百里風雪道乃是白鹿涯一處奇觀，是由兩處高聳的山脈硬生生擠出來的南北走向的狹長雪道。在這條雪道里，只會感受到自北向南不停吹來的寒風，因此只要順着風和雪道走，便不會迷路。
但是由於晚上的風雪漸小，反倒不如平時容易辨別風向。
特別是沈七現在正處於三百里風雪道外寬闊的雪原上，周圍視線可及之處只有茫茫一片雪白，如何辨別方向呢？
雖然風雪比白天的時候小了許多，但是此刻白鹿涯依舊天寒地凍、冷徹心脾，沈七不禁裹緊了衣服。
夜裏的白鹿涯雖然白雪茫茫，但由於不見星月，遠山完全是黑咕隆咚的一片。四下看去，視線十分受限。加之周圍景緻一般無二，沈七摸了摸頭，不禁有些懊惱：早知道，一出山莊大門便一路向北走了，山莊正北就是北域群山。只是現在不知走到了何方，為今之計只有一路直行了。
沈七一念既定，也不多想，朝着前方一路行進。
依靠之前獨闖風雪道試煉的經驗，沈七小心地運轉內力，以圖稍稍加快步伐。
風雪依舊，萬籟無聲。
不知走了多久，久到沈七雙腿都有些麻木了，眼前的景色終於有了變化。
雖然依舊白雪茫茫，但終於不再是無際雪原。
正前方大約幾裡外，縱然一片漆黑，卻隱約可見遠山的輪廓。沈七知道，白鹿涯除去三百里風雪道有高山聳立之外，只有盡北方的北域群山。
沒想到誤打誤撞，竟被沈七尋對了位置！
沈七抹了一把臉上的冰水，深色頗為興奮。
不得不說沈七的氣運極佳。要知道這可是號稱千里冰封的白鹿涯，以沈無意的實力，尚且不敢保證徒步穿越，何況是年紀輕輕的沈七。
說起來，沈七這次也真是大膽，若是在這茫茫雪原迷了路，可基本上就是來世再見的節奏了。
想到這些，沈七也不禁一陣后怕。於是打定主意回庄之後不向任何人提起這事。
但他卻不知道，這次離庄的時間可比他想像的要久得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