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狂流之夜 第九章 流離之人（二）
上午還是驕陽似火，下午從兩點鐘開始就電閃雷鳴，不過還好，這種陰暗氛圍挺適合唐浩宇現在的心情。
人是個很奇怪的生物，有些時候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哈哈大笑，為什麼會黯然神傷，為什麼會嘲弄自己一般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
唐浩宇就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
他現在正站在星湖酒店二樓的窗前，時鐘剛剛走過四點鐘，窗外卻像是夜晚九點。
路燈下快速駛過的私家車；剛剛從服裝店出來的婦女坐進出租車揚長而去；幾個站在精品店門外的女孩正打電話給來接她們回家的人；沒人接的人單手撐着傘，可能剛剛已經罵過這天氣，這時正老老實實走在回家的路上。
而他，這個站在窗前看到這些景象的他，五個鐘頭前開始與他的家分別。
上午十一點。
“那我爸媽呢？”在和王英彥談論一番話后，唐浩宇上了一個廁所回來問。
這是他最關心的問題，他已經昏迷了兩周，這兩周老爸老媽怎麼樣他還不知道。
王英彥看了一眼唐浩宇后又看了看四周的其他人。
“浩宇，其實我們這麼做都是按照會長要求來做的。”王英彥猶豫。
“什麼意思？”唐浩宇沒聽懂這句話，整個上午他已經聽了夠多稀奇的話了。
王英彥又打開了那台電腦，在鍵盤上敲擊幾下后推向了唐浩宇。
畫面里是一個病房，病房裏站着幾個人，陌生面孔他不認識，但坐着的幾個人他都認識，正給他削蘋果看起來憔悴了許多的老媽，坐在一旁椅子上整理文件的老爸，還有正和他聊天嬉笑的大姐宋芸汐，和他！！！
一模一樣的他！
看到這個場面，唐浩宇整個人忽然空了起來，沒站穩坐在了床上。
“你昏迷的那天後就一直在這裏，為了能夠及時和你溝通我們只好找了一個人來代替你，這是一種能力，接走你的那天，我們就讓代替你的人躺在了原地，報了警。你救的那個人也去看了你，你見義勇為的行為都被大家知道了，所以你的父母也沒有怪罪你。”
“那...現在呢？我是誰？”唐浩宇沒搞懂狀況，聲音稍有哽咽。
“你還是你，只不過得脫離原來的你，其實如果你不答應我們的請求，我們就會找個機會悄無聲息地將你送回那個醫院，你還可以回到原來的生活。”
“什麼意思？我答不答應你們和我離不離開我的家庭有什麼關係，我不離開我的家庭不也可以跟着你們？我馬上就畢業了，大學四年又不會在家。”
唐浩宇情緒激動，可說到這裏的時候他說不下去了。
就算回到原來的生活好像也不能改變什麼，考不考得上大學另說，去了學校還是那樣，穆珊珊和趙正華已經在一起了，就算他見義勇為的事迹被那些人聽到也不會改變他們對他的看法，像他這樣的人恐怕到哪裏都抬不起頭吧。
唐浩宇回想上午的場景還是沒能想到答案，王英彥最後又給了他一次可以拒絕的機會，他沒有回答。
後來他們離開了，只留下他一個人在這裏思考。
雨勢漸漸小了，樓下幾個小孩又偷偷跑出來玩水，緊接着後面攆來幾個大人提着他們的耳朵訓斥着。
看到這裏，唐浩宇不自覺地笑出了聲。
“想好答案了？”身後出現一個聲音。
唐浩宇回過頭，說話的是上午最後來的那個師兄。
他看着對方一步一步靠近，也停在了窗前，唐浩宇這才看清對方一直背着一個方長黑包。
唐浩宇沒有回答，目光又轉向了遠處的街道。
“其實我們都明白你的心情。”楚子陽開口。
唐浩宇扭過頭看向楚子陽，他也正看着他。
“不然，老師也不會又給你一次拒絕的機會。”
唐浩宇握着手掌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裏的每一個人都一樣，我們也一樣。”楚子陽見唐浩宇沒說話接著說，“從我們走到這條路開始，我們就註定開啟重新生活，孤獨的人簇擁在一起才會感到一些溫暖。”
“那師兄你呢？你就沒有想要回家看看嗎？”唐浩宇反駁，因為他覺得一個有家的人再怎麼樣也不會捨棄家庭吧。
“這裏就是我的家。”
楚子陽盯着對方的眼睛回答，唐浩宇被他的目神嚇到了，突然心裏明白了師兄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對不起。”他輕聲說。
“你想的也不是不對。”對方沒有理會他的道歉。
“沒人願意捨棄自己的家，除非逼不得已，也除非他們的選擇能夠讓自己的家庭變得更好，這樣也不是不可以捨棄。而且只是自己一個人捨棄了家，而家卻不會發生什麼變化，畢竟，有人代替了你，甚至比你更好。”
唐浩宇楞慌了一秒，緊接身後響起了哭腔。
“嗚嗚嗚，真難得，我們的隊長竟然也能說出這樣的話，還說這麼多。”
唐浩宇回過頭，是克莉絲他們，後面的勞恩尷尬地朝他揮了揮手。
“少說點話吧你，你這話一出隊長絕對不會再說話了。”倚靠在旁邊的凌風說。
“隊長說的沒錯，沒有誰會真的狠心放棄原來的家，除非他不愛這個家，我們當初接受老師的邀請時也都是有原因的。”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坐下的宋雲安舉着杯子說。
“會所給我們做的交易其實挺不錯，代替我們的人基本都是比我們優秀的人，無論學識還是能力，沒準他還能給你考上一個不錯的大學，找到一個不錯的工作，給你賺一套房一輛車都說不準。等到我們回去的時候就可以無條件直接繼承下這些財產，想想這些，都是蠻不錯的條件。
你不知道怎麼過的生活有人幫你過，而且還過得不錯，而我們不過是隱姓埋名了一段時間，這就像，愛情公寓裏的呂紙喬。”
唐浩宇回過頭沉默，他明白他們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他只是不久前才剛剛失去了什麼東西，現在卻要自己拋棄掉所有以前的東西去接受另一個世界，雖然只是將這些東西交給另一個人來經營，若干年後還可以拿回來，但是這太突然了，他還沒有準備好。
“命運從來不會讓一個人提前準備好。”
宋雲安說完這句話後起身離開了房間，沒過一會，勞恩和克莉絲也離開了，整個房間裏只剩下唐浩宇，凌風和楚子陽。
三個男人，呆在一個房間，兩個靠着窗，一個靠着牆。沒有人說話。
房間裏一直沒有開燈，只有昏暗的街燈映射到裏面，車流越來越多，前置燈光一遍又一遍閃在他們的臉上。
一張紙片觸碰到唐浩宇的手背，他回過神看向右邊的楚子陽，而對方已經走到了門口，他試着說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雙眼無助地掃視四周，直到落在了凌風身上。
“友情提示，這家酒店我們只剩下兩天的會員期。”凌風說下這句話後頭也不回地和楚子陽一起走了出去。
唐浩宇出神片刻，打開了紙片，上面只有一個地址。
寧波，白沙灣，溫流工業總部一樓貨運走廊。
“你能不能推快點，會議已經開始了，那幫蠢傢伙准又是要忽視我的請求。”
“已經很快了好嗎？他媽的一個只有雙手能動的傷員推着一個連雙手都不能動的傷員算什麼回事！”
“醫療部的年輕護士就這樣對待傷員？我要投訴！投訴！投訴不成我不幹了！”
空曠走廊上兩個穿着病號服的傷員罵罵咧咧左右晃動着緩慢移向電梯，這兩個輪椅前後互抵着，後面的人一隻手使勁滾着車輪，一隻手推着前面的輪椅。真可謂是一道美麗的風景線。
今天的溫流工業全面停工一天，偌大的工廠鐵門緊閉，所有的工作人員都被要求待在自己的休息室里，沒有命令誰也不許私自出來，因為一場S級會議正在地下一層會議室召開。
S級會議，又叫全面離人會議，所有離人分部的部長，副部長都要參加，而會議內容只會與一樣東西有關，那就是神！
清寒印有各種圖案的牆壁一直延展到視野盡頭，幽暗光亮下，這些圖案彷彿被賜予生命一般緩緩扭動，龍騰，宮羽，懸崖，深淵，這些壁畫簡直就是將實物壓印上去的，青石台階上滿是鬼形怪狀的符號和圖案。
鏡頭緩緩深入，眼前的光亮越加明亮，直到潛水燈的光柱被巨大光亮淹沒，一雙泛着紅色氣息的雙眼直視鏡頭就像直視鏡頭後面的無數雙眼睛。
畫面播放到這裏結束，看客們不約而同地舒了一口氣，他們剛剛忘記了呼吸，整個會議室就像是在深海里一樣，沉重，壓抑。
“It’sthefuckingwordofGod!”有人狠狠說下這句話。
“黛拉弗將軍，請你注意言辭，這裏還有年輕後代，而且麻煩你說中文，雖然你那一嘴中文不是很流利。”右側一個撐着拐杖的老人說。
“哦，天吶，我的老朋友捷克李，你還活着呢！”對面一個穿着軍裝，徽章佈滿胸口的老人吐着煙灰表示回擊。
“你那一身軍裝沒腐爛之前我可不敢先去見那些老朋友，你個一身煙酒味的流氓！”
“好了，我親愛的老朋友們，這樣的話題就在這裏截止，個人恩怨在這裏不好使。”坐在主席位置的一個樸素老人調侃，“在偉大的神面前。”
會議室終於安靜下來，下面這些看客沒想到看完神跡后還有吵嘴這樣的飯後茶點。
“各位，現在你們就沒有什麼話想說嗎？”老人平坐在主席位上，雙手交叉放在桌上。
“錄像可靠嗎？這麼清晰的畫質難免不能保證是某些知情人做的視頻，現在的科技如此發達。”有人懷疑。
“親愛的同學，這點你可放心，貨真價實。”老人悠閑回復，提問題的人卻是臉頰通紅。
“這段錄像是一個潛水員在印度洋海域拍攝到的畫面，初步判斷，不過才海底700米，潛水員在受到衝擊后昏迷，錄像被我們一支當地海底探險隊發現，我想這名潛水員醒來后一定會激動萬分，不過肯定沒人相信他說的話，大家都只會當他昏迷做了個夢。”
“海底700米？怎麼可能？畫面的最後很明顯是一個宮羽，如此大的宮羽怎麼可能只在海底700米？”有人問。
“對，所以在看到這段錄像的第一時間，探險隊就下海勘察，意料之中，它消失了。”
“所以這是想說明什麼？要我們滿大洋的去尋找它嗎？雖然它比針大很多！”分部有人不滿，語氣里透露着不尊敬。
“各位，動動你們的小腦好嗎？”老人失望。
“它們回來了。”
一個年輕聲音響起，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他。
“嘿，我親愛的學生，甄豐贇，回答得非常正確。”老人一臉驕傲，“各位，神回來了，百分百地確定回來了，諸神殘卷中記載，神跡孕現之時，神明回歸之日。所以，不用我教你們怎麼做吧？”
“老朋友們，人類之間的恩怨遠不及人與神之間的恩怨，我聽說我不在的這些日子裏，你們總是欺負我的這幫好學生，你看看他們，瘦了啊！”老人目光掃下場上所有人，沒有人敢直視他的眼睛。
“散會！”
一聲命令下，場下的所有分部人員紛紛起身鞠躬，這時會議室的右側牆壁緩緩張開，那竟然是一個巨大的電梯，老人坐在主席位上，微笑地目送他們離開，雖然他們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好看。
電梯門合上的那一刻，會議室的門突然被打開，兩個風塵僕僕的傷員大叫着：
“你們必須同意我的請求！”
場上人員木訥，四對二互相眨眼。
“嘿，我的好學生，陳今安和董洋。”老人驚喜。
坐在陳今安後面的董洋探出頭看了看主席位上的老人，兩人瞳孔緩緩睜大。
“老師好，老師好。”
“哎呀呀，老師不好，老師不好，看看我驕傲的兩個學生，竟然受了這麼重的傷。”老人雙手抹淚，“你們剛剛說什麼請求？我同意你們！”
“老師，我......”陳今安激動得抖動着身子，搖得輪椅咯吱咯吱的響。
“老師，就是我們之間還有個會議，他們的請求會在這個會議上解決。”最靠前的慕芸雪突然插話。
“那行，小問題你們自己解決，我先走了，對了，王英彥，待我向新同學問個好。”
話音剛落，主席位上的全息投影人像就暗淡了下去。
“那是咱們老師？”後面的董洋扯了扯一旁的王英彥問。
“嗯。”
“怎麼說話一股腦的美國腔？？？”
“好了，各位，既然董洋和今安來了，那我們的會議開始吧。”慕芸雪坐在桌尾的副席位上說。
“副會長，我強烈要求，請把犧牲的那些孩子送回他們的家庭！”端坐在輪椅上的陳今安斬釘截鐵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