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女中太清春
三人在未時初刻到了西城養馬營,腹中很是飢餓,便先尋了一間食肆,先祭五臟廟再作打算。
三人在食肆角落裏找了一張乾淨的桌子坐定,店中夥計連忙上前招呼道:“幾位用點什麼?”
喬致庸出門的經驗較多,當下點了幾個清淡雅緻的小菜,小蕊聽了卻說道:“喬公子,小姐可是喜歡吃辛辣的,你點的這些她都不愛吃的。”
宋齡娥罵道:“臭丫頭,越來越沒規矩了,喬公子,別管她,你隨便點幾個菜就是了。”
喬致庸歉然道:“是在下考慮不周,夥計,重新換幾樣菜。”當下又重新點了幾樣麻辣的菜色。宋齡娥狠狠的瞪了小蕊一眼,不再說話。
半柱香之後,菜品上齊,三人開始享用起來。正吃之間,食肆門口進來一名四十餘歲的婦人,宋齡娥抬眼望去,只見這婦人雖然已經四十餘歲,但身段苗條,膚白如雪,風韻猶存,只是神色之間頗為憔悴,一身粗布青衣,頭上一隻荊釵已是沒有什麼光澤。
只聽那婦人向食肆的夥計點了幾個家常小菜,一口江南口音,糯糯的很是好聽。喬致庸見宋齡娥停箸不吃,順着她的眼光望了過去。那食肆夥計微微皺眉說道:“太清夫人,您前面已經賒欠了幾次了,老闆今天又不在,小的做不了主。老闆出去前說了,只要您肯為小店留下一副墨寶,那帳就算清了。”
宋齡娥心中又喜又憂,喜的是居然人品爆發,能在這食肆中碰到顧太清,憂的是看顧太清形容憔悴,服飾寒舊,生活定是潦困,心中很是酸楚。顧太清的身世,她聽龔自珍說過,打心裏很是同情這位才貌雙全的女詞人,原來是王府中的金枝花,現在卻是淪落市井的護花泥。
喬致庸也聽到夥計說的話了,當下不與宋齡娥商量,站起身來向那夥計說道:“店家,這位夫人欠了多少銀錢,全算到我頭上,今日再把你們店中的招牌名菜都上齊,給這位夫人帶走。”他也看不下去了。
那夥計見有人付賬,也不再多說,下去備菜去了。顧太清見有個陌生的年青人替自己付賬,走近向喬致庸謝道:“多謝這位公子,只是妾身與公子素未蒙面,怎能讓公子破費。”
喬致庸指着宋齡娥說道:“舍妹,自幼拜讀太清夫人詩詞,仰慕已久,今日卻在此處相遇,實乃有緣,在下斗膽替夫人了結一些俗務,還請夫人勿怪。”
顧太清見宋齡娥歲年紀幼小,但容貌秀美,是個美人胚子,但說如此年紀能讀懂自己的詩詞卻是不信,只道喬致庸是在找理由好幫助自己,當下淡淡說道:“不論如何,妾身多謝公子高義,還請公子告知姓名,今日之資將來定當奉還。”
喬致庸說道:“在下山西祁縣人士,喬致庸,這是舍妹齡娥,那是舍妹丫鬟小蕊。”
宋齡娥看了喬致庸一眼,如此介紹還是較合情理,但聽顧太清語氣似乎不太相信自己讀過她的詩詞,當下開口說道:“太清夫人,齡娥對您的詩詞可是背誦如流的。”當下念誦起顧太清的詞來:
楊柳風斜,黃昏人靜,睡穩棲鴉。短燭燒殘,長更坐盡,小篆添些。
紅樓不閉窗紗,被一縷,春痕暗遮。淡淡輕煙,溶溶院落,月在梨花。
久別情已熟,交深語更繁.故人留我飲芳樽.已到雅棲時候,窗影漸黃昏.拂面東風冷,漫天春雪翻.醉歸不怕城門閉,一路瓊瑤,一路沒車痕,一路遠山近樹,妝點玉乾坤。
幾首詩詞合著宋齡娥清脆優雅的聲音念誦出來,直聽得食肆中的人都側目相看。顧太清臉上滿是驚訝之色,她知道現實女子識字之人很少,而且看宋齡娥年紀如此幼小,卻能將自己的詞句背誦得如此純熟,想想自己如此年紀時卻還在認書識字,哪能如此風雅的念誦詞令。
顧太清微微頷首說道:“是太清眼拙了,不想喬小姐文學功底如此之好。”
喬致庸倒也不驚訝了,這小女孩不能以常理度之,說不定她還有許多本事沒有顯露呢。他見顧太清如此說,接話說道:“太清夫人,相請不如偶遇,夫人的食點怕是還要些時候才能準備好,請夫人先入坐,與我們先用些飯菜。”
顧太清不再推辭,坐了下來,店夥計加了碗筷,四人繼續用飯。顧太清吃的很少,只吃了小半碗飯便不吃了,宋齡娥早已吃飽,便拉着顧太清談論起詩詞歌賦,絕口不提龔自珍之事。
宋齡娥和顧太清討論的都是詩詞方面的精深之處,倒是很對顧太清的脾胃,對宋齡娥的好學下問感到很有好感。聊了一會兒,顧太清愈加欣賞宋齡娥的文才,一個小姑娘,文學方面能有如此造詣定是受過名家指點,開口問道:“齡娥,看你學識造詣精深,師出何人?”
宋齡娥微微一笑說道:“太清夫人,您的食點已經好了,您點這麼多菜,家裏還有人在等着吧,齡娥明日再來拜訪如何?”
顧太清看到點好的食點早已裝好在食盒之內,輕呼一聲,說道:“哎呀,一聊起詩詞就忘了時辰,今日就先別過,明日再敘。”提了食盒就要出門。
宋齡娥問道:“太清夫人,明日我們在何處約見?”
顧太清站住身形,暗笑自己失了儀態,說道:“喬小姐明日午時還是在此處相見吧。”說罷急匆匆的去了。
喬致庸見顧太清走遠,問道:“齡娥,你怎麼不和太清夫人說起龔先生?”
宋齡娥說道:“太清夫人落到這般田地,師傅也有責任,太清夫人說不定還在怨恨師傅,若是我貿然提起師傅,說不定她會就此拂袖而去。這個事得慢慢來不能急,要溫水煮青蛙。”
喬致庸奇怪的問道:“什麼是溫水煮青蛙?”
宋齡娥暗罵自己又說漏嘴,只得解釋道:“溫水煮青蛙就是,如果有一鍋很燙的水,你把青蛙猛地放進去,青蛙就會一下子跳出來,而如果是先用冷水,把青蛙放進去,慢慢的用火燒起來,青蛙是不會跳出來的,直到水開的時候,青蛙想跑已經跳不起來了。”
喬致庸恍然大悟說道:“很好的比喻。不過你把太清夫人比作青蛙似乎不妥。咦,我怎麼覺得有什麼不對勁,我怎麼忽然覺得我也像是溫水裏的青蛙?”
宋齡娥白了他一眼說道:“你哪裏像青蛙?你像一隻癩蛤蟆。”這話一出,直惹得小蕊哈哈大笑。
三人回到潞安會館已經是旁晚,回房梳洗一番,用過晚飯,宋齡娥將昨天寫的火柴配方和捲煙相關的生產技藝、營銷手段整理好交給了喬致庸。
喬致庸接過只看了幾句便開始眼中放光,坐下細細研讀起來。宋齡娥靠着窗戶邊,聽着院中的鳴蟬在那裏叫喚,前世因為環境污染,北京城裏已經很難聽到知了的叫聲了,只是在前世小的時候,還能聽到,現在卻能在清代的北京城聽到知了的鳴叫,感覺很是奇妙。倆人一個看着配方,一個聽着知了叫聲,誰也沒有說話。
一炷香之後,喬致庸看完了,一拍手掌大聲說道:“好好好,真是太好啦,青來真人真是神人也。”
宋齡娥被他忽然的大喊大叫嚇了一跳,說道:“想嚇死人吶,大呼小叫的。”
喬致庸喜道:“齡娥,有了這個,我敢保證,只要上市出售,定能大賺特賺,英夷都沒有的技術呀。”
宋齡娥說道:“這配方你要收好,若是讓人得了去,就沒有優勢可言了。”
喬致庸點頭稱是。宋齡娥看着他說道:“喬二公子......”喬致庸打斷她說道:“齡娥,今天我已經說你是我妹子,你就不要叫的那麼生分,就叫我喬大哥吧。”
喬大哥?汗,怎麼聽着像天龍八部里阿朱叫喬峰一般。宋齡娥收起自己的胡思亂想說道:“那好,喬大哥,我在上秦村有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他今天已經十四歲了,也挺喜歡經商的,你看他能不能跟着你學點東西呢?”
喬致庸說道:“那好啊,你能派人過來協助我,我還怕我把這好東西弄砸了呢。”
宋齡娥何等聰明,知道喬致庸誤會自己想派人來監視他,當下解釋道:“喬大哥,你誤會了,他真的什麼都不會,就連這配方我也沒告訴過他。他在你手下,你就當個夥計使喚就行了,千萬別向他說這配方是我給你的。”
喬致庸不好意思的笑道:“對不起齡娥,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過,這個玩伴是個男的吧。”
宋齡娥點點頭嗯了一聲。
喬致庸忽然古怪的笑道:“不會是青梅竹馬的男伴吧,還不讓我告訴他配方的事,是怕他吃醋嗎?”
宋齡娥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啐道:“什麼青梅竹馬,他是我結拜大哥,他需要歷練,配方這種事他知道了沒好處。”
喬致庸哈哈大笑說道:“誰讓你今日說我是癩蛤蟆的。”
宋齡娥哼了一聲說道:“小氣的男人。”說罷轉身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