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與義

利與義

孫權於五月從建業起兵北上,攻打合肥新城。出師的時候,與諸葛亮一番推心置腹的言談尚在耳邊迴響。那個時候,他是真的相信自己可以一舉成功。

可是出了建業,一路北上而進時,他心中卻開始泛起隱隱的不安。

江北至合肥一帶,是屢遭戰亂的地方。按道理那裏的城鎮應該人煙荒蕪,城郭頹壞。可是一路北進,所見到的城鎮,雖然房屋多有敗壞,可人口依然密集。

世居江北的百姓,除非實在過不下去,否則又有誰願意捨棄祖墳,涉江喬居。而這些又僅僅是邊荒地帶的一些邊城。在合肥後面,還有壽春,有徐州,有沉澱了大漢朝三百多年繁榮的許昌,洛陽。那裏有無盡的人口,源源不絕的戰馬。而他統治下的江東,不是不比以前繁榮,不是不比以前富饒,可是比起中原地帶來說,還是差得太遠。

他又想起幾番征討合肥的往事。建安十三年,他征討合肥,不克而還。建安十九年,再征合肥,被張遼在逍遙津大敗,若非甘寧與凌統拚死相救,恐怕已成了張遼的刀下鬼。

去年再征合肥,卻仍是不克而還。

征討合肥而無果,彷彿已成了他的宿命。

這一次,他仍是堅持着兵臨了合肥新城下。戰爭一開始便又陷入了以往的套路。他圍城苦戰,而城池固若金湯。這一次城中兵馬較以往要少。假以時日的話,終究是能打下的。可關鍵的是,魏軍會否有援軍到來,如果有的話,會有多少人,會由誰統領,會在什麼時候到來。

他知道即使有援軍的話,經過一番血戰,終究能拿下合肥。可是拿下之後,也該元氣大傷。倘若不留兵守,拿下也是白拿。倘若留下足夠的守兵,又如何保證繼續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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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比現在的情況更有利於東吳。

這個亂世,情義只是共同利益的衍生物。諸葛亮明白,孫權也明白。吳蜀之所以同進共退,只是因為雙方勢均力敵,只是因為雙方都有一個比他們強大的敵人魏。如果三方之間的強弱發生了變化,那麼這個同盟也將不復存在。

孫權不曾想過要防備諸葛亮,他只是防備不住自己心底那個叫做“利”的心魔。

魏帝率軍親征的消息堅定了他的想法。在魏援軍距離合肥還剩下十日路程的時候,他慨然決定,收兵回吳。並且命令準備北進的陸遜和孫韶也收兵回城。

因為送信的人被魏軍抓獲,陸遜在軍營里演了一出“射戲如故”的戲,過了一個月,等魏軍放鬆了警惕才將軍隊徐徐退回。而在那之前,孫權已分了一部分兵,自領着來增援江夏。

他有些良心不安,會覺得有負於諸葛亮。可是比起國家的利益來說,個人之間的情義,也顯得沒那麼重要了。

我聽完孫權這一番話,然後將諸葛亮的陰謀全盤告訴了他。

他怔怔地聽完,卻並不顯得多麼慍怒,只是長嘆一聲,說:“想不到是這樣。”

陸遜說:“聽說陛下領軍前來那一日,有軍士在江邊發現一隊前來哨探的士兵。想要捉拿,卻讓他們走了。當時臣以為是魏軍。現在想來,應該是蜀軍。因為見到我們大軍在此,因此打消了趁虛而入的念頭。”

孫權說:“如此說來,一切都是天意。”

他想了想,又笑起來,說:“那一年孔明握着朕的手,對朕說漢不負吳,吳不負漢。如今想來,我們都負了對方,終究還是扯平了。”

他又對陸遜說:“伯言,你去將此事通知全軍,沿江上下,要加強戒備。”

陸遜領命要出去,走到門口,孫權又叫住了他。

他想了想,嘆了口氣,說:“還是罷了,此事不要讓別人知道了。只吩咐沿江上下加強戒備,便好。”

九月,諸葛亮的死訊傳到了江東。我終於還是沒有目睹到這一過程,也無從知道此時的成都是怎樣的光景。

蜀軍最終還是沒拿下長安。諸葛亮既死,東面又沒有了吳軍的牽制,他們便只能退軍成都。退軍路上,還發生了魏延謀反的事情,雖然最終被平息,卻仍是為蜀漢帶來了不可彌補的損失。

不明就裏的蜀漢官員,因此對江東心生恚怨。他們認為是江東的失信導致了這一次北伐無果,他們也更認為是江東的撤軍加速了他們丞相的死亡。孫權知道這些流言,可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吩咐東吳上下為諸葛亮服喪,同時命全琮領五萬兵馬屯軍巴丘。

臨別時全琮來問他,此去巴丘,到底是攻還是守。他沉吟良久,從唇間吐出兩個字:

“待命。”

在蜀漢兵馬彙集永安的同時,以報喪為名的蜀官宗預也來到了建業。

他並不曾直接提起巴丘之事,只是誠懇地表達了對東吳為諸葛亮舉哀的感激之情。寒暄間他兩次提起魏軍現在壽春一事,稍微用點心的人,都能聽出他言辭間的提醒之意。

最後倒是孫權先問他:“吳、漢已為一家,你們又為什麼要增加白帝的守軍?”

宗預想了想,然後坦然答道:“與貴邦的理由相同。”

孫權沉吟不語。那一刻,我能看見他心中的猶豫;那一刻我知道,善惡皆在他一念之間。可他最終是笑起來,取過一枝箭折斷,對宗預說:

“朕只是怕魏軍趁喪攻蜀,因此派兵為蜀防備魏軍,並無他意。吳漢有盟,朕若負前盟,與此箭相同。”

宗預行禮致謝。孫權想了想又問他:

“孔明生前之事,你可略知一二?”

“未知陛下所言何事。”宗預安然答道。

孫權笑了笑,說:“罷了。”

最終吳、蜀各留了兩萬兵馬在邊界。魏也留了幾萬兵馬在壽春。

孫權再沒向人提起過諸葛亮最後的陰謀。隨着時光的流逝,它將漸漸湮沒於荒草。留下來的,只有諸葛亮千古不變的清名。

這便是男人的義。在不會改變既得利益的前提下,它顯得那麼坦蕩,那麼沉重。

可我寧願相信,且真的相信,那一夜在武昌城外江面的畫舫上,他們執着對方的手,慷慨盟誓的時候,是真的推心置腹,是真的不曾想過後來。

諸葛亮死了,可三國的故事還在繼續。

這是個過於漫長的故事。如果真有所謂講故事的人的話,我相信到了後來,在漫長的光陰中,他也會忘了說故事只是為了等待最終的結局,他會覺得這樣不停說下去便是永恆。

可是只要是故事就總會有個結局的。有一天它會戛然而止,可在那之前,我們都覺得那一天很遠很遠。

魏青龍三年,蜀漢建興十三年,吳嘉禾四年。

天下又回到短暫的和平狀態。

這一年三國之間均無什麼大事發生。如果非要找些事來說的話,便是入秋後魏吳之間進行過一次交易。

彷彿是受了司馬懿的感染,魏國上下都掀起一種對江東珠寶的愛戀之心來。入秋後,魏國的使者來到建業,提出以馬匹換取珠寶翡翠的請求。

有些大臣表示了反對,認為珠寶翡翠乃江東寶物,豈可輕易予人。可孫權想了想,最終還是說:“珠寶翡翠都是死物,也是朕所不用的東西。能用這些死物換來戰馬,何樂而不為?”

他這樣說的時候,我分明在他身上看到了那一種慷慨而明亮的光芒。我恍惚想到,這麼多年,也有過隔閡,也有過爭執,也曾在他身上看到逐漸衍生出的順服於天命的黯然,可他仍是我所最欣賞的君王,這麼多年,一直沒有變過。

就這樣,一個月後,魏國的使者帶着上千匹戰馬回到了建業。

隨行的人很多,稍微富有些的軍官,也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夏款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裙子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夏裝新款裙子淘寶網女裝2012商城淘寶網女裝春裝連衣裙淘寶網女裝商城購物www.suduwo.com淘寶網女裝冬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冬裝羽絨服淘寶網女裝天貓商城淘寶網天貓商城淘寶網女裝秋裝購物www.pingjiatao.comwww.taohu8.com淘寶網女裝冬裝新款www.tmalsc.com淘寶網女裝冬款私自購買些珠寶回去高價出售或者留存。孫權平素並不喜好收藏珠寶,這樣一來,宮中的存貨竟顯得不足。我們商量了下,決定召民間的珠寶商來建業和魏軍自由交易。

他知道我平素在宮中閑得無聊,便將這件事交給我去辦。這是個好玩又不難辦的差使,我也樂得接受。我派人在建業城外搭起了市集,再送信給各地的商人和下海尋寶的漁民,讓他們帶着東西來市集和魏軍交易。效果比我料想中還好,一時間建業城外市集上人潮熙攘,買賣聲不絕於耳。

許久沒經歷過這樣瑣碎而熱鬧的場合,用來調劑下黯淡慣了的生活,也覺不錯。每一日我都易裝而出,坐在市集一角,泡一壺茶,看着他們討價還價。秋日的陽光溫暖和煦,沐浴着陽光,我能在那裏一坐就是一天。

有一天,一輛馬車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輛很顯眼的馬車,裝飾豪華至極,車窗上垂下薄紗,車中人應是個女子。馬車在市集中緩緩而行,遇到有貨色稍微好點的攤檔,便在一邊停下。然後見車旁侍從走去,將攤上珠寶盡數買下。那樣的出手闊綽,即使是一般的侯爵,也很難做到。

我有些好奇,攔住一個路過的魏軍問那車中是何人。他告訴我說,那車上的是任城王妃。聽說心情憂鬱,來江東購物散心。

能這樣出手闊綽,也應該是個王妃。但我隱約記得,任城只是魏國一個很不起眼的封地,任城王系出旁支,與魏帝曹睿的血緣隔了很遠。這樣的揮金如土,仍不太合情理。

這樣想的時候,馬車經過我身邊。我不由站起來,努力想看清楚車中之人到底是何等人物。可是隔着那一層紗,我只能依稀看到她的輪廓,卻無法看清她的面容。

倒是她發現我在看她了。馬車便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停下來,隔着那層紗,我能感覺到她的目光落在我臉上。過了一會,我見門帘微微掀開,她與一旁的侍從說了句什麼話,那侍從便往我這邊來了。

“請問,可是影夫人?”侍從走到我面前問。

我點點頭。

“王妃命在下轉告影夫人,王妃今晚在館舍設宴招待影夫人,有勞影夫人大駕。”

“所為何事?”我不由疑惑問道。

“影夫人來了就知道了。”他是這樣說。

入夜,我還是前往赴宴。

在專門闢作魏賓館舍的那一片院落中,不是很費力我就找到了任城王妃所在的院子。那院門口的軍士身姿較一般軍士都要英武雄壯,院中屋舍也是燈火通明。

有打扮精緻的侍女迎我入內。踏入房間那一刻,我只覺得炫目。屋內裝飾豪華至極,白天從市集上購得的珠寶琳琅堆滿了屋子。而在琳琅的珠寶後面,坐着任城王妃。

我終於看清了她的面容。那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女子,穿着冰藍色的綢緞衣服,身形有些消瘦。她是這樣喜歡收購珠寶的女子,可全身上下竟沒有綴什麼飾物。黑髮下的面容顯得乾淨素雅。

“影夫人安好?”她微笑着說道。

語氣竟如此熟悉,一剎那我有些失神。我開始隱隱覺得,這乾淨素雅的面容,有些似曾相識。

她的話肯定了我的懷疑,她又說:“我在市場上一眼就認出影夫人,可是影夫人不認得我了。影夫人還是老樣子,可我已老了。”

我又仔細看了看她的臉。儘管已有了歲月的痕迹,可那張臉仍乾淨、清秀得讓人想起水中舒展開來的茉莉花。她就在那裏靜靜地看着我,眼中有鹿一樣溫順的表情。

我終於想起來,我微微一笑,說:“素馨,你好。”

那一刻,二十年的光陰凝結成風,輕輕從身邊掠過。

她拉着我的手,讓我坐在她身邊。我們相互看了又看,心中都有許多感慨,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最後還是我先開的口,我說:“真沒想到,你做了任城王妃。”

她說:“還要多謝你。”

“為什麼要多謝我?”我問道。

“那一年,安排了……登兒以後,我本來想,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可是你告訴我,我還年輕,生活還可以從新開始。後來我回到家鄉,尋回家人。又過了不久,有個叫曹楷的來提親。他家境不錯,人也是個老實人,我就嫁了給他。沒想到他還和皇帝有些血緣關係,後來便封了任城王。”

“你還過得不錯?”

她只說:“他對我好。”

“那便好,”我欣慰地笑道,“子女也該成群了吧?”

這個問題一問,她臉上便多了幾分痛楚。半天,她緩緩地說:“有一個女兒,遠嫁了;前兩年生了個兒子,沒了。”

我不無痛楚地握緊了她的手,說:“節哀順便。”

“不,”她慘淡地笑起來,搖着頭說,“我的兒子,他並沒有死。”

“那怎麼說沒了呢?”我奇怪地問。

她看看我,說:“皇帝沒有兒子,不知為何看上了我家的兒子,就把他抱進宮中養去了。雖然他還活着,但我這輩子恐怕也很難見到他了。”

停了停她又說:“宮裏來人接他的時候,我尋死覓活地不願意。但丈夫對我說,皇帝要的東西,我們不可能拒絕的。後來宮裏要彌補我似的,隔三差五給我家賞賜財物。我在任城想孩子,想得心裏發痛。丈夫叫我隨使者來江東散心。於是我來這裏,我想把這些錢都花出去……這些賣孩子的錢。”

她語氣凄楚,我的心也不由絞痛起來,我只能安慰道:“你還年輕,還能再生一個。”

“不了,”她慘笑着搖頭,“我這輩子和兒子沒有緣分了。以前登兒是這樣,芳兒……也是這樣。”

“芳兒?”我不無驚訝地問道,“你兒子的名字?”

“是的,”她看着我說,“我的兒子,叫曹芳。”

曹芳。我喟然良久,最終忍不住對她說:“你的兒子,將來要做皇帝的。”

“誰在乎呢?”她淡然說道。

一剎那我有些恍惚。這個女人出身青樓,這個女人曾經因為沒有飯吃在街上問我乞討。可是她生的兩個兒子,一個是吳的皇太子,另外一個將是魏的皇帝。

“登兒還好嗎?”她又這樣問我。

“他很好,現在很有作為。”我想了想又說,“他現在在武昌,你如果想見他,我可以安排。”

“不了,”她毅然拒絕道,“還是不要見的好。”

我想了想,也覺得自己所言有些不切實際,不由又看了看她,說:

“登兒現在是吳的太子。”

“我知道的,”她說,“可是你不必和我提這一點。我是常想起登兒,我會想起我有一個叫孫登的兒子。可是這麼多年來,我從未想過我是吳太子的母親。這於我毫無意義。”

想了想她又說:“我承認我來江東,多少是為了他。你說我年輕,可這樣的生命,看起來漫長……其實已經結束了。所以這一次來江東,也可能是最後一次了。但我自己心裏清楚,不可能見得到的。只是來他的國家看看,來以前的地方看看,便罷了。”

這樣的語氣,好像將與人世訣別似的。我心中不由一動,更加握緊了她的手,對她說:

“素馨,人世總是有苦難,不必太過介懷。”

“我知道,這都是我的命,”她說著,竟自嘲般地笑起來,“想想自己也是可憐。生登兒的時候只是個妓女,可登兒的母親卻必須是個侯妃。等到我自己是王妃了,可芳兒的母親卻必須是皇后。我怎樣總是不配。”

我說:“我出身更加卑賤。可是我一直死皮賴臉地賴在孫權身邊。”

“你還記得啊。”她微笑着看我。

“你路過廬江的時候,廬江城中的翠微樓還在嗎?”我沒頭沒腦地,突然問了這樣一句。

“還在,跟鳳凰樓似的,還是很熱鬧,只是姑娘都很平庸。”

她這樣答我。我們不由一同笑了起來,有些心靈相通,卻又生出些隔世之感來。

告別的時候,我有些依依不捨。走出兩步,又回頭看看她。她一直站在那裏,站在門口,燈影下臉上的神情平靜而寂寥。她揮手示意我去,我便轉頭走幾步,又忍不住回頭看她。就這樣走幾步停一停,再走幾步,再停一停,一直到她的身影徹底不見了,我才不再回頭。

緩緩走回宮中的路上,我不由開始感嘆人世的奇妙。

吳的太子和魏將來的皇帝,竟然是一母所生的兄弟,而他們的母親,又只是個從未在史書中留下絲毫身影的青樓出身的女子。

可是誰會想到過這一點。

連她自己也不常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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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世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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