謎一樣的男子

謎一樣的男子

這一走,我走得很遠。

關羽的死宣告了和劉備之間聯盟的正式破裂。在雙方彌補起這條裂痕之前,孫權想要加深與魏的關係。他派人去許昌進貢。而我向他提出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夏款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裙子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夏裝新款裙子淘寶網女裝2012商城淘寶網女裝春裝連衣裙淘寶網女裝商城購物www.suduwo.com淘寶網女裝冬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冬裝羽絨服淘寶網女裝天貓商城淘寶網天貓商城淘寶網女裝秋裝購物www.pingjiatao.comwww.taohu8.com淘寶網女裝冬裝新款www.tmalsc.com淘寶網女裝冬款能夠同行,在許昌居住一段日子。他不假思索便同意了,並派了駱統跟隨保護我。

既是決定要離開,我很快就準備動身了。啟程那一天,茹匆匆趕來了,她在門口攔住我的馬車,不解地問:

“怎麼說走就走了?”

我說:“使者本來就打算動身了。總不能因我一人耽誤行程。”

她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呀。我只是覺得——你怎會捨得離開這裏?”

我淡淡地笑了笑,說:“又不是不回來。”

“話雖如此,然而卻不知你這一去要幾時才回了。”她疑惑地看着我,不舍地挽了我的手,“伯言還說要來送你。你不等等他?”

“不必等了。”我漠然說道,轉身便要上馬車。

“你要回來啊!”她急急地喊起來。我站定,回過頭,仔細地看了看她。她臉上全是不舍與悲傷,如畫的眼裏有隱約的淚。我用手輕輕掠過她的發,然後簡短地說:“走了。”

這個時候一切對我來說變得都非常沒意義。我只想要快些離開這裏。這裏有我要丟掉的回憶。無論是她,還是他,都留不住我。

然後我便走了。

孫權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夏款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裙子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夏裝新款裙子淘寶網女裝2012商城淘寶網女裝春裝連衣裙淘寶網女裝商城購物www.suduwo.com淘寶網女裝冬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冬裝羽絨服淘寶網女裝天貓商城淘寶網天貓商城淘寶網女裝秋裝購物www.pingjiatao.comwww.taohu8.com淘寶網女裝冬裝新款www.tmalsc.com淘寶網女裝冬款我到了許昌之後,能夠和曹操詳細面談一次,儘力籠絡與魏的關係。然而剛入魏境,我便聽說一個可怕的消息:曹操並不認為吳撕破了與蜀的同盟就意味着吳魏能建立穩定而友好的關係,他正在整兵準備南下,坐收漁人之利。

然而或許是上天要保持這樣三足鼎立的局面吧,待到我們趕到許昌時,卻聽說曹操在洛陽病重的消息。出兵的計劃,便這樣暫時擱淺了。

進貢的使者朝見了漢帝便回東吳去了,我和駱統去了洛陽,卻始終不曾見到曹操。因為他的病情,再加上曹丕和曹植內鬥不休,我們彷彿被人遺忘了般,只是安靜地在驛館中等待。

繁華無法醫治傷痛,卻能讓人暫時忘卻傷痛。日復一日,我在洛陽的大街上流連。在此之前,我對這個時代“城市”的理解,僅限於廬江那樣高低粼次的屋頂。然而來到洛陽之後,我才徹底理解了在我出生的那個年代農民們來到城市驚訝地看着摩天大樓睜圓了眼睛的心情。我亦像個農人般,充滿好奇地打量着這都市宏偉大氣的建築,街上走過的作了最新潮打扮的女子,以及那些達官貴人們馬車上閃亮的明珠。就在這樣好奇而無聊的閑逛中,我一點一點恢復了元氣。

北人健談。在街頭巷口,常能見到最普通的市民口沫橫飛地討論着宮牆之中的奇聞逸事。然而他們談論得最多的,卻是未來“魏王”及“丞相”這個位子的歸屬。和我所想不一樣,即使曹操時日無多,對王太子之位的爭奪卻並未塵埃落定。日復一日傳入耳中的是曹丕和曹植殺機四伏的關於爭奪的傳說。曹植絕非我所認為的文藝青年,在對繼承權的爭奪戰中,反而一直是他略佔上風。儘管楊修已被曹操殺害,但輔助曹植的丁儀和丁廙仍深得曹操信賴。另一方面,曹丕雖然有陳群吳質等為輔,然而給予他最大力量的司馬懿卻在半年前離開了都城,暫時消失於人們的視線。但無論如何,這場鬥爭中最具有決定權的應該是曹操,奇怪的是他卻一直未表態。

桃花開的時候,出城賞花的人有很多。我們在驛館待得無聊,也隨着人群出城賞花。一路往花影濃密處尋來,不知不覺便走上了一條偏幽的小徑。轉過兩座山,廣袤平坦的農田突然出現在面前。田野分佈得井然有序,叢叢秧苗在連綿無邊的大地上冒出嫩芽,穿着軍服的人們在田間辛勤耕作。

被眼前景象吸引,我不由往前走兩步,卻不小心一腳踩入了田中,踩折了幾株秧苗。

一個小兵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對我憤憤地說:“真大膽,踩壞了軍田,要按軍法處置!”

駱統迎上去,將一吊錢放在那小兵手中,討好似的對他說:“我們也是純屬無心。願意給予賠償。或者踩壞了多少,我找人來給你重新種上便是。”

小兵拿着那吊錢,臉上出現猶豫之色。半晌,他遲疑着說:“因為我們一直有軍法規定。此事我也做不得主,或者與我們大人商量看看?”

“那好,”駱統指着我說,“便告訴你們大人,這是東吳來的影夫人。”

我想要制止他,然而他已經說出來了。

小兵驚惶地看看我,然後飛一般地去了。過了不一會兒,見他引了一個黑衣男子急急往這邊走來。那男子四十歲的光景,全身上下打扮得極盡奢華,卻完全不似一個將軍。然而我想,這便是他們的大人了。

他走過來,深深向我鞠了一躬,然後笑嘻嘻地看着我說:“今日起床便聽見屋檐下喜鵲叫,果然是有貴人來了。”

我說:“不敢。我也是偶然經過貴境。請問大人怎樣稱呼?”

“在下司馬懿,夫人亦可叫我仲達。”他仍是笑盈盈地說道。

我深吸一口氣,不可置信地打量着眼前的人。他和我想像中完全不一樣。他的長發一部分精心挽起一部分漂亮地披下,手中拿着黑羽扇,冠戴上鑲了黑色珍珠,指上戴着大得誇張的白玉扳指,腰間又絮絮叨叨地懸了一大堆玉和黃金的飾物。這哪裏是傳說中老謀深算的司馬懿,這完全是一個唯恐天下人不知他奢華的暴發戶。

見我一臉驚訝,他仍是笑着說:“夫人覺得這身不好看?我也苦惱得很,不知道黑色衣服該配怎樣的飾物才好呢。夫人從江東來,江東的男女是否也如此打扮?哎,我聽說江東的珍珠物美價廉……對了,夫人去我那裏喝杯茶如何?我屋裏有上好的毛尖。”

我像是被人打懵了般點了點頭,夢遊似的跟他走去。

一定是有什麼地方不對了,他怎麼會是司馬懿?或許湊巧只是個同名同姓的人?

“司馬大人原來不是跟隨王太子從事么?”我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我是跟魏王陛下啦。魏王陛下派我去跟誰,我就跟誰啦。只是我天生愚鈍,腦筋轉得沒他們快,於是還是覺得種田更適合我。在這裏種種田,養養花,應該更適合我這種人吧——對了,你看這是我親手栽的蘭花,如何?”

在他的居所前他蹲下,得意地向我展示一株蘭花。

花很美,白色的花瓣嬌羞地在綠葉間探出頭來。他愛憐地撫着花葉,輕道:“我也就是這點愛好咯——”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有什麼東西是不對的。

然後我想了起來。

我見過這樣子的花。那是去年的秋天,在陸口,陸議在軍士面前親手種下的。那時他為了迷惑關羽,整日遊手好閒。在種下這花時,他還煞有介事講了一大套花經。其中有幾句,我記得是這樣的:

“這一種蘭花,卻與其他蘭花不同。只有在秋天種下,才能開得長久。”

我忍不住輕輕笑起來。同樣是韜光養晦,但司馬懿你道行還未夠深。

第二日,我撇下隨行人員,隻身騎了馬出城。我徑直去到司馬懿的居所,他穿了件花里胡哨的衣服,正在廳內耐心地磨着幾粒珍珠。看見我來,便笑逐顏開地說:

“影夫人看我這身衣裳如何?是否頗有江東之風?”

我直想翻白眼。懶得和他糾纏,便直接說道:“不必在我面前裝。”

他怔了怔,眨巴着眼睛說:“不大明白影夫人的意思。”

我說:“記得秦時有個將軍叫王翦,有次出征時,他一直不斷地問秦王要封侯和田宅,一直到半路了還打發人回去提醒秦王記得給他封賞。人笑他糊塗,然而他卻是最清醒不過的。因他知道,貪戀財物的臣子,才是君王最不防忌的臣子。這個故事,想必大人也聽過。還需要我說得更明白么?”

他笑起來,別過頭去。然後他慢慢回過頭來,臉上仍是笑嘻嘻的,眼中卻多了種凌厲的光芒。我深深看他,縱然他仍是一身亂七八糟的打扮,然而真正的司馬懿,還是從這個軀殼裏走出來了。

“那你的目的是什麼呢?”他這樣問道。

“我要你幫我一個忙。”

“說。”

“我要你幫忙阻止魏王南征。”

“魏王病成那樣,本來就無法南征了。”

“我是說未來的魏王。”

他深吸一口氣,臉上的笑意所剩無幾。他看看我,然後緩慢地說:

“未來的魏王是誰我還不知呢。即使知道了,我也只是個種田的而已。”

“你未必會種很久的田吧!”

他笑起來,一邊搖頭一邊說:“那也要看未來的魏王還讓不讓我種田了。”

“你完全能夠決定未來的魏王是誰。你躲在這裏種田,是怕押錯寶吧。”我冷冷地說。

他瞥我一眼,然後輕聲說:“那你也太小看我司馬懿了。”

“那你的意思是……”

我疑惑地問他,他卻不答我的話,又搖了搖頭,冷冷說道:“我憑什麼要幫你?”

我說:“我是沒什麼好處能給你。你又不貪財。”

他又一次笑起來,說道:“不管我貪不貪財,我只是沒必要幫你。”

“你若不幫我,我便去和魏王說你其實是個野心家,你現在在韜光養晦迷惑他,將來你要謀奪他的國家。”我一咬牙,橫道。

他又是一怔,然後回過神來,慢慢說道:

“你現在連魏王的面都未見過。即使見了面,他也未必會聽你說這些。”

“我是沒把握。所以你儘管去冒這個險。”

他看了我很久,然後終於笑起來:“最毒婦人心。”

我說:“人心都是一樣的。”

“可是我不能幫你阻止一輩子吧。你就不怕你離開魏境后,我翻臉不認人?”他笑嘻嘻地說。

“這我不管,我在這裏時你給我放乖點就行了。”

他看着我點了點頭,然後又叫起來:

“那我未免也太虧了。你總得讓我得到點什麼吧。”

“你想要什麼?”

“情報,”他仍是笑嘻嘻地說,“我最喜歡收集別處的情報。你告訴我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這樣我還不至於覺得太虧。”

我搖搖頭,說:“既然你喜歡收集情報,那我所知道的,想必你都知道吧。”

“這也未必,”他看着我說,“我聽說過你,江東來的人說你能預言未來。我很好奇。你隨便告訴我點什麼。”

“我已很久沒為別人預言過了,也不打算再做這種事。”我正色道。

“難道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在這裏種田么?你告訴我一件我不知道的事,我便告訴你理由。”他笑嘻嘻地說。

我看了看他,謎一樣的男子,心裏的好奇還是忍不住泛上來。最後,我輕輕對他說:“魏王熬不過這個春天。”

“這個我知道的,”他不滿道,“不算。”

我又想了想,然後忍不住輕聲對他說:“劉備會在明年自立為帝,然後舉全國之兵犯江東。”

“哈!”他大聲笑道,“那你們吳不是完了?呂蒙死了,劉備來攻,你們憑什麼抵抗?”

我白他一眼,終於還是忍住把要說的話咽了下去。

“孫權可憐吶,手上一張牌都沒有了。可惜,可惜。”他搖頭晃腦,頗自我陶醉地說道。

我沒好氣地制止了他的這種自我陶醉,說:“該你告訴我了,為什麼遲遲不出面支持太子?”

“我不告訴你。”他笑嘻嘻地看着我說。

“你食言。”

“我是食言了,”他依舊笑着說,“倘若你想讓我完成你的條件,同時幫你保守秘密的話,就允許我食這一回言吧。”

我無語地看着他,最後卻只能和他一起笑起來。

等到我終於得到曹操的召見,已是桃花謝掉的時候了。

在洛陽的行宮中我見到他。那一天他的精神狀態還算不錯,我進去見他時,他坐在床邊上。第一眼他就認出我來,大笑着說:

“之前孤就猜是你,果然是你。赤壁那一次,你害得孤好慘。”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他卻絲毫不以為意地笑着。我便也淡淡一笑。這麼多年過去了,當年參加赤壁之戰的人亦大都不在了。那些恩怨情愁,早已成了過眼雲煙。

我們漸漸談了一些天下的事,談到和東吳的關係時,他擺擺手說:

“這些都不是孤能決定的了。”

“為什麼不能決定呢?”我驚訝地問他。

“倘若孤都決定了,未來的魏王做什麼呢?這些事,還是留給後輩去選擇吧。”

我低下頭,沉默不語。我本來是想在他這裏爭取到一個和平的承諾。然而儘管沒有爭取到,也並沒有什麼特別遺憾的。至少據我所知,未來的魏王給了東吳一個喘息的機會。

“至少孤能承諾你一件事:無論未來和吳的關係如何,你在魏境的安全能夠保障。你幾時要走,我們都會送你回江東。”他看着我,誠懇地說道。

我起身致謝。這時宮人端來了熬好的葯要他喝,他厭惡地皺起眉頭。

“又是這種喝了讓人昏睡的葯。你們為何不能給孤準備一些讓孤清醒的葯?”

“這是太醫撰的方子,奴婢只是照着做罷了。”那宮人委屈地小聲說。

曹操擺了擺手,讓她退下,又將那葯喝了。我便站起身來告別。然而他阻止了我。

“孤還想和你說話。孤很久沒有這麼痛快地和人說過話了。孤只睡一兩個時辰便好,你能否等孤醒來?”

我點點頭,然後走出外廳等待。

我在廳中安靜地等待。也許是知道自己將死,反而放鬆年輕時所有警惕與戒備的緣故,到了用飯時分,那些宮女便紛紛走去用飯了,亦不覺得將我一人留在這裏有什麼不妥。然而我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只是安靜地坐着。

外面華燈初上,廳內卻是一片昏暗。我就在一片昏暗中安靜地等待。暮春微暖的空氣溫柔地包圍我,月影穿過窗格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搖曳,我安靜地看着這一切,忽然覺得一切恍若夢中。無論是年少時,還是在江東時,幾曾想過會一個人坐在曹操的房間外,等他醒來陪他說話?倘若我還能活上很久,幾十年後當生命終結的那一刻,會否記起現在的面容?又或者會不會在一個有陽光的早晨睜開眼睛,發現床頭的一碗粥仍泛着微微的溫度?

這樣胡亂想着的時候,屋裏傳來腳步聲。我站起來,看見曹操走出來。睡眠洗去了他所有的凌厲和老謀深算,現在他的表情十分惺忪而自然,只是一個剛剛小睡過醒來的老人而已。

他走了出來。我沒有行禮,沒有說寒暄的話,只是很自然地平視他。他似乎也很享受這種自然親切的氣氛,看着我漸漸微笑起來。

然後他用力吸了吸鼻子,若有所思地說:“好香啊。”

我也仔細聞了聞,是窗外南風送進來的香氣。卻不是香料的氣息,亦不是飯菜的香味,是再自然不過的一種花果的香。

“是無花果的香氣,”他像個孩子一樣展開期盼的笑顏,說道,“記得以前在洛陽居住時,便覺得這裏的無花果特別香甜。沒想到,又是無花果結實的季節了。”

“您想吃么?我叫人去摘了給您送來。”

我想要轉身去叫人,然後他拉住了我。他很鬼祟地貼近我,在耳邊輕聲說:

“不要叫他們。我們自己去偷。”

我驚訝地看着他。他竟在擠眉弄眼地朝我做怪表情。我便忍不住笑起來。

這太不合常理。然而這一刻的他卻親切無比。

他拉了我的手,鬼鬼祟祟地穿過長廊,如驚弓之鳥般下了樓潛入院中。來到那棵無花果樹旁,他想要爬上去,然而試了幾次,終究是不能成功。末了他頹唐地直接坐在了泥地上,嘆道:

“年少時與本初長於此道,沒想到現在卻終究是老了。”

“您坐着替我望風,我上去。”我笑道。也顧不上什麼儀態了,一邊笨拙地往樹上爬,一邊將果實摘下扔到他懷中。他彷彿是得到了什麼奇珍美味般,匆匆用袖子擦了擦,便往口中塞。

打仗也沒有這麼刺激,做賊也沒有這麼驚險。魏王大人,未來的魏武帝竟在一個夜裏夥同了未來的吳大帝的夫人在洛陽宮中爬樹偷無花果吃。倘若這消息讓別人知道,估計會轟動天下。即使是陸議,若見到這一幕,那總是平靜溫和的臉上也會露出驚詫的表情吧。倘若呂蒙知道了,非暈過去不可。

心往下一沉,手搭在樹枝上停止了動作。明明是我想要丟掉的回憶,可為何還是一再想起?

“快一點,我怕她們吃完飯回去找我。”曹操在樹下嚷道。

我拿長袖又兜了幾個果子,然後滑下樹。曹操已吃得滿臉狼藉,卻仍迫不及待地從我手中邊拿果子邊吃。

我也拿了一個來咬。吃到口中,卻是澀的。酸楚的感覺驟然泛起,我不禁開始悲傷。

“為什麼不開心?”

曹操突然這樣問道。原來他並沒有完全沉醉於吃。我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在心裏。

我低下頭,輕道:“也沒什麼。”

他自顧自地說:“那一年孤和本初在這裏爬牆偷果子吃,後來本初因孤而死;又有一年果實剛結,孤便教人挑了最好的送與文若,但後來文若也因孤而死。即使孤那時能夠預見後面發生的事情,那個時候仍會一樣的開心。人生譬如朝露,本就該及時行樂。”

我深深看他,然後點頭道:“明白了。”

還剩最後一個果子,我拿出來給他。送到他手上卻愣住了:那一枝上,結的是兩個還未成熟的果子。兩個果子一般大小,並蒂而生。

“教孤挑哪一個好呢?”他掂着那果實,笑道。

我心中一動,忍不住對他說:“聽說聰明的果農,總會在並蒂果剛長成時掐掉一個下來。因為一個枝頭本應只結一個果。”

他深深看我一眼,然後說:“那你掐的時候,如何知道哪一個會長得更大呢?”

“不管哪一個,留下來那一個肯定會大的。”

“最聰明的果農卻不會因自己的判斷而抹殺那個可能更大的果實。最聰明的果農會任他們自己長下去。然後總有一個會先行枯萎掉。物競天擇,通過自身奮鬥而留下來的果子才是最大的。”

我深吸一口氣,回頭看他。他臉上那種惺忪而自然的表情已消去,取而代之的仍是我所熟悉的那種凌厲而老謀深算的光。我看了他很久,然後輕輕說:

“可是會有流血。”

“總是會有流血的。若忌憚於流血,便不是孤的兒子。”

他如此說。

他死於七天後。死的那一天,洛陽下起暴雨。與他的死訊傳開的同時,帶甲的軍士已出現在洛陽主廣場的街口。從驛館的樓上往下看,可以看見他們握着的刀戟在雨中散發出明晃晃的光。

人越來越多,儘管穿着一樣的衣服,卻能看出他們是分為兩派的。一派臂上扎着白布條,另一派扎着黑布條。他們在街口對峙,然後開始互相廝殺。

也許是這樣的廝殺並非正大光明之舉吧,他們很有默契地一直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在雨中默默地將刀戟刺入敵人的身體。血在積水的路面流淌開來,泛起鮮艷的紅花。除了無盡的雨聲,整個過程就像是一部無聲電影。曹操說得沒錯,這一天始終是要來的。即使他作出了選擇,結果或許仍是一樣的。

舊時天子腳下的市民果然是與眾不同,當士兵們在廝殺時,他們也沒有走避,只是饒有興趣地站在一邊看,不時還交頭接耳地發出一番議論。當我走到他們中間時,聽見他們說:

“臨菑侯似乎略佔上風啊。”

我回頭看,是白布條的軍隊略佔了上風。他們一直向洛陽的行宮逼近,將黑軍殺得節節敗退。有一刻我產生了錯覺,覺得他們已經贏了。然而這個時候,從城外奔過來一支黑衣的軍隊,從白軍的後方直接殺去。他們像割麥子一般,大片大片地殺死曹植的軍隊。戰局在他們加入那一刻,便決定了結果。

黑衣軍的主帥正是司馬懿,他站在馬車上笑嘻嘻地看着這大片的殺戮。我走到他身邊,對他說:

“那一日,我真的小看你了。”

“你小看我什麼了?”他仍是笑着,陶醉般看着眼前一片血光,這樣說。

“你不是怕押錯寶。你押誰都是一樣的。那時候你遲遲不出手,是一直在思考選擇誰才能更有利於你自己的野心吧。”

“你能明白這一點就好。”他笑道。

“可是我仍有一事不明。”

“什麼事?”

“為什麼你最終選擇了曹丕?”

他轉過頭來看着我,正要說話,前面傳來轟隆一聲。我們一同看過去,看見最後一個白軍倒在了地上,而宮殿大門已被黑軍撞開。他便不再說話,揮一揮手,整支軍隊便開進了宮牆。

新的魏王嗣位那一天,我被邀往觀禮。在慶禮上,我又一次見到司馬懿。他站在一個並不是很起眼的地方,不停地擺弄着自己身上的琉璃掛件。

我走到他身邊,對他說:“那一天我問你的話,你還未回答我。”

“我為什麼要回答你?”他笑嘻嘻地問道。

“你告訴我吧。我也告訴你一件事。”

“那也得看看你說的事情我是否感興趣。”

“你一定會感興趣的。”我笑道。

“那你說說看。”

我靠近他,輕聲說:“那一日你說東吳完了,其實不然。”

“為什麼?”

“因為——孫權手中,還有一張一直未亮出來的底牌。”

他驚訝地看着我,然後急急問道:“那是誰?”

“你先告訴我我想知道的事。”

他遲疑了一下,然後嘆口氣,指着上方說:“是為他。”

我順着他指的方向看上去,看見曹丕身邊的一個女人。那女人身着禮服,面上覆著的珠簾間偶爾露出一絲幽怨的目光。只是一絲目光,可流露出的美麗仍能讓人屏住呼吸。

“是為她?甄妃?”我不解地問他。

“不是,不是,”他笑着搖頭,“你看清楚些,我說的是她身邊那小子。”

我再一次看過去,看見甄妃身邊站着一個少年。那應該就是她的兒子曹睿了。彷彿是不習慣這樣隆重而熱鬧的場面,他一直不安地捏着衣角,一雙眼睛怯怯地看着他的母親。

“是為他?為什麼?”我好奇地問道。

他笑起來:“你看看他的眼睛。”

我便看他的眼睛,離得很遠,但仍能看清楚他的眼睛又黑又亮,裏面流淌着溫順而憂鬱的神情。

“你再看看他父親的眼睛。”司馬懿又這樣輕輕說道。

我又去看曹丕的眼睛,曹丕的眼睛長得很像曹操,又細又長,裏面包含了凌厲而深遠的精光。這樣的一雙眼睛,目光間包含的,應該是一個世界吧。

“是不是很不一樣?”司馬懿在我耳邊笑道,“曹魏的血脈,其實到這裏就斷了。”

我訝然看他,一時還未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他知我不解,又輕笑道:“曹家的後人不會受我的擺弄。但如果魏王的太子其實是袁氏的骨血,又另當別論了。”

我豁然間明白過來,驚訝地掩住了口。再回頭看看曹丕和曹睿,果然是十分不相像的。恍惚間想起,甄洛嫁給曹丕沒多久就懷上了曹睿,那個時候離她最後一次見她前夫袁熙,應該不是隔了很久吧。

寥寥幾句話,便讓我突然發現了一個千年以來都不曾被人發現的秘密。我又一次看甄妃,她始終低垂着頭,面前垂下的珠簾遮住她的臉,讓我無法看清她的真實表情。但我恍惚間感覺到,那能讓人屏住呼吸的美麗,多少會來自她骨子裏的一種悲傷吧?

“說不得啊,說不得。”司馬懿得意地說道。

“即使這樣那又怎樣呢?”我好奇問他,“魏王還這麼年輕,你未必能等到擺弄下一任魏王的那天。”

他湊近我,詭異地笑着,用了催眠般的語氣輕輕說:

“如果你是男人,娶了一個這麼美麗的女人,你也不會太長命吧?”

我看着他許久,然後笑起來:“我終於明白你為何要裝瘋賣傻。如果你生在江東,我會除去你。”

他不以為意地淡淡一笑,然後說:“我都說完了,你該告訴我了,孫權那張底牌,到底是誰?”

“我不會告訴你。”

“為什麼?”他驚道。

我捂着嘴吃吃地笑起來:

“倘若你要讓我幫你保守這麼重要的秘密,請允許我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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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世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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