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陷阱董卓無悔無怨 痛斷腸笑笑心神俱滅
時間一日日滑過,我私下交待樊稠辦的事情也已有了眉目,最近,我越來越昏沉,已經差不多快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
坐在董卓房裏,我從枕下翻出了一塊綉着金絲的紅色方巾。
那是涼州婚禮時我向呂布索要的結婚禮物,成親時的紅蓋頭。
董卓進來時,我正對着那紅蓋頭髮呆。
“笑笑?”
我抬頭,才發現董卓不知何時已經進來了。
“仲穎,你幫我畫張像吧。”想起那一日墜河后看到的圖像,我心裏微酸,隨即淺淺笑道。
“我?”董卓笑了起來,“我不會。”
“騙人。”我的眉皺成一團,“明明就畫過。”
“嗯,怎麼突然想畫像了?”走到我面前,他撫了撫我的額,微笑。
“睹物思人吶。”我隨口便答,隨即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頭。
如果他說,一直在身邊,為什麼要睹物思人,我該怎麼回答?
可是,他竟是沒有說,溫和的褐色眼眸里連一絲漣漪都找不着。
在書案邊坐下,董卓拿筆的模樣果真不甚嫻熟,“坐好了。”抬頭,他笑,“畫丑了概不負責。”
我點頭,笑眯眯地坐正。
……
“笑笑……起床了。”朦朧間,有人輕拍我的臉。
我困難地睜開眼,看到一雙溫柔的淺褐眸子。
“仲穎……”直覺地,我彎起唇,微笑。
“這麼困啊?”
“嗯?”我微愣,隨即回過神來,“畫呢?”
董卓笑了起來,將手中的絹紙遞給我。
畫上的女子極美,閉着雙眼,睡得安祥,嘴角邊有淺笑盈盈。
我獃獃地看着了許久。
我不曾知道的是,嘴角的那絲淺笑,是董卓添上的,夢裏的那個女子,在流淚……
而那淚,蟄痛了董卓的心。
“下雪了。”將我抱起,裹入懷中,董卓笑道。
“真的?”稍稍提起了精神,我在他懷裏蹭了蹭,彷彿貓兒一般。
這樣的幸福,真的……捨不得放棄……
“嗯,走,我帶你去看。”揚起披風將我裹住,董卓抱着我走出了房間。
屋外,果然在下雪。
晶瑩的雪,紛紛揚揚。
很美……
“仲穎,幾月了?”我輕問,聲音有些遙遠的感覺。
“十一月了。”董卓將我的披風裹好,仰頭望着頭頂不斷飛揚的雪花。
“都已經十一月了啊……時間真快……”
我輕嘆,時間怎麼可以那麼快……
怎麼可以……那麼快……
我……時間不多了呢。
在我永遠睡去之前,我得安排好一切事宜。
“仲穎,今晚……你睡我房裏……好不好?”看着仲穎,我微笑。
“呵呵,最近幾日天氣寒冷,你不一直都纏着我取暖嗎?”董卓笑了起來。
看着他頭頂上的白雪,我的視線有些模糊,“不是取暖……我想生米熟飯……”
董卓微怔,臉上有了可疑的暗紅。
“笑笑……”他的聲音有些無奈。
“好不好嘛……”我軟軟的聲音,帶着鼻音,像是在撒嬌。
“我的笑笑……怎麼能輕易……”董卓抗議。
我笑了起來,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如果不是仲穎把我當寶,不敢輕易吃了我,說不定現在,我們早就可以雙宿雙棲了……”我輕笑,抑制不住的心痛,“還是說……仲穎連送到嘴邊的肥肉都不敢吞下……”
賴在他懷裏,我嘻笑。
董卓微怔,愈發的手足無措,他伸手便要放下我。
我心裏一慌,八爪魚一般纏住了他。
“笑笑……”董卓看着我,一臉的挫敗。
“仲穎……好不好……”我笑得甜甜的,心在滴血……不要放下我,不要放下我……因為……我已經沒有力氣了……
董卓輕嘆,低頭輕吻我的眉心,“我該拿你怎麼辦,總該先大婚吧……”
我伸手緊緊抱住他的脖頸,將頭深深地埋入他的懷裏,“不要婚禮……我不要婚禮……我等不及了……”
我……等不及了……
董卓低低笑開,“這是誰家的姑娘,如此不知羞?”
我也笑,伸手勾下他的脖頸,輕輕蹭着他挺直的鼻樑,“董家的……”
真的……我等不及了……
董卓和笑笑,兩次婚禮……都以哀慟收場……
這一回,我等不及了。
我……沒有時間等了……
側眼注意到樊稠便站在不遠處,我微微抿唇,“仲穎,那你去準備紅燭,好不好?我在房裏等你。”在他懷裏蹭着,我笑眯眯地誘惑。
寵溺又無奈地看我一眼,董卓抱我回房。
將我放在鋪了毛皮的椅子上坐下,董卓俯身輕輕撫了撫我的臉頰,“還冷嗎?”
我搖頭,笑,“你去拿紅燭啊,我等你。”
低笑,董卓點頭,“好,我去拿。”
董卓前腳剛走,樊稠便推門走了進來。
“小姐……你真的……”樊稠看着我,猶豫。
“都準備好了么?”
“都準備好了,只是……”樊稠不確定地看着我,“真的沒事嗎?”
“婉公主和皇上是動了殺心,你也知道,我時間不多……”聲音有些澀,我開口,“我會讓董卓吃下忘情丹,明日一早,你用宮裏的馬車來這裏接他,駕了馬車避開耳目,然後換乘普通的馬車將他送出長安,我會安排人將一早準備好的屍體送入宮,從此,董卓便是死了。”
“可是小姐……”
“沒關係,他不會記得我的。”
“太師大人……一定寧可跟你一同赴死……”樊稠低低地開口。
“沒有關係,只要他沒了這一段記憶,他便可以活得比誰都開心。”我撫了撫袖中的忘情丹,笑得迷離,“痛苦了半輩子……他總該有一點幸福的……不然,太不公平了……”
“大人要是知道……你用了僅剩的一年時間……為他安排了以後所有的一切,他……”
“不用說了,你去好好準備吧,籌劃了一年,不能在這個時候出了問題。”我低低地開口,看着樊稠轉身離開,咬了咬唇,復又道:“謝謝你,樊稠,如果沒有你幫我,我一定不知道怎麼辦。”
“那是我欠小姐的。”腳步微頓,他沒有回頭,離開了房間。
夜,萬般寂靜,雪落無聲。
漆黑的房裏點着兩支紅燭,火光跳躍間,房間裏有着淡淡的喜慶味道,很是溫暖。
我的身子很冰,大概是因為斷魂散的緣故,今年入冬,我常會無故發寒。
董卓如往常一樣,將我擁在懷裏,很溫暖的胸膛,他只是那般擁着我,沒有半分的逾越。
“仲穎……”搖頭甩開困意,我輕喚。
“嗯。”他低應。
“六月雪明年才能開花……”
“是啊,聽說很漂亮。”
“如果六月雪開花了,我會有禮物嗎?”
“嗯,會有,會有禮物。”
“今天呢,今天下雪了,我的禮物呢?”
董卓低笑,睜開眼,淡褐的雙眸看着我,“笑笑想要什麼?”
“你啊……”咧嘴,我笑得千嬌百媚。
仲穎微僵,笑得有些尷尬,“笑笑,乖,快睡。”
“我啊,很喜歡仲穎,很喜歡,很喜歡……”貼着他的胸膛,我喃喃着,彷彿很委屈的樣子,“可是……為什麼仲穎從來都不碰我……”
董卓輕輕捧起我的臉,淡褐的雙眸看入我的眼睛,“你跟她們不一樣。”
看着那褐色的眼睛,我彎唇,伸手擁住他,仰頭,我輕輕舔上他的唇……
他的唇有些乾燥。
一遍遍輕舔,直至我看到他眼中的色澤逐漸加深……
伸手,他緊緊擁着我,感覺到他大手的灼熱,我輕笑着躲開。
“笑笑……”帶了十二分的無奈,他暗啞了嗓子,低喚。
笑眯眯地從袖中掏出那枚晶瑩而幽香的藥丸,我緩緩放入口中,仰頭,又重新覆上了他的唇。
感覺到我將那丹藥吐入他口中,董卓身子微微一僵,眼裏淡淡一痛,隨即默然,加深了那個吻。
唇齒相依間,那紅燭微微跳動,一滴燭淚緩緩滑落……
羅衫輕解,風情無限……
如果那一日在涼州,沒有那一襲毒嫁衣……如果那一日在涼州,我便數着幸福的腳步走入洞房……
那麼今日,或許我們會有可愛的孩子……
可是……這一切都是註定的,沒有如果……
歷史的前行無法改變……那麼,就這樣吧……
灼熱的大掌輕輕撫上我的背,他小心翼翼地抱着我,彷彿我會碎掉一般……
我的眼前卻是開始朦朧,困意排山倒海地襲來……
從來沒有這樣厭懼過睡意……連最後一刻的美好回憶都留不住么……
昏昏沉沉間,我感覺他沒有再進一步,縱然喘息得厲害,他卻仍是輕輕將我擁入懷裏,我彷彿能夠感覺到他如雷的心跳……有些狼狽,卻灼熱溫暖……
洞房到一半便墜入夢鄉的新娘……大概也只有我了。
呵呵,董卓該是懊惱到了極點吧……被我挑起的慾火無法平息,快要慾火焚身了……卻還是只能抱着我,再不敢動彈半分。
這樣的新娘……真是糟糕透頂。
睡夢裏,有人將我密密地圈在懷裏,我甚至能感覺到他溫暖的呼吸。
“其實我知道,我的笑笑,沒有我的保護,也可以活得很好,我的笑笑是堅強的孩子……”董卓的聲音很溫柔,很暖和,像棉絮一般……有些遙遠……“我安心了,在這個亂世,只有狠下心腸才能生存下去啊,我的笑笑,沒有我的保護也能生存下去,真好……”
我微微皺眉,我在做夢嗎?
為什麼這些話……那麼奇怪……
“小姐……小姐……”有人狠狠推我。
誰推我?強撐着困意,我睜開了眼,天已經亮了,卻仍是灰濛濛的。
紅裳?
我微愣,紅裳頭髮散亂,艷紅的衣服上有些濕,卻滿是血的腥味……
“你……怎麼了?”
“小姐,不好了,董大人離開郿塢了!”紅裳叫道,驚魂未定的模樣。
離開郿塢?我倦怠地抬手按了按額,有些失神,樊稠來接他怎麼都不叫醒我,至少……得讓我見了最後一面啊……
紅裳靠近我,血的腥味撲鼻而來,我強撐着起身,隱隱有些不安,“別急,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我把青衣殺了。”她咬牙,輕顫。
“為什麼?”一怔,我訝異。
“其實我們……都是婉公主的人……”微微猶豫了一下,紅裳道:“公主殿下要我們密切注意小姐的行動……挑起太師大人和溫侯的矛盾……”
我並沒有表現得驚訝。
“小姐都知道?”紅裳訝異地看着我。
“嗯。”我點頭。我的確托樊稠調查過她們。
“那小姐為什麼不告訴董大人?”
“因為,我想你們自己告訴我,我不想為難你們。”
“那一日在鳳儀亭,若不是小姐刻意維護,紅裳可能早就命喪黃泉了,紅裳雖然沒有念過書,但也知道不能忘恩負義,小姐,今日一早宮裏來了馬車接董大人進宮……路上埋伏了殺手……他們……想取了董大人的性命!”紅裳的手在微微發抖,“剛剛我和青衣在房間裏起了爭執,她怕我泄密,便想殺了我……我失手把她……”
在長安奪了董卓的性命,藉由郭汜挑撥眾將,收了他的西涼兵,這是婉公主從火燒宮廷便開始打的主意。
她唯一沒有成功的,便是呂布此時不在長安。
沒有呂布,這長安,誰人可殺董卓?
況且我一早便囑咐樊稠多加註意郭汜的動向,想要吞下西涼軍,妄想!
現在……董卓應該出了長安城了吧。
“小姐,我……”紅裳猛地一怔,不敢置信地回頭。
“沒有人,可以壞公主殿下的事。”身後,是一貫溫婉的青衣,她滿身是血,胸前一個血窟窿……
我看到紅裳背後插着一把匕首……
血,一點一點溢了出來……
微一用力,青衣猛地將匕首拔出,我定定地看着紅裳在我面前倒了下去。
青衣夜叉一般向我逼近,她手中的匕首沾染着紅裳的鮮血。
董卓……現在是不是已經安全了,已經在歷史之外了呢?
四肢彷彿如灌了鉛般,無力動彈,我閉上眼,乾脆定定地等待死亡的降臨,與其苟延殘喘地等死,不如一了百了。
利器刺破皮肉的聲音,鮮血飛濺……
可是,預期的疼痛並沒有發生在我的身上。
青衣直直地倒了下去,我看到站在青衣身後的,是樊稠。
“你怎麼……在這裏?”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我開口,連血液都凝窒了。
“我沒有接到大人。”看着我,樊稠開口。
意識有些模糊,我狠狠咬唇,直到唇間有血的腥味留轉,我掙扎着起身,步履不穩地跑出了房門。
樊稠沒有言語,只是忽然上前,一把抱起我,牽了馬,扶我上馬坐穩。
“駕!”狠狠揚鞭,我一路飛馬往長安城而去。
樊稠亦一路緊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