訴前塵笑笑收攏人心 尋趙雲呂布前往洛陽
如今這園子裏,除了我剛種下的六月雪,連一株花都見不着。
而那些送來郿塢的美人,願意離開的,都已經派了銀子好生安頓了出去,臨行,一個個皆是千恩萬謝。
紅裳和青衣卻是死活不願離開,未免驚擾了董卓,我只得留她們在身邊當丫環,從頭至尾,她們都一言未發,看着眾人歡天喜地地離去。
自那一日之後,紅裳雖再不敢多加放肆,卻也仍是脾性不改,言語間多加諷刺,只是再不敢那般明目張胆而已。
“小姐,您的茶。”青衣極其乖巧地奉了茶。
天已經漸漸熱了起來,茶是涼茶,我坐在鳳儀亭內輕啜一口,低頭看着亭下的六月雪已經長得半人那麼高了。
已經快六月了,卻是連一個花骨朵都沒有長出來。
看來今年,是不會開花了。
只是明年……我還能看到這花么?董卓呢?他能看到么?
六月雪喜水,需常灌溉。
倒了杯水,我揚手從上灑下,看那水被泥土迅速吸收。
婉公主至今未有明朗化的行動,宮裏也再沒有消息傳來,但我知道,一切,都是風雨前的寧靜。
“為什麼不走?要留在這裏。”泯了茶,我忽然淡淡開口,狀似不經意的模樣。
青衣微微一愣,隨即才明白過來是在說她們。
“既然是賤命一條,到哪裏都是一樣。”沒有待青衣開口,紅裳便道。
“賤命?”我微微彎唇,“何苦妄自菲薄?”
“哼,爹爹為了生計,將我和娘親一同賣入舞坊,娘親不堪污辱投河自盡,若不是我命大進了宮當差,現在還不知淪落成什麼模樣。”紅裳冷笑,“你以為誰都像你可以有小姐命,可以被當朝的太師大人萬般呵護么!”
“姐姐,別說了!”青衣壓低聲音,拉了拉紅裳的衣袖。
我垂下眼帘,微笑,她說我,沒有說我們,如果紅裳和青衣是姐妹,這未免太不合情理。
“這種小姐命,不要也罷。”淡淡地,我開口。
紅裳微微一愣,隨即冷哼。
“我是被董卓帶大的。”抬眼,看向紅裳,我微笑,“可是,我想嫁給他。”
紅裳不自然地別過眼,“明眼人都知道。”
“可惜,世人不容,一路坎坷至今,我啊,墜過河,毀過容,還曾被人活活地葬在泥土之下……在鬼門關前轉了幾圈卻還是沒有死成……”我低笑。
“怎麼會……”青衣驚呼,一臉的不敢置信。
“不要以為榮華富貴,萬人之上才是幸福。”看向紅裳,我微笑,“找一個平凡的人,開開心心平平凡凡一輩子,才是幸福。”
紅裳怔住。
我注意到青衣微微皺了眉。
“我,還有半年,就死了。”不經意一般,我又道。
“什麼……”這回開口的,是紅裳,她一貫漂亮的眼睛裏滿是震驚。
我微笑,輕輕執過紅裳的手,“這半年來,我待你們如何,你們自當知道,我當你們是好姐妹才告訴你們,連董卓都不知道,我中了毒,快死了。”
紅裳怔怔地看着我,眼圈有些發紅。
“我啊……不敢告訴他……”我笑得苦澀,雖然說這些話是心有算計,但是,我真的很想找個人來說一下,一個人悶在心裏,心,漲得難受。“誰能想到,權傾天下,心狠手辣的董太師會因一個女子而痛不欲生?”我笑得苦澀,“你們應該也注意到我越來越嗜睡了吧,我會一天比一天嗜睡……直到……長睡不醒。”
“沒有……解藥么?”紅裳開口,聲音帶着顫。
“有。”
“那為何不吃?”一旁的青衣道。
“吃了,我便會什麼都忘了……忘了董卓,忘了一切……”我看向紅裳,“富貴榮華都是假象,萬人之上也不過是過眼雲煙,這郿塢早晚有一天也會化為廢墟,不如趁現在,你們拿了銀兩,好好出去找戶好人家嫁了,雖然亂世,總也比在這裏好啊。”
“多謝小姐好意,小姐待我們姐妹如此情深義重,我們姐妹也不是忘恩負義之人,我們一定會一直守着小姐的。”一旁,青衣執意道。
我微笑不語,轉頭看向亭外。
風雨……就快來了吧。
天色漸寒,轉眼間冬去秋來。
入了初冬,我嗜睡的癥狀一日勝似一日。
紅裳的態度收斂許多,甚至於對我關懷備至。
那一日董卓不在,郿塢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小姐,你怎麼在這裏?”見我躺在床上,紅裳一臉大驚小怪。
“怎麼了?”睜開眼,我睏倦地道。
“我剛剛在大門口見到小姐了……”
我微微一愣,貂蟬?
起身,我披衣走了出去。
果然,大門口,有一個女子,正抖抖縮縮冷得跳腳。
聽到我的腳步聲,那女子轉身看我,隨即笑意僵在唇角,她盯着我,一步一步向前,抬手,她冰冷的手撫上我的臉頰,“你認識我?我們長得好像!”
我吁了一口氣,剛剛見她那副表情,我還以為她認出我來了呢。
“嗯,我認識你。”我微笑。
“真的?”眼睛微微一亮,她一把拉住我的手,“我不記得很多事,義父大人又不常跟我說話,你告訴我,我是怎麼樣一個人,好嗎?”
“嗯。”不自覺地,我點頭。
“我只記得一個名字了,我叫樂樂吧?”她看着我,道:“還是……是什麼重要的人的名字?”
我心裏微酸,果然那個孩子,她也會心痛。
“嗯,你叫樂樂。”
“果然啊。”她有些得意地笑了起來,“我有沒有喜歡的人?”帶了一絲羞怯,她低聲道。
“喜歡的人吶……”我想起了王允,連那個深刻到用性命去守護的男子,也不記得了嗎?
那一回,她是那般聲嘶力竭地哭喊,她要用自己的鮮血洗去笑笑之名……
“嗯,因為我喜歡上一個人,我擔心……會不會在我失去記憶之前……有喜歡的人……”低頭,她紅了臉。
“沒有,你沒有喜歡的人。”我輕輕開口。
“真的嗎?”她抬頭,一貫蒼白的臉上有淡淡的紅暈。
“嗯。”我點頭,隨即微微一愣,因為我看到貂蟬身後不出十米,站着一個白衣的男子。
王允……
“那就好。”吁了口氣,她從懷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隻撥浪鼓,“我來找呂布的,你知道他嗎?遷來長安后,我去太師府找,他們說他常來郿塢。”
我怔住,看向那個一襲白衣,因站得太遠,而辨不清表情的男子。
我明白他為何會站在那裏了。
他是怕貂蟬……會遇見董卓吧。
他,終於會因貂蟬而有所擔心了么?
“我會告訴呂布,說你在找他。”看着貂蟬,我彎唇,“快些回去吧,這裏很冷。”
“嗯。”貂蟬點頭,微笑,“好。”
我輕輕拉着貂蟬的手,一起走到王允面前。
“許久不見。”王允仍是一襲白衣,笑得溫和。
“許久不見。”我微笑,“我身子不大好,那葯,現在也可以給我嗎?”
他看着我,溫和的眼睛深不見底,緩緩從衣袖裏取出什麼,他握手成拳,忽然遞到我面前,攤開手心。
晶瑩而透明的藥丸,散發著幽幽的香味,是忘情丹。
“改變主意了嗎?”看着我,他道。
伸手,我接過藥丸,卻沒有放入口中,而是藏入袖裏。
“謝謝。”我開口稱謝,“天色不早,你們回去吧。”
若被董卓發現貂蟬,又是一場麻煩。
只是王允,任你心再狠,也斷不會再拿這副模樣的貂蟬來達到目的了吧……
看着我,王允的神色有些複雜……只是當時,我終是未深究。
看着王允離開,我一頭栽倒在地,睡著了……
遠遠地,有一個人影沖我跑了過來。
“笑笑……你怎麼樣了?”呂布的聲音,他抱起我,飛奔回房。
睜開眼時,天已經黑了,董卓沒有回來,呂布正坐在我床前。
“醒了?”他瞪大眼睛看着我,面上無甚表情,縱使如今那般英武,他仍有一雙明亮的眼睛。
“你怎麼在這裏?”我開口,聲音有些啞,咳了咳,呂布遞過水來,我潤了潤喉,才好些。
“好久沒有見你了,還以為你都不記得我了……”淡淡地,他道,聲音沒有起浮,卻彷彿有些委屈一般。
除了那雙明亮的眼睛,眼前這個男子,沒有一點當年小藥罐的影子。
默默守護了我那麼久,卻什麼都沒有得到呢。
我幸福的時候,他會安靜離開,最多委委屈屈地抱怨一句,“為什麼不是我……”
我笑了起來,“樂樂來找過你,你知道樂樂是誰吧?”
微微有些尷尬地看我一眼,呂布急得站起身來,“貂蟬……她……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禁不住失笑,“那麼緊張做什麼?”
“其實貂蟬……也沒有那麼壞……”訥訥地,呂佈道。
“我知道。”我微笑,她是我的前世呢,“你呢,喜歡她嗎?”
呂布微微一怔,低頭看我,“我喜歡誰,你知道的。”
笑意有些掛不住,我在心裏輕嘆。
“奉先,你可不可以幫我做一件事。”抿唇,我道。
“可以。”連是什麼都沒有問,呂布一口答應。
“你幫我去洛陽……找趙雲。”
算算日子,這幾日便該變天了。昨日,樊稠告訴我,李肅和郭汜私下碰了面。那李肅便是那一日使了計謀令呂布殺了丁原的傢伙,據傳他對董卓不升他的官頗有微言。
能不能在歷史上動點手腳,就看這幾日了。
至少,呂布沒有為了爭貂蟬跟董卓打起來。
但是,歷史上董卓的確被呂布所殺。
所以……如果呂布不在長安,呂布便不可能殺了董卓……而且有趙雲來長安,婉公主說不定會收斂一些。
而我,也有時間交待樊稠準備一切事宜。
“好。”呂布應允。
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我都不知道,只一徑睡得迷迷糊糊,昏昏沉沉。
“笑笑。”有人將我擁在懷裏,輕喚。
我極其睏倦地睜開眼,是董卓回來了。
見是董卓,我便往他懷裏靠了靠,繼續睡。
“徐榮……是你殺的么?”耳畔,他輕問。
腦袋裏亂作一團漿糊,我無意識地輕應。
“我想也是,他當胸那一箭應該是你用銀箭射的。”董卓的聲音很輕,彷彿隨時會飄散在雲霧中一般。
我在他懷裏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睡。
“如果你是我的剋星……我,心甘情願。”耳畔,董卓輕輕喟嘆。
我無意識地彎了彎唇,睡得沒有知覺。
如果那一刻,我是清醒的,該有多好?
我會告訴他,徐榮之死,只是我向曹操提要求的籌碼。
我會告訴我,我寧可自己死,也決不傷他……
可……那一刻,我依偎在他懷裏,睡得安穩。
第二日醒來,我發現自己在董卓懷裏。
彷彿感覺到我在看他,董卓睜開眼。
四目相對,距離很近。
“早安。”我笑了起來。
董卓也揚唇。
這樣的感覺,真不錯,一早醒來,第一眼,便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人。
如果一直這樣,我便該是這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了呢。
他伸手,將我擁入懷中。
“我有事要跟你坦白……”他在我耳邊輕語。
“什麼?”我好奇。
“其實後來……我把那晚的事都想起來了。”他輕笑。
“哪晚?”我一頭的霧水。
“就是……你說的生米熟飯的那一晚……”
生米熟飯?我腦袋短路半天,這才想起,該是生米煮成熟飯吧,呃……
什麼?我訝異地看着他,他想起來那一晚什麼都沒有發生了?
“是啊,我都想起來了……可是……”他閉上眼,輕輕喟嘆道:“可是我想將錯就錯。”
我笑了起來,湊上前,柔軟的唇貼上他的。
他微微怔住,沒有動。
“笑笑,你越來越貪睡了。”董卓拂去我臉上的髮絲,輕聲道。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十分尷尬地發現,我竟然吻得睡著了……
“呵呵,冬眠啊……”我顧左右而言其他,食指的傷口如芒刺一般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