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龍鳳場的新貴們

一九二七年，龍鳳場出現了一批新崛起的有錢人。

首當其衝的便是李恪卿。此時人們不再叫他李少爺，人們叫他李司令，或者李老爺。其次是養蜂的李家。但悄無聲息地，人們把李家一脈忘記了。大家給了更多的敬重給李家的女婿“劉老爺”。劉二娃初為“劉老爺”那些日子，也有些飄。在鎮上置了宅子，還不清不楚地收了房小，半主半仆地放在宅子裏。直到這房小妾生下了兒子，才給了名分。李家對這些事也是睜隻眼閉隻眼，任由着他。反正李家靠劉二娃撐着，有房小也是無可厚非。只要李家大姐還是他劉二娃的正房太太，他劉二娃就還是他們李家的上門女婿。

潛移默化成李司令，李老爺。李恪卿靠的是夠狠，夠絕。龍鳳場那些苦哈哈一輩子好不容易買房置地的小地主們都吃過李恪卿的詐。但還不得不服氣，還得時時敬着他，順着他的意。人們恨李恪卿的同時，又記恨了林家。不是林家二少爺回鄉搞什麼民團，哪有李恪卿這號人？

而林家二少爺這些年的消息都在時有時無的家書里。

去湖南打了半年多的仗，一九二三年，來信說隨部隊去了武漢。自此音訊全無。

林家的雙胞胎長到五歲，還一次都沒有見過自己的爹。

李恪卿倒是打聽來點消息，卻也不確實。有說是在武漢陣亡了。又說是帶了幾個人叛逃，被捉住槍決了。總之不是好消息。李恪卿此時已經不太在意林紹沖是好是歹，他李恪卿靠了自己的聰明才智已經崛起了。之所以他不對外說起林紹沖這些事，也是讓大家對林紹沖保持一份神秘的敬畏感。這種敬畏感對他李恪卿百利而無一害。人們不是說他李恪卿是林紹沖的人么？林紹沖在外頭當了大官，就是他李恪卿的後台。就是王鎮長，脾氣上來了想收拾一下他李恪卿，也要前後一想，就謹慎了。

李恪卿還常去林家走動，對外保持一份林家二少爺在外頭風光無限，他又跟林家屬於踩不斷的鐵板橋的關係的錯覺。

只是兩下里都心照。

李恪卿現在來林家，再不謹小慎微，處處陪笑。林家也再不敢怠慢他。

林家小姐碧生，如今已十二。考了城裏的南軒中學，卻沒有去讀。因為她娘病了，病得很重。

起因是林家六月份辦了一場林老爺六十大壽的壽宴。

那天李恪卿喝了些酒，飄了。直呼了七姨太的閨名。

當時碧生領了一對雙胞胎在後院玩。李恪卿去後院如廁，完了出來碰到碧生。當時有點恍惚了，叫了聲“清梅”。碧生一愣，抬頭看到李恪卿，眼神立刻冷下去。也不糾正，也不搭話，一邊牽一個孩子往裏面走。李恪卿惱了，叫道，“什麼破孩子，見人連個招呼也不打！”碧生站住了，冷冷地說，“那也得有個人，才好打招呼。”“啊！”李恪卿狂怒，“你還敢罵我不是人？！你是要翻天了不是！看我今天不教訓你！”叫着往碧生跟前撲。七姨太一直在附近不遠，見此情景，護女心切，趕緊迎上來把三個孩子往身後藏。

李恪卿這一鬧，有丫鬟婆子立刻報的報老爺，護的護主，亂成一鍋粥。

林老爺往後院趕過去，正聽李恪卿罵得難聽，“……這賤人生的賤種！當年就是我不要的破爛貨……”六十歲的林老爺，氣性還是未減。衝過去呼了李恪卿一巴掌。

這一巴掌，把李恪卿打醒了。李恪卿愣怔了一下，又恢復了他的飛揚跋扈，撕破臉皮叫，“林老爺，你好！你好！你敢打我！你搞清楚點，我李恪卿這個臉，你打得起，你賠不起！有你難受的時候！”老楊帶了幾個家丁，推的推，拉的拉，把兩人好不容易分開，又出來找到李恪卿的隨從，讓把人送回去。

七姨太抱着碧生只顧着哭，一個字也說不出。林老爺被老楊拉着勸着送到書房坐下，氣恨難消。說，“他李恪卿當年是何光景？飯都吃不上。虧了紹沖給他找個衣飯碗，如今他威風了！前幾天竟然來找我收稻穀稅，還說幾年未交，要一次補清。被我回絕了，卻在今天來撒野！”老楊說，“二少爺也是重情重義，卻沒有看清他李恪卿的為人，養了匹白眼狼。”林老爺又想起二少爺，悲痛欲絕，道，“紹沖這兩年，下落不明，家裏沒個頂事的。竟受這些狗氣！”不禁老淚縱橫。老楊不知所措，吶吶勸了一陣。見林老爺稍微平復點情緒，想着外頭院子裏還有許多賓客，又急急出去應付。

羅老爺許久未見林老爺出去，又隱約聽到裏頭吵鬧，想着別出什麼事，見老楊出去，急忙拉了老楊打聽。

老楊大概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給羅老爺。羅老爺恨恨地說，“這姓李的不是個東西。林老爺的家小也敢出言無狀。這是要天打雷劈的做派。”又說，“我還是進去看看你家老爺，多少勸兩句，醒他些氣。”老楊道，“那就勞煩羅老爺了。”

羅老爺對林家熟門熟路，去了林老爺書房，兩下里見了禮，坐下，林老爺臉色黑紫，看着十分不好。羅老爺道，“若是順不過來這口氣，我讓世達過來，給你按按穴位，舒緩一下，如何？”林老爺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有你老兄陪我坐這裏，已經很好。”羅老爺道，“狗日的李恪卿！他爹當年聽說也不地道，擺了王老大一道，王鎮長這些年心意不平得很。看了你家的面子，容着他李恪卿胡作非為。他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敢太歲頭上動土。”林老爺道，“唉，老兄你不曉得。這些年大家都疏忽了，養虎為患。如今只怕王鎮長也奈何不得他狗日的了。他手裏養了一幫狗腿子，幫他到處征地收稅，繳糧納供。”羅老爺道，“那也是，但怎麼說，你我都是這龍鳳場觀音閣下的老太爺，他李恪卿再翻天，只要你我抱成團，他也動不了這些根基。”林老爺說，“說得就是。”兩人互相鼓勵了一番。又說起各自兒女。林老爺問，“世達今年也近二十了，終生大事怕是該辦了？”羅老爺嘆氣，道，“這個事，還有些為難。”林老爺問，“怎的呢？”羅老爺說，“世達自小跟王老大的孫女汝雲定了娃娃親。王老大家裏的情況你也知道，王老大死得早，汝雲她爹不成器。”林老爺道，“這世達的意思呢？”羅老爺說，“他只推說自己年紀還輕，不肯娶親。可是這樣挨下去，人家姑娘怎麼挨得起，也是二十歲的大姑娘了，過來催了好多次。應也不是，拒也不是。應了，世達不娶，拒，人家說你嫌棄人家落魄了。”

兩人聊了一陣，羅老爺見林老爺沒事了，起身告辭。

林老爺送他走到院外，返回來時，撞見七姨太在內院天井徘徊，不由臉一沉，吼道，“還嫌不夠丟人現眼。”七姨太本就心驚膽戰，擔心老爺遷怒。這被老爺一吼，直接就嚇得心膽俱裂。

回屋就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