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 第二十五章：雕像
古有鳥者，其名曰重明，狀如雞，鳴似鳳，眼有雙瞳。時解落毛羽，肉翮而飛，能搏逐猛獸虎狼，使妖災群惡不能為害……
大雨滂沱，在灰暗的天地之中，那尊重明鳥雕像孤單地站立，鳥首微微昂起，雙翅張開，欲有翱翔之勢。
宋無和朱泉玉穿着士兵的鎧甲，躲在一根翻起的鳥尾巴羽毛後面，小心翼翼地觀察着鳥背的情況。
“有點棘手，如果順利的話可以快速解決掉。”宋無看着那背上的駐守士兵，倒吸一口涼氣。
“老朱，準備好了嗎？”他向朱泉玉使了個眼色。
“好了。”朱泉玉亦用神情回復道。
二人點了點頭，然後將身上的雨水抖落，一個疾行，衝到駐守士兵那裏，幾下就解決了他們。
士兵們什麼都沒看清，只覺得兩道黑影劃過，然後就被打昏了過去。
“我還以為有多厲害，不過如此嘛，看來攝魂家根本沒意識到這個陣法的重要性。”宋無推開士兵的軀體，說道。
而朱長老卻不以為然：“攝魂家當年就是吃了重明鳥的虧，不然，黑塵早就是囊中之物了，如今重新攻入黑塵，作為仇家，即便是雕像肯定也不會放過的。可是如今只派一些小兵駐守，未免太過兒戲了。”
“我看未必，說不定重明鳥自帶威力，攝魂家對石像無法動手，只能讓士兵看守，如今已經過去了千年，他們也不知道這個陣法有什麼用，所以就沒怎麼放在心上，隨便派了些傀儡。”
“你這理由真的很牽強。不管怎樣，小心為妙。”
朱泉玉給了他一個無語的表情，然後又看向陣法。他用手擦去上面的雨水，轉過頭對宋無說：“趕緊記下來吧，然後返回洞穴彙報。”
宋無點了點頭，拿出布將陣法畫下來。朱泉玉則是站在一旁，他遠眺這座城市，昔日的繁華葬送在荒蕪之中，只有廢墟在雨中瑟瑟發抖，畫面看起來十分蕭瑟。他心裏不由得感傷起來，嘴巴輕輕地抖動着：“這是最後的翻盤機會了！”
朱泉玉伸出手撫摸這座雕像，雖然已經活了大半輩子，可這麼近距離地接觸還是第一次。雨水拍打在雕像上，發出清脆的“啪嗒啪嗒”聲。
朱泉玉摸着重明鳥上的花紋，耳邊回想着這“啪嗒啪嗒”，忽然眉頭一皺。
“空心的？”他有點不敢相信，急忙俯下身子用手敲擊鳥背，隨後傳來空曠而又清脆的聲音，還有微微的還有迴響。
“果真是空心的！”朱泉玉感到十分吃驚，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上有淡淡的黃色的痕迹，仔細一聞，是鐵鏽的味道。
“老宋老宋。”朱泉玉心頭有一絲不安，“你剛才說，這重明鳥是石頭雕刻成的？”
“對啊，是石頭，花了三年時間完成的。”
“它是空心還是實心？”
“當然實心啦。”宋無回答道。
“你確定嗎？”
“這有什麼不確定的，書上可都記載着呢。”宋無將布上的圖案和背上的對照一翻，然後揣在懷中，轉過身對朱長老說道：“我記好了，撤吧。”
只見朱泉玉一臉嚴肅地望向他，手指頭上淡黃色的痕迹被雨水衝掉:“恐怕……事情沒這麼簡單……”
“怎麼了？你這表情可不太對啊。”宋無也感覺到一絲不安，急忙問着。
“沒事，開個玩笑啦。”朱泉玉突然地笑起來，把宋無嚇了一跳，“瞧你的樣子。”
“你啊……”宋無無奈地搖了搖頭，長舒一口氣。
見宋無放心下來，朱泉玉也故作鎮定，畢竟這件事被他知道，以他的性格，一定要調查個水落石出才肯罷休，那時候將會有更多麻煩出現，此刻呆在黑塵中央區越久，那麼就越危險。
在兩人交談時，不遠處，一個沒被殺死的士兵艱難地拿出手裏的信號彈，用最後的力氣將它放飛，而後死去了……
此時，一道橘黃色的煙火在空中升起，劃破長空，將灰暗的天空照亮，那些巡邏的士兵望着信號彈，一齊沖向重明鳥雕像。
當那煙火慢慢升起，在空中綻放時，宋無感覺身後一涼，他轉過去一看。一陣雷鳴過後，鳥首上站着一個女子，頭髮隨風輕輕飄動，灰色的瞳孔里釋放出寒光。
“她是……孔顏？”宋無驚恐萬分。
“快走！”朱泉玉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急忙逃走，“我們被發現了，再遲一點就真的完了！”
二人從雕像上跳下，然後朝郊區趕去。
孔顏望着他們，並沒有追上去，身後，十幾道黑影射出，朝着二人的方向飛去。
大街上，傀儡士兵們緊緊追逐二人。就在他們剛轉過彎時，眼前赫然站着兩個人----上官華，雷光。身後腳步聲愈加逼近，宋無朱泉玉二人相互一看，立刻沖向對面。
朱泉玉一躍而起，手上火光凝聚，猛地飛向二人。宋無左手一揮，地面上開始結冰，並朝着他們快速蔓延。他右手控制着元氣，將寒冰之力灌入雨水之中，成為“冰雨”，狠狠地砸下來。
雷光剛要迎上去，突然間腳上一涼，他低頭看去，腳已經被凍住。頭頂上，那熊熊烈火撲過來，上官華雙手舉起，凝聚着護盾將火焰擋下。
見朱泉玉和上官對峙起來，宋無加大了力量，將冰往更上層移動。雷光一怒，手上雷電聚集拍向寒冰，努力制止寒冰的上升。
此時，朱泉玉將攻擊一收，一腳踢碎了護盾，冰雨撲面而來，砸在他們身上。上官華二人陣腳大亂，趁此機會，宋朱二人急忙逃走。
“前面是分叉路，我們分頭行動。”
“好的，你…保重！”朱泉玉說道。
“你也是。”宋無嘴角一揚，“比比看我們誰先回到洞穴。”
說完，那兩人朝着不同方向逃去。
他們都記得陣法的全部圖案，但預防萬一，將那布撕成兩半，一人帶一個，最後回到洞穴拼湊起來。
這是個約定。
雁塔樓上，墨風俯瞰着這破敗的中央區，以及朝不同方向逃竄的二人，嘴角抽搐着，微微慍怒。他的眼裏透出一股殺氣，在這灰暗的天地中瀰漫開來。
一道閃電從空中劃過，突然間墨雷凌出現在他身邊，懶洋洋地看着宋無朱泉玉，以及身後一大群笨拙的追兵。
“你不去追嗎？”墨風斜着眼問他。
“那你不去嗎？”
“我負責指揮，你們負責行動。”墨風說道。
“這樣啊，好吧……”
“等等……”墨風把頭轉過去，叫住了墨雷凌，“在你身上，我感到一絲氣息……”
墨雷凌在自己的衣服上嗅了嗅，問道：“什麼氣息，香氣嗎？”
“不，和墨羽一很像，或者說，和那群逃犯很像。”
“你是說…黑塵的人？”
“不錯，我習慣把這種氣息定義為……”墨風將腰中的刀緩緩拔出來，“背叛的味道……”
“你似乎很喜歡對自己人下手啊……”墨雷凌轉頭望向墨風，二人冷眼相對，保持沉默，此刻只有雨水拍在刀刃上的聲音。
雨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天空中，一片落葉劃過，在二人的視線里划走，雖然只是短暫的時間，卻足夠把對方完全遮住。
“一葉障目嗎？”墨雷凌喃喃道。
當葉子飄散，眼前的墨風已無影無蹤，墨雷凌嘴角一揚，朝前猛地一跳，頓時間，他原來站的地方出現了個大坑，坑上留着墨風的砍刀。墨雷凌在空中轉過身，手臂上雷電環繞，他朝着空中射出一道金色閃電，發出一聲悶響。
“擊中了？那麼，見好就收吧。”他走到塔的邊緣，一躍而下……
空中，墨風的手臂微微發麻，陣陣白煙從臂膀上升起，他大吼一聲，將砍刀召到手裏，他的眉頭跳動了一下，然後急忙追了上去。
“你為什麼不殺我？”
“我不知道。”亭子裏，墨羽一坐在石凳上，身體靠着石桌，獃獃地望着遠處的風景。
雨水拍打在樹葉上，發出“噠噠”的聲音，整座山的樹在風中一起搖動，沙沙作響，雨水混在一塊兒，嘩嘩落下。他抬起頭，望着漆黑的天空，眼睛裏有一些失望，“今夜無月，也無星嗎？”
“那你有什麼打算嗎？”
“這個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對於這兒，你還有多少記憶？”
“以前嗎？全不記得了，不過偶爾會有些畫面跳出來，讓我頭疼。”
“什麼畫面？”
“很多，有的是在一個庭院裏，院中大樹開花了，粉色的花，很漂亮。我和幾個年紀相似的人坐在一起。”
“聊天嗎，什麼內容？”
“好像是些瑣事，記不清了，只是很溫馨。”
“這樣啊，還有嗎？”
“有個畫面，我躺在山坡上，望着滿天星星，迎面清風拂過，對了，我身邊還有個女孩。”說道女孩的時候，墨羽一眼睛裏泛出一絲喜悅，“她的劉海遮住了左眼，挺神秘的，頭頂上別著綠色的發卡，喜歡穿白色裙子，還有腰間掛了個紫色鈴鐺。”
“她好看嗎？”
“我記不清她的長相了，只是，當微風吹過時，她坐在花叢里，莞爾一笑……”說到這兒，墨羽一也笑了，臉頰有些泛紅。
但很快，墨羽一臉色一變，表情很痛苦。
“怎麼了？”
“頭…好疼…”羽一捂住頭，“每次都這樣。”他跑出亭子，在大雨中試圖讓自己冷靜。
“好些了嗎？”
墨羽一躺在地上，任憑雨水拍打在身上，地上渾濁的水將衣服弄髒。
他大笑起來，笑聲里多了無奈與自嘲，腦子裏對以往的記憶一片空白。
“我是誰？”他暗暗發問着，自己活了二十多年，為什麼再早一點的記憶都沒有？沒了這些，感覺自己就不曾活過！
“好些了。”他終於平靜下來，回答道，雨水順着臉頰流下。
在亭子一旁的樹林中傳來些許雜聲，墨羽一坐了起來，謹慎地望向那片樹林。
“是誰？”
一個渾身是血的男子慢慢地從樹林裏走出來，然後癱倒在地上。
“宋無長老，他怎麼會在這兒？羽一，麻煩你救救他，拜託了！”
“救他？”墨羽一感到有些熟悉，他走過去將宋無抬起，放到亭子裏。
“黑塵的人居然敢來這裏？”墨羽一看着他說道，“不怕我殺了你嗎？”
宋無睜開血紅的眼睛，意識稍微清醒了一些，他喘着粗氣，把頭轉向墨羽一：“我若怕…就不會出現在你面前了。”他的語氣很弱，很吃力。
“這麼放心嗎？說，你來這兒有什麼目的？”
“羽一…你和他們不一樣，我能感覺得到，你…還有殘留的意識…和…人性…”
“你說什麼？”
他攥住墨羽一的手，說：“你…可以幫我…拯救黑塵嗎？”
“你搞錯了，我要毀滅黑塵，不會拯救它。”墨羽一試着掙脫他的束縛。
“你如果要毀滅它，還會和我說這麼多話嗎？”宋無吐出一口血，將懷中的布塞給他。
羽一遲疑着，不知道該不該接受。
“這裏面是…拯救黑塵的…唯一辦法…拜託幫我…交給議長他們。”
“這麼貴重的東西，你自己交吧。”
“不！”宋無吃力地說著，“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所以只能拜託你了！”他把布塞到羽一手中，慢慢站起來，手忍不住地抖顫，“羽一，聽從你內心最深處的選擇……”
他站了起來，吃力地邁出步伐，拖着傷痕纍纍的軀體走到雨中，鞋子摩擦着劃過地面，留下長長的血痕。墨羽一看着他的身影，不由得感到心裏一酸。
宋無轉過頭望着羽一，說道：“我可以確定，你和他們不一樣！不要覺得深淵離自己很遠，有時候，就在一個轉身……”
宋無看向前方，那片山林，閉上了眼睛，仔細聆聽下雨的聲音，嗅着風的味道。
“多美妙啊，可惜，再也感受不到了，子衛，你好好好活下去！”
宋無慢慢地跪倒在地，胸口處裂開一道口子，鮮血噴湧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