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 第二十三章:夢境
劉義走在洞穴的裏面,光線很暗,四周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假如閉上眼睛仔細聽,還能聽到心跳聲,以及水滴落下的滴答聲。
“這是什麼地方?”他心裏疑惑着,怎麼來到這兒的,這是哪裏,怎麼出去。
由於光線實在太暗了,劉義只能摸着牆壁走,全然不知道前面是什麼。
忽然,他一腳踩到水坑裏,把鞋子襪子都弄濕了,頓時,那股寒冷從腳底蔓延上來。
“該死!”他大罵了一句,然後這話的迴音就在洞穴中傳開。
劉義猛地定住不動,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他豎起耳朵,俯下身子,將其貼在地上仔細聽。慢慢地,一陣急促的步伐逐漸逼近,腳步整齊劃一,訓練有素,還有鐵器劃過地面發出的聲響。這聲音由遠及近,不斷清晰。
劉義站了起來,下意識地加快腳步,可是,他清楚地感受到身後的聲音不斷變大,越來越近,越來越響。他開始慌了起來,改快走為快跑,也不管看不看得清,走的對不對,路平不平,總之跑就對了。
而這一舉動帶來的卻是身後更加急促的追趕。
劉義不知跑了多久,身體早就支持不住了,突然眼前有道白光照進來,他喜出望外,急忙朝那裏趕去。
又是一個不小心,劉義摔倒在地,左腿膝蓋重重砸在地上,他立即爬起來,此刻也顧不上多少,逃命最重要。
他沖入白光之中,還未高興就失望了:眼前,是懸崖,而遠處戰火蔓延,巨大的重明鳥雕像在火焰中燃燒……
“這下糟了……”他心裏想到。
身後的腳步聲全部停止,他轉過身,只見劉安一行人提着刀,惡狠狠地看着自己。
“安兒…”劉義心裏頓時變得苦澀起來,他向前走了幾步,但劉安將刀舉起,指向他,一臉的冷漠和無情。
“劉義,你今天跑不了了!”說著,劉安一步一步地靠近劉義。
“既然如此,那麼你來吧。”劉義無奈地閉上眼,雙臂張開,靜靜等待刀鋒劃過喉嚨的時刻,絲毫沒有想要反抗的意思。
“呯”一聲清脆的聲音響起,劉義睜開眼,看着劉安的刀掉在自己腳邊,而人卻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這……”
“不用擔心,我救了你。”身後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
劉義尋聲望去,只見一個黑衣人,手握權杖站在不遠處,權杖上一顆綠色的寶石閃閃發光。
“多謝閣下救命之恩!劉義無以為報,待日後有機會,定當重重感謝!”
“劉長老客氣了,我救你不是要你回報。”
“那…不知道你要什麼…”劉義皺着眉頭。
“我來這兒,是為了徹底地拯救黑塵,拯救被蒙蔽的人。”
“若閣下可以救我黑塵,我願以生命作為交換!”
黑衣人搖了搖頭,說道:“不用你的生命,你能做的,就是聽我的話,這樣你就可以得到一個更美好、更強大的黑塵!”
“我要怎麼做?”劉義感到無比的欣喜,就像在寒冬之中找到了可以取暖木屋一樣,眼眸里充滿了希望。
“時機成熟時你自會明白的,到時我會與你再見…”說著,黑衣人腳下的地崩裂開來。
劉義一驚,從懸崖上掉下。他猛地從石床上坐起,額頭上全是汗水,後背也被汗水浸濕了。
“一個夢嗎?”他喃喃道。
劉義試圖活動活動筋骨,但左腿膝蓋突然傳來尖銳的疼痛,使得他放棄這個做法。看着纏上繃帶的膝蓋,他心裏不禁又嘀咕起來:“左膝蓋什麼時候受傷的,難道剛才發生的一切不是夢?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父親,你醒了?”小石洞門口,一個女子走了進來,望着劉義,原本緊張的神情頓時舒緩下來,“擔心死我了。”
“溫怡啊,我沒事。”劉義擦去額頭上的汗水,笑着說道,“只是做了個夢。”
“你又夢到大哥了吧……”劉溫怡(24歲)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心裏頓時有些憂傷。
“是的…安兒他…”劉義點點頭,沒有說下去,而劉溫怡也不再開口,這個話題未免有些傷感。
“劉義老弟啊,你可擔心死我們了!”突然,慕容坤雷光等長老闖了進來,望着蘇醒的劉義,他們放下心來,“剛才你中毒昏倒,膝蓋砸到鐘乳石上了,可把我們都嚇壞了。”
“煩勞大家費心。”劉義點了點頭說著。
“沈拓議長說,這段期間你好好養病,其它事情就交給我們吧。”慕容坤說道。
“那拜託了,對了,其他人怎麼樣了?”
“很不好。”雷光皺着眉頭,“醫護人員說這種毒雖然不難解,但是相應的藥材已經不多了,加上絕大多數百姓中毒,一下子治療進度放緩。”
“那該如何是好?”劉義聽着這情況,不免有些焦急。
“父親放心吧。”劉溫怡急忙走過去扶着他,“我們已經商量好,組成採藥小隊,在青壇山附近尋找藥材,以便解決藥材問題。”
“青壇山?”劉義一愣,“你們出去,可是外面的情況很危險,攝魂家並沒有停止搜捕啊!”
“老兄,這你就不用擔心了。”慕容坤說道,“我們有對策。”
“那…那就好…那就好…”劉義猶豫了一下,然後就像泄了氣似的,說道,“有對策就好。”
“行了,你還是多休息休息吧,我們就先走了。”說罷,二人就離開了。
“父親,我也先走了。”劉溫怡從床邊站起,往洞口走去。
劉義躺了下來,心裏很是疑惑,為什麼自己會暈倒呢,那個黑衣人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如果是夢,為什麼感受那麼強烈?如果不是夢,那又代表着什麼呢?
下雨了,山上的氣溫驟然降低不少,一股寒風吹來將雨水捲入亭中,打濕了墨羽一的衣服。也許是被凍醒的,墨羽一睜開眼睛,打量着四周,額頭上還有拳頭留下的紅印。之前被墨風他們抓住,他們擔心自己會趁機逃走,於是乾脆一拳頭把自己打暈,到現在額頭上還很疼。
墨羽一發抖着,體內元氣的不足使他無法抵禦寒冷。他爬了起來,打量着周遭環境。在模糊的視線中,他看到一個銀白色頭髮的女子朝自己走來。
“那是…”墨羽一一驚,急忙站了起來:“孔顏大人!”
“坐吧,這裏只有我們倆,不用在意禮節。”孔顏穿着浪紋白月裙,那灰色的瞳孔里依舊沒有多少生機,她一步一步走向對方,每個腳印都產生了淡淡的波紋,向四周散開。
“你怎麼看入侵黑塵這件事。”孔顏問道,“就像那些黑塵長老所說的,我們掀起了戰爭,許多人妻離子散。”
“我們在拯救黑塵,幫助黑塵復興,應該無可厚非,只是,戰爭有些不該,畢竟百姓是無辜的……”
“那假如是一個腐朽的王朝,民不聊生,你說,該不該用戰爭來解決?”
“王朝的腐朽根源在於當權者,如果能教化當權者認識自我,那最好不過了。”
“果然腦子裏還有墨家的思想嗎?”孔顏心裏小聲嘀咕着,繼續問道,“當權者遵循自己的天性和生活樂趣,而你說的教化就是克制自己的天性,做出犧牲。墨家注重人的自由,當權者也是人,這是否有矛盾了呢?”
提到“墨家”這個詞,墨羽一頭中劃過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讓他一怔。但他沒有多想,立刻回答:“國之利益,與人之天性產生矛盾,自當將個人利益犧牲,以求國之安康。這是責任。”
“話沒錯,就不知有多少人聽之踐之。若每日可以歌舞昇平,何必勵精圖治,反正國不亡即可。這就是人的本性,而想要根除,最好的辦法就是戰爭。現在的黑塵就是這麼個王朝,只有戰爭才能糾正它!”
“不,戰爭留下勝利者,他們打破舊有的王朝規則但成為了新規則的制定者,產生了輪迴,周而復始,直到下個勝利者的出現。戰爭不能徹底糾正,只有暫時性的勝利而已。”
“教化是潛移默化的,可當權者寧可信仰祖上教誨,或者不願受教,亦或者半途而廢,那不就功虧一簣了嗎?何況,你說的‘輪迴’就可以靠教化改變嗎?”
墨羽一思考了一下,說道:“教化使人覺醒,然後產生一系列的改變,越深刻,改變就越明顯,也越有力量。當這股力量達到高峰,足以翻天覆地。最終,山河不流人之血,不用一兵一卒而得到新的家園,豈不很好?”
“那你覺得,我們能夠教化黑塵當權者認識到自己的不足嗎?”孔顏轉過身望着亭外的風景。
風雨之中,山上霧氣繚繞,雨水濺入其中,頓時朦朧之感升起。樹葉上露水劃過,晶瑩的水滴折射嫩綠的倒影,配合著紅花上的露珠,彼此相對,一起滲入大地。
“他們把自己與外界隔開,從黑塵百姓的角度而言,我們是十惡不赦的罪人。”她又看向墨羽一,期待他的回答。
墨羽一走到亭子的柱子旁,望着山上風景,閉上了眼睛,嗅着風中的自然的味道,還有淡淡的血腥味。他又睜開眼,望着遠處一片狼藉的山坡,嘆了口氣。
墨羽一緩緩說道:“戰爭和教化,或許都是個辦法,假如使用得當的話。戰爭從產生的那一刻起就被定義成強者的符號。洗滌惡人和弱者,重新制定世界的規則,讓世界繼續運轉,偏向客觀,外界力量;而教化則是挖掘自我意識,自律,偏向主觀,內在力量。”
“你是想教化和戰爭并行了?”
“世界之初,各界都是簡單恬靜的田園生活,而時代的變遷打破了這種生活。不得不說,田園模式是基礎,而黑塵想一直維持這個模式,所以會選擇與外界保持若即若離的狀態,當下,武力已經打開黑塵的大門,接着就是思想教化了。”墨羽一面向孔顏,“這是種嘗試,一旦成功,就是突破!”
“攝魂家推崇的是‘戰爭即法則’的‘正攻’思想,而黑塵中最具代表的墨家強調‘教化至上,廢棄武力’的‘禁攻’思想,你這觀點算什麼?”
“正義戰爭可以有,侵略戰爭不可有,自衛戰爭可以有,兼并戰爭不可有,那乾脆叫‘非攻’吧。”
“‘非攻’?”
“對,就是‘非攻’!我不否認戰爭,也不依賴戰爭,用戰爭發揚正義,用教化感悟世人,讓天下人‘兼相愛,交相利’,那便最好不過了。”墨羽一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這些話完全是自然而然地說出來的,沒有一點思考。
“假如墨家交給你,那又會是什麼樣呢?”孔顏喃喃道。
孔顏走到墨羽一身邊,盯着他,灰色的瞳孔中泛起陣陣波瀾,一股黑色的氣息流轉開來,猶如深淵一般寒冷飄渺,彷彿可以將他撕裂。而墨羽一此刻也有些不安,四周變得寒冷許多,就像站在冰天雪地里一樣,刺骨的風灌入他的身體。一股突如其來的殺氣掩蓋住雨水,緊緊扼住他。
墨羽一驚恐地望向孔顏,不自覺地後退了幾步。
“所以你不要隱瞞,讓那些人知道,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拯救。”
“是!”他回答道。
孔顏退後幾步,身體慢慢消失,直到徹底不見。墨羽一這才舒緩過來,胸口的大石頭被挪開。他擦掉額頭上的汗水,望着周圍,雨還是那麼大……
曾經,議事廳是黑塵的驕傲,中央區是黑塵最耀眼的地方,而此刻只剩下蕭瑟和破敗,在煙雨之中,在茫茫廢墟之中,重明鳥的雕像立在那裏。那轟然倒塌的繁華,如同一種榮耀的消失,把人們的自豪感摧毀得一乾二淨。如今,那熱鬧的街道上只有冰冷的傀儡在漫無目的地遊盪。幾個士兵在周圍巡邏,來回走動,看守十分嚴格,沒有絲毫空隙。
不遠處,與重明鳥遙遙相對的雁塔樓上,宋無和朱泉玉望着雕塑,陷入了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