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此生一別
她微微睜開眼睛,有些慵懶地看向他。
然後,他額頭忽然貼下來,與她的前額相貼,一字一句地說:“宋初,再穿一次連衣裙給我看吧。”
宋初後頸微微一熱,側過身看着他,男人眼底帶着淡笑以及懇求。
她愣了下,旋即笑出了聲:“你這是怎麼了?”
他低頭理着她髮絲上的結:“只是覺得你穿紫色的裙子在花海里很美,想再看一次。”
宋初伏在他膝蓋上沒說話。
後面幾天直到周末,譚九州都很忙碌,每天早晨就不見人影。
又似乎是知道她會留下陪孩子過生日,對宋初的管控也鬆懈了許多,有時甚至家裏只有打掃衛生的傭人,沒人看她。
宋初雖然沒想過逃跑,但這裏對她而言,仍然是敵方的據點,她還是得先找到自己人。
好在這幾天,小白都沒被譚九州帶走,那孩子也精明得很,知道譚九州管控鬆弛,便找各種理由回大宅來,跟宋初見上面。
每次聊上十分鐘左右,便於宋初了解外面的情況,以及溝通之後的打算。
“譚九州要帶你們去西郊的薰衣草花海?”
“對,估計會在外面住上一晚。”
“什麼時間?”小白蹙眉問:“唐淵那邊,已經有點等不及了,他準備這周末就動手。”
宋初倒吸涼氣,“動什麼手?他是不是瘋了,之前在柬國那次吃的虧還不夠嗎?他還想再搭一隊人進來?”
小白捂額沉沉嘆氣:“初初姐,你也知道他是擔心你。聽許擇的人說,唐淵哥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覺,可慘了。”
宋初皺着眉頭,有幾分埋怨的心思:“跟他說過我在這裏吃好穿好,不必挂念。他有那心思頭腦,不如好好思考對策。”
小白無奈地聳聳肩,看到宋初床邊的藥瓶,不由好奇地拿來一瞧:“你這是吃的什麼葯?”
“……”宋初想阻止卻已來不及。
小白在貧民窟沒學過認字,認得的字不多,些許吃力地讀着:“緊急……”
宋初打着哈哈,把藥瓶收到懷裏:“緊急治療失眠的葯啦。”
小白還十分單純地拉着她問:“初初姐你還失眠呀?但我看你氣色挺好的呀,每天都睡到中午才起床呢。”
宋初心裏腹誹,當然到中午才有力氣起。自從給譚九州開葷之後,他每天吃了壯陽葯一樣地折磨她,不昏不休,每回都咬着她的耳朵質問他是誰,要她狠狠喊出他的名字,弄到大半夜她才能睡去。
這男人只有在床上才有如此惡趣味,一下床又是一副冷淡疏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
兩個女孩殊不知,談話內容都被身後一小型監控給探測了去。
電腦屏幕里,譚九州手背抵着下頜,目不轉睛地看着宋初與小白談話,靜靜喝了口茶。
旁邊的尚忍簡直震驚,指着電腦屏幕,手指顫抖,眼睛裏盛着怒氣:“這……不會吧?小白竟然是……我一直以為她是個心思簡單的女孩,怎麼都沒想到她頭上!”
譚九州淡淡關掉電腦看向尚忍:“讓你準備的東西的都完成了?”
尚忍表情歸於平和,對他微許鞠躬:“這十多年的賬目清單都已經列出來,分別放在文件夾里,包括向警方自首假扮唐清林的證據,也都齊全了。”
他閉了下眼睛,眼皮沉重晦澀,“其他兄弟們呢?”
“錢和房產已經變現分發下去,讓他們各自離開,他們都表示晚上想請您吃頓飯,畢竟這麼多年……”
“不必吃了。兄弟一場,合作共贏,最後以這種方式散局,是我對不住他們。”譚九州手指尖緩緩拂着眉心,又看向尚忍,“包括你和尚勉也是。”
尚忍心頭一驚,頓時肩上擔子沉重,屈腰壓低聲音說:“九爺,您千萬別說這樣的話,從跟您第一天起,就想過會有這一天,是早是晚,我們都尊重您的選擇。”
譚九州饒有興緻地挑了挑眉,後背靠在老闆椅上,慢慢睜開眼睛。
手機屏幕陡然亮起來,女孩站在薰衣草叢裏,轉身對他露出微笑。
……
宋初覺得很奇怪,譚九州每天突然變得很閑,早晨不論多晚起床他都在家,甚至有時還會給她做午飯,外面的園圃也種上了他的一片小黃瓜。
這種類似於夫妻的同居生活,讓她感覺怪怪的,可每回問他,他只是說想有更多時間陪伴嶠嶠,讓他有父母疼愛的感覺。
宋初心裏一直隱隱有種不安感。
直到周末,約定前往郊外薰衣草園區的那天,一家三口開車前往,就連尚忍和尚勉都沒有一起前往。
宋初穿上了那條紫色的小裙子,她也是沒料到譚九州還給她留着當年穿過的那條。
這麼久過去,她身材豐腴了些,腰的部位變緊了許多,讓她前凸后翹的身形尤為明顯。
譚九州一看眼睛就熱了,喉嚨不安分地滾了下。
果然上車時,他手就不安分地與她的手纏上,低頭在她細白手背上吻咬了下。
她癢得差點叫出聲,嶠嶠在後座用ipad學英語,宋初只得咬牙承受着,狠狠捏他的皮肉以示警告。
到達南郊,嶠嶠都已經睡着過去,宋初正準備側過頭去叫孩子,手腕卻被駕駛座的男人扯了去,人一下倒入他的懷裏,小腰被他攬住,他唇瓣覆吻上來,又急又熱的。
宋初料到他會犯渾,任他吻着沒有掙扎,卻總覺今天的氣氛不對勁。
他的唇瓣有點顫抖,先是一番熱烈后,蜻蜓點水地吻了她一下,然後手掌捧着她的臉,深深與她凝視。
“怎麼了?”
她咬着被他吻腫的艷紅嘴角,輕怨的眼神。
他說:“再看看你。”
宋初手掌推搡他:“有什麼好看的,趕緊下車啦。”
她人跳下車,腿是軟的,扶着車門站穩,轉身開後車座,把小嶠嶠從裏面抱出來,晃晃他的小身子:“小嶠嶠,太陽都快曬屁股啦,醒醒,我們到了。”
嶠嶠慢悠悠睜開眼睛,還有點沒睡醒,朦朧眨了眨睫毛:“爹地呢?”
她把孩子放下來,讓他小身子貼着自己,“爸爸在拿野營用的帳篷,支一個燒烤架,我們晚上可以在這裏吃烤串串咯。”
“唔。”嶠嶠抓着她的小手指,這片薰衣草園吸引了不少遊客觀賞,又是周末,整個薰衣草園都是拍照的旅客。
他們找半天才找到一個野營的地點,把豪華大帳篷搭好,比旁邊遊客的要大出好幾倍,怪顯眼的。
嶠嶠光着小腳在裏面躥來躥去,顯然從沒出來郊遊的他此刻歡脫無比,脫韁的野馬一樣,一下躥到薰衣草叢就不見了影。
宋初連忙拎起鞋子追上去,笑着喊他慢點,不一會,嶠嶠就從某個高聳的花叢里冒出頭,手裏抓着一隻撲騰翅膀的蝴蝶,像得到勝利的寶藏:“大福蝶!”
宋初跟上去,微微喘氣看那沒力氣的小生物:“早上下了場雨,很多蝴蝶都被打落飛不起來了。”
孩子眼珠子一轉,低着嫩嫩的小手,把蝴蝶放在一片樹葉上:“福蝶福蝶,你休息一會,要重新飛起來哦,你的爸爸媽媽還在等你回家呢,加油啊,加油。”
他說著捧着小臉蹲在花叢邊,明亮的大眼睛裏儘是期待與清澈。
宋初連忙拍了拍旁邊的譚九州:“手機,手機!”
男人一怔,把手機遞給她,便見宋初解開鎖屏時,看到那手機桌面愣住,回頭看了他一眼。
視線交匯,譚九州眸中流淌着淡淡溫笑。
她心臟驟然一怔,這七年前他們一同去看薰衣草的那次,她沒料到他拍了照片,還設成了手機桌面。
宋初輕舔了下唇角,裝作沒看見地打開相機,拍下嶠嶠抱着膝蓋看蝴蝶的模樣,把手機還給他:“記得把照片發到我微信里。”
譚九州拿着手機往後倒退,舉起相機對着宋初,微笑着說:“你站在那別動。”
“??”她頓時愣住,隨後下意識用雙手去擋,卻已經來不及。
一張照片咔嚓記錄下她氣惱卻又可愛的模樣,嶠嶠蹲在後面專心研究蝴蝶。
畫面里兩人各做各事,卻有種難以言喻的和諧感。
譚九州滿意一笑,把照片設成新的桌面,心滿意足:“準備吃飯吧。”
中午是燒烤大餐,薰衣草園裏有專門的燒烤架,自帶食物和蘸料,升起火就可以開始烤。
譚九州站在燒烤爐旁邊賣力,烤得英俊的臉都變成灰黑色,仍然樂此不疲,把烤好的肉都放進宋初碗裏,蔬菜菌類都交給譚星辭。
宋初把大蝦剝好放到兒子碗裏,譚九州側眸看了眼,淡聲說:“我也要。”
說完,還特別理所當然地張嘴,一副嗷嗷待哺的表情。
“……”
宋初咬唇忍下,利落地剝好一個烤大蝦塞在他嘴裏。
他一口咬住,同時還故意含住了她的手指,曖昧吮着上面的汁,眼神沾染幾分慾望的笑容。
“!!”宋初狠狠把手指抽出來,嫣着臉擦手指,緊張地看旁邊的嶠嶠,他正吃得香甜,完全沒注意到他們。
吃過午飯,宋初肚子撐得不行,胳膊搭在眼前,肚蓋着薄被,露出一雙腿在帳篷外面,很快就進入夢鄉。
燒烤台的大草坪上,有爸爸媽媽帶着孩子在飛奔着放風箏,一家三口的模樣特別美好。
譚九州抱着膝蓋與兒子並肩而坐,父子倆都是不愛說話的類型,只是這樣默默坐着,也並不覺尷尬。
譚九州回頭時,見嶠嶠目光艷羨落在那一家三口身上,目光微眯,沉吟良久問:“想玩風箏了?”
嶠嶠一愣,擺擺手,把下巴抵在膝蓋上不說話。
譚九州平靜地開口道:“嶠嶠,爸爸要跟你說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認真聽好了。”
孩子怔住,突然感到爸爸身上有種不尋常的氣息,在他六年多的小生命里,爸爸從沒用這種語氣跟他說過話。
平靜、沉淡,彷彿已然看淡一切的態度。
“你以前不是總問尚勉和家裏的阿姨,你媽媽在哪裏嗎?”譚九州眸光淡淡的,開了一瓶啤酒,放在唇邊抿了口,薄唇旁沾了點沫。
譚星辭睜大烏黑明亮的雙眼。原來爸爸都知道?他總是看別的小朋友有媽媽接送,中午也能吃到媽媽的愛心便當,可他從來都只有家裏的阿姨。
他對爸爸一直抱有恐懼感,不敢問他,於是問遍了身邊能見到的所有人。
可他們的回復都是同情而無奈的微笑,捂住他的小嘴說,千萬別在爸爸面前提起這件事。
久而久之,他的小小執念埋在心裏,沒再向誰提起過。
可如今爸爸又突然提起,嚇得譚星辭小心臟亂跳。
譚九州微笑別過頭,看向帳篷的位置,用力揉了下嶠嶠的毛腦袋:“看那邊,等會她醒來,去喊一聲媽媽給她聽。”
嶠嶠懵的,一下沒明白懂爸爸的意思,但很快就懂了。
霍地一下站起來,小屁股上沾着草,他渾然不顧,捏緊小拳頭:“爹地……是真的嗎?豬豬是媽媽?!”
“對。”譚九州溫然一笑,一陣和煦暖風吹來,將他的聲音傳入嶠嶠耳中,“那個字念初,你媽媽叫宋初,宋詞的宋,初心的初。”
……
宋初這一覺睡得昏昏沉沉。
睜開眼睛時,天色已近傍晚,周邊其他旅客全都不見了,空蕩蕩的草坪上,竟然只剩她一人。
她懵了那麼十幾秒,以為自己在做夢,狠狠掐一把,現實仍在眼前。
一股巨大的恐懼感籠罩上心頭,宋初連忙站起身大喊:“譚九州?嶠嶠?”
“嶠嶠——”
“譚九州——”
空蕩草坪上只有她的聲音在迴響。
譚九州不在讓她頓時失去了安全感,竟忘記自己是被囚禁的人,沒有重獲自由的喜悅,她此刻只是覺得害怕,很想回到他身邊。
但很快,不遠處傳來幾人奔跑的聲音,愈來愈近,且不止一兩人。
宋初下意識躲藏起來,卻聽那聲音越來越近:“唐隊!看到前方的大草坪了!”
然後,就聽嶠嶠糯嘰嘰的聲音,學着那聲音喊道:“唐隊!我的媽咪就在那邊!”
宋初心裏陡然一驚,唐隊?
難道是唐淵來了?
同時,她又以為自己聽錯了,那聲音確實是嶠嶠沒錯,他剛剛喊了自己什麼?
媽咪?
宋初下意識走出去,正迎上一隊身穿制服的人,為首的是抱着嶠嶠沖在前面的唐淵。
他一身墨藍配雪白的警.服,英氣的身形挺拔而氣質,看到宋初時,男人冷硬黝黑的眼角有幾分薄紅,帶着噴發欲出的情緒,大聲喊:“宋初!”
“媽咪——”
那一聲響,震得宋初心臟都快停了,她大腦嗡鳴,雙腿忽然發軟。
她知道自己得救了。
一群人頓時圍上來,都是熟悉的面孔,許擇、小白,以及她的隊友們,飛奔上前查看她的情況。
唐淵焦急握住她的肩膀,目光深切地看着她:“你有沒有受傷?”
宋初木訥地搖頭。
“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她再次搖頭,木木的。
醫療隊的小鄭說:“唐隊,看樣子初初姐沒有外傷的樣子,我們先把她帶回去吧!”
唐淵點點頭,抓住宋初的手,指了下旁邊矮小的小豆丁說:“是你兒子帶我們找到你的。”
宋初恍然地低頭看去,大腿上立刻抱上一對軟軟的爪子。
嶠嶠仰起小臉看着她,眼睛裏閃着珠光般,甜甜地喊她:“媽媽!媽咪!娘親!”
宋初訥然,慢慢蹲下身,摸着他如玉一樣的小臉蛋,問:“你……喊我什麼?”
他跳着蹦進宋初的懷裏,將爸爸告訴他的話,一遍遍地在她耳邊說:“媽媽!你是我的媽咪!我的媽咪叫宋初!宋詞的宋,初心的初!”
那一瞬間,宋初的眼淚狠狠滾落,她收緊手臂抱住他的孩子,她錯過了六年時光的孩子,愧疚地說:“是,我是媽媽!媽媽對不起你,丟下你離開了整整六年,甚至在相遇時都不敢告訴你實話,怕你恨媽媽,怕你討厭媽媽……”
她泣不成聲,像淚人一樣把他緊緊擁進懷裏,心口那處,六年的縫隙終於被填補上。
只是,似乎又有什麼地方缺了一塊。她此刻很滿足,兒子回歸,而她也回到大部隊的身邊。
可是……
她抹了把眼淚,正要開口時,嶠嶠忽然掰過她的腦袋,在她耳邊上輕輕地說:“媽咪,爹地走前要我跟你說兩句話。”
宋初一怔。聰慧如她,抬頭看看唐淵,再看向兒子,心裏隱隱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
捂緊嘴唇,有幾分顫抖,喉音無聲。
“他要去辦一件很重要的事,此生一別,不知下次什麼時候才能再見,他說,希望你能不要忘記他,”
孩子的聲音稚嫩卻輕,一字一句敲在她心坎上,“爹地還說,他很愛很愛你,勝過世界上的所有一切。”
……
宋初知道譚家被徹底傾覆,是當晚從唐淵嘴裏聽說的。
彼時,她正和團隊裏的人給嶠嶠過七周歲的生日。
精心籌劃了幾天,幾個男人扮演嶠嶠最愛的復仇者聯盟,讓嶠嶠矇著眼睛走進房間,再忽然掀開眼罩,給他這個巨大的驚喜。
那天宋初定了三層大蛋糕,跟嶠嶠一起切了,分給所有的朋友們。
然後,宋初又給嶠嶠切了一塊,遞給他說:“歡迎我七歲的小寶貝,以後,媽咪要向你多多指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