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2017 八面
朋友。
曉敏和鄭言又做了兩年的朋友。
兩年的時間曉敏成長了很多,自從下定決心做一個獨立的女性,她不久之後就堅持自己一個人搬出去住,雖然父母親強烈反對,最終曉敏如願以償。沒有了家裏的寬敞舒適,一個人租了一間單間公寓住在離公司不遠的地方,閑暇無事的時候一個人做飯,看着精美的菜肴內心滿是愉悅感。曉敏又考取了注會,明天就準備離職了,離開這個原本父親安排的工作,靠着自己的能力去一家更好的會計事務所。她很滿意現在的生活,雖然一個人有時候會孤單,但是她恬淡的性格不會覺得這樣的生活有什麼不適,反而可以享受安靜的快樂。至於感情方面,爸爸媽媽雖然一直介紹很多對象,曉敏挑着看過幾個,也都是草草便杳無音信了。
鄭言的生活也是波瀾不驚,女兒一周多了,小名叫小丸子,很可愛。鄭言每次一回到家都喜歡把女兒抱在懷裏,任由女兒把自己的鬍子,自己也很快樂。只是,工作上在官僚化的國企里,鄭言並不太開心,那些家庭優越的同事把他當作鄉下來的鳳凰男,而工作能力再強也沒法在職位上獲得提升。能夠在工作上取得進步的大多是領導的子女,漸漸的鄭言在工作上越來越心灰意冷。他不是一個甘於平凡的人,有時候和妻子談到自己工作的困惑,妻子寬慰他:“咱們都是農村出來的,能夠有現在的生活已經很知足了。”其實看看自己這個家,即使再多的煩惱在抱起女兒的那一刻,一切煩惱都煙消雲散,剩下的只是滿心的歡喜。鄭言的媽媽也到城裏幫夫妻倆帶孩子,婆媳關係有時候會有些矛盾,鄭言忙着兩頭忙活,總是保得一家安寧。鄭言時常感慨:是啊,現在的生活是挺好的,我應該知足了。可是在鄭言的內心深處,他也總在彷徨,似乎內心依然有一股渴望,渴望有一份事業,並不完全為了金錢,只為了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不負今生所學。
結婚之後,鄭言和曉敏就再也沒有見過了,偶爾幾個月會通個電話,微信問些好,一切都是朋友正常的樣子。彼此不再提起曾經的情感,彷彿那都不存在一般。鄭言很高興看到曉敏的成長,成為越來越獨立的女性,言語中所展現的那個女孩已然和從前那個怯懦的女孩完全不一樣了。然而,鄭言每每想起自己這幾年,完全沒有一點的起色,依然在死氣沉沉的公司做着死氣沉沉的工作。唯一不變的是,曉敏生日那天,鄭言的禮物總會如期而至,談不上貴重,依舊是用心的小物件,在曉敏不經意間,自己家裏有了太多他的禮物,從喝水到吃飯,甚至到洗衣服,所有的物件都是鄭言精心為她做的。
曉敏收到了鄭言的信息,說全家要來X市度假,一起吃個飯,曉敏熱心地說道:“我來安排飯局。”
又是一句熟悉的問候:好久不見。
這是一家寧靜精緻的餐廳,菜品是典型的X市的海鮮,味道清淡鮮美,用餐的時候氣氛其樂融融,林姍姍不知為何看曉敏第一眼起就對她有了戒備的心態,這或許就是女人的第六感。曉敏把小丸子從鄭言懷裏接過來,咿咿呀呀的小女孩並不認生,很適應曉敏的擁抱。曉敏看着眉眼間和鄭言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孩,心裏有誰不出的喜歡。
曉敏一般逗弄小丸子,忍不住讚歎:“真可愛,都說女孩像爸爸長大了是大美女,還遺傳了媽媽的酒窩,你們倆的優點都遺傳下來了,真是太令人羨慕了。”
林姍姍客氣道:“除了長得可愛了些,在家裏就變身大魔王了,一點女孩樣都沒有。”
曉敏真心喜歡小丸子,用着她所有最美的詞彙讚美。
話題轉到了工作上,鄭言坦然道:“這些年在國企工作,感覺自己的銳氣都被消磨殆盡了,面對一眼就能望到頭的工作生涯,感覺自己的人生也是一眼就看到了終點,這種感覺好可怕。真羨慕你,能夠在工作中一點點進步,一步步成長起來,現在的你和兩年前的你都不像是一個人了。”
曉敏沒有細想,站在朋友的立場認真道:“如果真的讓你感覺那麼難受的話,為何不嘗試走出去,再拼搏一番,以你的能力不應該被困在小小的公司里。”
曉敏言者無意,林姍姍聽者有心,曉敏的話讓她心中感覺很不舒服,現在來之不易的生活是她一個含着金鑰匙出生的女生所不能體會的,她憑什麼對鄭言指手畫腳。她不悅道:“言只是瞎感嘆罷了,我們這樣的家庭哪裏能讓他輕易捨棄工作重新去社會漂泊,畢竟他年紀也不大了。我們都是從農村出來的,奮鬥了很多年才有了這樣的生活,我們還是很滿意的,不是你一句走出去輕描淡寫就能給他指一條道路的。”
曉敏好像知道自己可能失言了,在鄭言面前她從來不會掩飾自己的心思,她抱歉道:“不好意思,習慣了跟他實話實說了,只是我是真心覺得這一份工作配不上他,他很有才華。”
林姍姍臉色微變:“你不了解我們的家庭情況,我們已經在P城定居了,今年剛剛搬進新家,每個月要還房貸,還有小孩子要養,工作對於我們來說是養家餬口,不僅僅是認為自己有才華就能夠到社會上去冒險,萬一失敗了呢?”
鄭言瞧出了兩人言語之間的微妙氣息,趕緊勸林姍姍道:“我自己未來的路自己能做選擇,跟朋友談談心意又不是真的立馬要去辭職。雖然我從心裏面厭倦了這樣一成不變的工作,但是我依然很珍惜它對我們家庭的意義。不過快而立之年了,有時候我也時常在想,我自己究竟要的是什麼?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都是為了別人在活,要是哪一天我真為了追求自己的事業捨去這份工作重新去闖蕩,我也希望你能支持我。”
林姍姍聽着鄭言的語氣護着曉敏,心頭怨氣更大了,生氣道:“如果你真要辭職,我就跟你離婚。”
曉敏不知所措,好像是自己做錯了,一個勁說道:“對不起,對不起。”
鄭言坦然道:“你不用道歉,我們只是談談生活的困惑罷了,你不過是在朋友的立場給一些建議,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未來如何選擇總是自己決定的。”
林姍姍滿心委屈,眼淚在眼眶打轉,小丸子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氛圍的怪異,哇哇大哭。
鄭言懷抱着小丸子,耐心地安撫,輕聲對林姍姍說道:“我們見過一樣的風景,知道生活有多艱辛,但是我們也都有過夢想,對這一份工作我真的厭倦了,厭倦了一成不變的工作方式,厭倦了爾虞我詐的人際關係,很多時候並不是工作有多繁重,而是心真的很累。從小到大,我都很努力,學習很努力,上大學打工也罷讀書也罷,都是用盡了全力去奮鬥,工作了我也比很多人都努力,可是最重得到的並不是我想要的生活。生活是一座圍城,如果有一天在圍城裏真的無力掙扎了,我真的想出去看看,我是希望你能支持我,相信我有能力能夠闖出一片天地。”
林姍姍聽了鄭言的肺腑之言,沉默了。空氣頓時都凝固了,只剩下小丸子越來越弱的哭聲,哭着哭着,小丸子就睡著了。
一場並不算愉快的晚宴,曉敏滿心的愧疚,為自己的失言給林姍姍道歉,可是心底的敵意讓林姍姍的心裏對曉敏產生了芥蒂,隱隱在心裏種下了一顆惡的果實。
不知道是不是和這一次X市的旅行不愉快有關,林姍姍對待鄭言的態度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時常通過各種渠道去打聽鄭言和曉敏的事情,彷彿是福爾摩斯查案一般,要在他們的關係中找出些情愫的蛛絲馬跡。
林姍姍不依不饒追問鄭言:“你說男女之間有沒有純友誼?”
鄭言知道她意有所指,平靜道:“看人吧,對有的人來說有,對有的人來說沒有。”
林姍姍對他的回答並不滿意:“你和初曉敏就真的只是純粹的朋友關係嗎?”
鄭言坦然道:“只是朋友。”
“以後我不要你跟她來往了。”
鄭言無奈道:“我朋友原本就不多,再說了我平常和她也很少聯繫,你何至於這樣。”
“我就是不允許你跟她來往了,她看你的眼神和別人不一樣。”
鄭言沉默了,然後心平氣和將自己和曉敏之間發生的種種往事都和她說了,沒有任何隱瞞,包括當初李詩文在讓他做選擇時候,其實當時他無法做出選擇,就是已經做出了選擇吧。
林姍姍聽了他們的故事,心中醋意大發,歇斯底里道:“那更不允許你和她再有任何聯繫了。”
鄭言平靜道:“我說的那都是往事,過去的事情我也都放下了,現在我的心思都在這個家裏,在你身上,在小丸子身上,和她我一直只會是朋友關係,只是偶然間問候一下。我把所有的往事都告訴你,是真正想向你打開心扉,而你為何要逼我做選擇呢?”
林姍姍憤怒摔門而出,回了娘家。
鄭言很害怕面對她的丈母娘,一個性格強勢的農村婦女,價值觀完全和鄭言不在一個世界的人,可是在母親的一再催促下,鄭言只得去娘家面對丈母娘,把老婆接回來。結果,鄭言連家門都不曾進去。
鄭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竟然帶着林姍姍見了曉敏,或許自己感覺和她之間坦坦蕩蕩,並無不妥,可是在林姍姍的眼裏就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家庭的紛爭讓鄭言對生活愈發失落,原本沉悶的工作堅持下來的最大原因是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而現在家失去了溫暖,工作愈發讓鄭言感到失望。雖然一份年薪18萬,公積金又很高的工作對鄭言而言,對這個家而言是不可或缺的,只是鄭言回首自己這些年來,自己除了渾渾噩噩,似乎不曾有一點進步,和朱鵬比也罷,和曉敏比也罷,和大學的很多同學比的話,他都跟不上他們思維的潮流。他開始恐懼、害怕,曾經自己是同學裏面思維最活躍的人,思想是緊緊跟緊時代的人,在心灰意冷之下,鄭言一怒辭職,準備重回B市,過去二十幾年自己總是為他人活,而從今天開始,他想為自己活。
原本就緊張的家庭關係又迎來了一記重擊,林姍姍對鄭言徹底失望了,不再和鄭言溝通,只發了一條短訊:我們離婚吧。
鄭言甚至被自己的母親打了一巴掌,從小到大都無比乖巧的鄭言竟然會如此任性捨棄了工作、拋棄了家庭,這是母親對鄭言的看法。母親逼着鄭言回單位和領導說說情,讓鄭言回去上班,鄭言毅然決然道:“尸位素餐的工作我受夠了,我大二十幾歲了,再過幾年也許我連辭職的勇氣都失去了,趁我現在還有一點勇氣讓我去拼一把,闖一闖,媽,相信我能夠做得比原來更好。”
母親在無言的哭泣中沉默,懂事的兒子是更懂事了還是更不懂事了。
林姍姍提出離婚,態度很決絕,在母親的要求下,她極其不舍放棄了小丸子的撫養權,母親說:“帶着孩子的女兒想要再嫁就難了。”在母親的逼迫下,林姍姍百般無奈將小丸子交到了鄭言手上。P城的房子是鄭言買的,林姍姍母親原本想要爭一爭,最終被林姍姍勸服了,按理原本就是鄭言的房子,按情要給女兒留一個家。鄭言雖然覺得自己的做法沒有錯,他和曉敏只是朋友關係沒有錯,他要離開那家死氣沉沉的公司沒有錯,但是對林姍姍還是心存愧疚。他將夫妻倆辛辛苦苦存下的大部分存款都給了林姍姍,然後買了一張去B市的高鐵,時間彷彿又回到了上大學那會兒,一路向北,追尋自己的夢想。而那時,他是意氣風發飛少年,此時已是飽經風霜的模樣。
鄭言離婚了,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他去B市了,也沒有告訴任何人,連朱鵬他都沒說。
重回B市,一切從頭開始。和年輕的大學生門競爭工作,而下班了,他重新拿起書本,惡補自己這幾年所失去的知識。
曉敏敏感的發現鄭言的異樣,因為他換了一個B市的手機號,雖然他們只通過一個電話,她敏感地覺察到鄭言的變化,在她的追問下,曉敏知道了他辭職了、離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