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染病的人
“當然可以”,懷娘爽快道。
“這裏三年大旱,田裏顆粒無收,朝廷的賑災糧也遲遲撥不下來,百姓們無米下鍋,只好自己想辦法填飽肚子,剛開始時家中還有豬羊雞牛等家畜,不管舍不捨得都殺了吃了,吃完后開始吃貓狗,山裏的野雞野兔,漸漸地也給吃光了,可是不吃東西餓的受不了啊,於是便扒樹皮,樹根,樹葉來吃,你們應該看見了,也都吃光了,然後就是老鼠,蜘蛛,蠍子,蜈蚣什麼的,也不管有毒無毒,因為這個也死了不少人”。
懷娘娓娓敘述,卻始終面無表情,神情冷淡,彷彿沒了心一般,菩提和慧覺也不打斷,只靜靜聽着。
“死的人多了,也就不稀奇了,喪事也不辦,草草用席子卷了,就給埋土裏去了,後來.....”。
她說到這裏哽咽了一下,聲音有些顫抖。
“後來聽說有人半夜扒墳,將死人......給…吃了,只是傳聞,不知道真假,從那以後,就爆發了瘟疫,患者先是低熱、乏力,繼而全身酸痛、噁心、皮膚出現紅斑,最後吐血而死,從感染到死亡,大概五到十天左右,官府如今將城南那一片划作了隔離區,派人嚴加看守,所有感染的病人都會被送去那裏,死了的就在城外焚燒,如今因為感染瘟疫而死的,加上餓死的,大概有城中人口的三成了吧”。
“那瘟疫最初是從哪裏開始傳染的?”,慧覺沉默片刻后問道。
懷娘想了想,搖搖頭:“這個我不太清楚,從發現開始,就已經有許多人患病了”。
“那水源呢?你們平常都喝哪裏的水”,菩提問。
“城中有條河,就在城北,自東向西流,如今城中百姓,都靠那條河續命”,懷娘起身道:“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了,我可以走了嗎?“.
慧覺隨之起身,微微頷首道:“最後一個問題,此處可是姑娘居所?若是不方便,我們這就離開”。
懷娘聞言身子一僵,眼中竟漸漸聚起了淚光,她垂眸輕言道:“不是,我住巷子口第一家,此處是我自小相識的一個哥哥家,他外出求學,五年未歸,他的父母相繼去世,都沒盼到他回來,我也是聽鄰居說這裏有動靜,所以才過來看一看”。
“原來如此”,慧覺道:“今日多謝姑娘坦言,日後若有飽腹之患,盡可來找我們”。
懷娘走後菩提問道:“我們從哪查起”。
慧覺拂了拂有些褶皺的衣擺,看向菩提:“此時除了城南的隔離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應該就是袁姑娘所說的那條河了,我們先去那裏看看吧”。
菩提贊同他的想法,只是:“我們穿成這樣會不會太顯眼了”。
兩人穿的雖然都不算華貴,只是普通的布料,但尚算整潔,且顏色鮮艷,慧覺穿着潔白的僧袍,菩提則是一襲碧綠長裙,相比百姓所着荊釵麻布,出現在城中一定會十分顯眼。
“我昨日在屋中看見幾件麻衣布裙,想是房主生前之物,不如我們將衣服換上再出去”,菩提建議。
“也好”。
兩人換好衣服,菩提在頭上系了塊破布,還給慧覺找了頂帽子戴在他光禿禿的頭上,面紗一蒙,完全看不出他們本來的面目。
“我們該怎麼找那條河”,菩提看着空蕩蕩的街道,想找個人問一問都找不到。
“我們現在便是在城北,應該就在附近,我去看一看”。
慧覺直接璇身上了屋頂,環視一圈后便跳了下來。
“怎麼樣,看到了嗎?”,菩提問他。
“沒有”,慧覺指了一個方向:“但我看到幾個人匆匆朝那邊走,且那裏屋舍疏散,不似其他地方密集,應該就在那裏”。
“先過去看看吧”。
他們走了大約兩刻鐘,卻始終沒有看到那條河,兩人同時停下腳步,觀察着四周。
“我們大概是走錯了”,菩提道:“不然你再上去看看”。
慧覺再次躍上最近的一間屋頂,將錯綜複雜的道路仔細斟酌了幾遍,這才下來。
“我們自前兩個岔路口便走錯了方向,如今離那條河倒也不遠,只是這邊沒有路通過去,只能原路返回”。
“好,那就有勞你帶路了”。
這次走了不到一刻鐘,他們就看到了一座石橋,橋下正是懷娘所說的那條河,橋頭立着塊石碑,上刻“丹河”兩個大字。
河中已經沒有多少水,河面距河床不到一尺深,橋下有數十個百姓正在取水,河岸上還有十幾個官兵,兩兩一隊在巡邏,他們全都帶着面紗。
為了不引人注意,他們兩個也下了橋取水,河水中混滿泥沙,很是渾濁,那些百姓卻不管不顧,取了水直接就往嘴裏灌。
慧覺面含憂色,緊緊地盯着他們看,菩提用手捧了一抔水,問道:“這水會不會有問題,我們帶回去檢查一下吧”。
慧覺這才看向她,鎖起了眉心:“不必了,城中就這一條水源,淮陽王必定會派人檢查,而且,不會是這裏的問題”。
“哦”,菩提悻悻的將水灑下,看了看岸上的官兵道:“我們還是要看一下患瘟疫病人的癥狀,只是如今病人都被官府隔離起來,我們怎麼才能接觸到”。
“如今官府那邊有淮陽王在,我們不能暴漏身份,晏城也還沒有到,無法查探那裏的情況,如今只能先碰碰運氣,總會有漏網之魚的”。
慧覺話音剛落,河岸上突然傳來一聲尖叫。
“啊......救命啊......”。
橋下的人都好奇的抬頭去看,巡邏的官兵也被驚動,很快聚集了起來。
菩提和慧覺跟隨橋下的人一同上了河岸,只見那些官兵持着長劍將什麼人圍在中間,百姓們想要上前湊熱鬧,卻被官兵攔下:“站住,都別過來,所有人,膽敢靠近一丈以內,格殺勿論”。
百姓畏懼他們手中兵器,不敢上前,卻一個個伸長了脖子朝那邊張望。
菩提拉着慧覺擠到最前面,這才看清,那邊地上有兩個人,一男一女,男人頭上裹着頭巾,五官被擋的嚴嚴實實,什麼都看不到,他趴伏在地上,一隻手緊緊攥着頭巾,瑟瑟發抖。
女人沒帶面紗,此時一副驚恐的模樣,跪在男人不遠處,不停地磕頭,嘴裏喊着:“官爺饒命,官爺饒命......”。
一個官兵上前幾步,用長劍挑開男人的頭巾,露出他的臉,男人面頰上佈滿恐怖的紅斑,圍觀的百姓看見他的樣子,都驚恐的後退了幾步,指責紛紛。
“這幅模樣還要出來害別人,如今就這一處水源,你怎麼敢來的”。
“就是,都已經這樣了,在家等死不就行了,難道要害的我們跟你一樣?”。
“真是心腸歹毒,自己快要死了也不讓別人好過”。
“沒有見過如此惡毒之人”。
......
男人抬起頭,眼中已滿是絕望,他唇角顫抖着張合了幾次,卻一句話也沒說出來,只是表情逐漸變得猙獰,最後竟五官扭曲,無聲的哭了起了,豆大的淚珠不斷地往下落,他卻始終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只有一旁的女人還在不斷地磕着頭,喊着:“官爺饒命......”。
一個領頭模樣的官兵制止道:“好了,都給我住嘴,把他們兩個都帶到城南去”。
幾個官兵上前用鐵鏈將兩人纏地緊緊的,一人在前面拉鐵鏈,兩人在後面將劍架在他們脖子上逼着他們走。
男人依然掩面長泣,步履沉重,女人搖着頭大喊:“我沒有碰到他,我真的沒有碰到他,官爺,饒了我吧,放我回去,放我回去......”。
“少廢話”,官兵的劍又朝她的脖頸逼近了幾分,女人突然站定,看了那官兵一眼,頂胯將他撞開就要跑,只是鐵鏈纏身,剛邁開腳步就摔倒在地上,領頭的官兵幾步走過來,利落的持劍劃過女人的脖頸,女人睜大雙眼抽搐了幾下就沒了聲息。
“拖去焚燒”,領頭的官兵吩咐道。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彷彿就在轉瞬之間,百姓們個個噤若寒蟬,離得更遠了些。
菩提抬步就要上前,卻被慧覺攔住。
“別去了,這是她的命”。
那男人被官兵帶走,最後他回頭看了眼女人的屍體,臉上還掛着淚痕,輕蔑一笑,便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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