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蓋棺定論
堂內一天子、一齊王簡言而過後,整個大堂便陷入了一場沉寂當中。
沒有人知道這位大雍天子此時心中到底在想着什麼,一些聰明的人,更不願去猜測。而差不多能猜出來的馬權,卻希望他真的可以一無所知。
之前的會晤,馬權就看出大雍天子對自己有着極深的戒備。而幸運的是,自己也不願身陷朝野漩渦當中。那場會晤雖然很不愉快,但最起碼彼此以後可相忘於江湖。然此時一事,自己鋒芒畢露,馬文煒便再也不能僅以一個皇室遺孤來定義自己。
所以,馬權垂着手,根本不去看馬文煒眼中那爍爍的寒光。事實上,馬權不知道,這個時候的馬文煒,也絲毫不願與馬權有一絲眼神的接觸。
就在大堂沉寂之時,沐陽拎着一個茶碗上前,裏面盛着綠瑩瑩的液體,雙手奉上道:“陛下,此人易過容貌,將此水潑在她臉上,便可令其現出真容。”
此時那位宮女已被流火鎖住穴道,並還檢查了一下她牙根中未藏有致命毒藥,隨後才將毫無反抗之力的她交由沐陽。沐陽倒出碗中液體,輕揉在手中,在這宮女臉上擦過一遍后,大堂上那些從未見過此等易容之術的大臣們,頓時響起了一陣驚呼之聲。
就連見多識廣的暗影錦衣衛,也紛紛驚訝出聲:“竟然是她?!”
“此乃何人?”見馬權也為之面容微變,馬文煒也看出其中蹊蹺:“這人難道你們認識?”
“回稟陛下,”張靖初慌忙跪在大堂當中:“微臣該死,此人乃縣衙故主薄之女。臣,臣萬想不到她竟妄圖謀害陛下,臣罪該萬死!”
“不,她應該不是刁秀雲。”馬權陰沉開口,之前為對付刁文龍的時候,他令手下那些潑皮無賴早就將刁文龍的祖宗八輩都查了個底兒掉:“刁文龍的女兒,在幼時曾失蹤兩年之久,若我猜得不錯的話,這人應當那時便冒名頂替刁秀雲,一直隱匿在海西縣當中!”
“那依德瑜所言,此人是?……”馬文煒心中已然有了一個模糊的猜測,這一問,他是想知曉,馬權對於皇室秘辛究竟了解多少。
馬權自知馬文煒的這番試探,但微微思忖了一下,還是如實告知道:“若微臣所料不差的話,此人應當就是江湖上最善隱忍、也最會利用女色的絕情谷所為。”
馬文煒身軀僵了僵,微微閉了閉眼,才對馬權露出一個很涵義很深的微笑。隨後,他向堂下的安平無儔使了一個眼色,安平無儔知自己需做什麼,領命后即刻下堂。
“安平大人慢走!”馬權這時突然出聲,見安平無儔一臉疑惑,他沉吟片刻還是補充說道:“還是讓流火隨大人一同前去吧。入刁家之前,也請大人務必多帶盾牆、繩網、弓箭等物……”
安平無儔聞言先是一惱,但隨後一聽馬權最後所提之物,腦中驀然回想起一人在烈日清空中擎刀怒斬的形象,當即大驚道:“齊王所言,是說那人可能就隱匿在刁府之中?”
馬權緩緩沉重點頭:“或許吧。他畢竟躲過了海西各市井無賴的耳目,除了刁家之外,我也想不出其他地方。”
安平無儔認真向馬權行了一禮,這才大步離去。
這一插曲過後,馬文煒也大約猜出馬權知曉了多少皇室秘辛。這次,他再度把玩起手中的酒杯。良久之後,他似乎已經有了決斷。揮了揮手,示意手下那四名錦衣衛先將刁秀雲帶下審問。
刁秀雲不發一語,任由那四名錦衣衛擒拿而去。可馬權望着刁秀雲的背影,突然轉向馬文煒,慨然請辭道:“懇請陛下將此人交由微臣審理!”
“嗯?……”馬文煒鼻中輕哼出一聲,他想不通馬權在戳穿這女犯身份后,才要提出這等無禮的請求。
馬權見狀,肅然說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身為人子卻不能查明家父冤死之謎,實在有違人倫,痛莫大哉!懇請陛下破例准許微臣親自審理此人。”
“朕准了。”馬文煒龍袍一擺,對於今日的御宴已無多少興緻。他轉向左下首的馬榮,進入今日最終的話題:“宗正,今日齊王風采你也親眼所見,如此,你覺得朕齊王可當得上宗人府副左司司丞一職?”
“陛下英明,齊王果敢歷練、機智干達,正是宗人府所缺之人。”馬榮當下起身,如應聲之蟲。
可馬權聞言卻微微一愣,皇室子弟,一般除卻食邑封地之外,大多都會在宗人府掛上一個名職。可這宗人府副左司司丞一職,卻是從五品的品階。大雍朝的宗人府不同於明代或清代,既不從屬禮部、又不凌駕禮部之上,屬於專門特立出來蓄養皇室子弟的部門。
這從五品的官職,對於一位皇統純正的齊王來說,委實有些寒酸。可對於一位剛剛被宗人府承認的皇室子弟來說,即刻便被授予從五品這樣的官職,又簡直可以說一步登天。
由此,事到如今,馬權已完全猜不出,馬文煒究竟在打着什麼樣的算盤。
可不待馬權凝神細想,馬文煒又微微一擺手。他身後的易公公便舉步上前,從懷中請出一方聖旨大聲呼道:“陛下有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大雍先帝七弟齊王,口銜皇命,不計艱險孤身一人魚服民間,為朝廷搜攏暗影錦衣衛,功成身隕,悲莫大焉。特賜謚號武忠,着其子馬權襲承齊王之位,徵調十萬民夫與身隕之地修建陵墓,以祭天靈,欽此。”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馬權躬身跪拜,心頭一時百感交集:無論怎麼說,這一封聖旨下達,他父親馬文淵終於重回大雍皇室,其當初無論是跟他老娘私奔,還是政治迫害一事,都被馬文煒以‘口銜皇命、白龍魚服’這冠冕堂皇的理由蓋棺定論。
當然,最後可能馬文煒迫於朝野壓力或自己的小心思,未將馬文淵的遺體葬入皇陵之內。可有了這封聖旨,他的靈位也會被供奉至奉先殿,接受如今及此後歷代大雍皇帝的祭拜。
這樣的結局,對於這個時代的古人來說,無疑已是最好的結局。由此,這次請下這封聖旨的時候,馬權看向馬文煒的眼神,是帶着一絲真情實意感激的。
當然,馬權不否認這封聖旨當中還有極強的政治傾向。馬文煒既承認了當初自己這便宜老爹當初是身受皇命而潛入民間,那百餘年朝堂之上諱莫如深的暗影錦衣衛一事,必將重新被提及。
好在,馬文煒還未正式頒下恢復暗影錦衣衛的聖旨。由此可見,非但暗影錦衣衛對於朝廷多少有些淡漠,同樣,朝廷對於這支隱匿於無形、但能量巨大的勢力也不敢輕易全盤接受。
幸運的是,無論是朝堂上的唇槍舌劍的洶洶反對之聲,還是暗影錦衣衛極有可能的陽奉陰違,這些都再也與自己毫無瓜葛。
然而,馬權畢竟想得太美好。就在馬文煒準備揮手離席的時候,宗正馬榮及時小聲向馬權說了一句:“恭喜皇弟,又能重歸長安雲錦之鄉。那裏,才有錦城不夜之樂啊……”
馬權聞言猛然驚醒:可不,那什麼狗屁宗人府左司司丞可是京官兒,這大雍皇帝,顯然要將自己榨光壓凈才罷休啊。而且,自己一入那長安,明顯就是替馬文瀚這實質掌握暗影錦衣衛的親王擋槍的靶子,成為滿堂御史言官的眾矢之的。
果然,人家才是親兄弟,自己這個叔叔,還是跟人家不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