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見
翌日。
同仲卿仲夏兄妹道別時,天已微微亮。
安子修提出送任又夕回家,只是還沒來得及走出兩步,任又夕突然回頭,衝著即將走遠的仲夏大喊:“喂!仲小姐,下次再戰...”
這一句話在清晨的街道上顯得特別突兀,安子修“噗哧”笑出了聲,心想十九歲的姑娘們,到底還是貪玩。
仲夏順勢放下名門千金的身段,高高的擺着手回了一聲:“下午學校見啊。”
任又夕盯着仲夏的方向,輕輕“哼”了一聲,這句話很悅耳。
安子修認真打量着身邊比他矮了一頭的任又夕,撲閃撲閃的睫毛下面,一雙眼睛又大又狹長,嵌在圓圓的臉上,眼角眉梢間雖然青澀,卻有藏也藏不住的靈光。
這個女孩是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可愛?
*
初見的深秋傍晚,落葉滿地。
22歲的安子修跟着國際上著名的心理學華人教授Prof.Wei,在他的私人醫院實習做助力。
臨下班時,安子修接到Prof.Wei的電話,讓他立刻去安排病房。
任又夕的母親沈嵐被推進來的時候還在昏迷。
安子修很快就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後果,沈嵐,重度抑鬱症病史9年,割腕自殺經搶救后就直接被送到了這裏。
Prof.Wei站在病房外的過道里跟任父任遠道了解病情,剛剛四十齣頭的任遠道依然稜角分明,雖然看着要比同齡人蒼老很多,但是不難想像曾經也應是意氣風發過的。
病房門開着,站在Prof.Wei身後的安子修注意到了站在病床邊顫顫微微的女孩。
女孩全身上下凌亂不堪,帶着斑斑的血漬,腳上的拖鞋也不是一雙。她站在床邊木然的看着,一點點抽泣聲音也無。
寂靜的可怕。
安子修努力的想看清她的長相,可是她那亂蓬蓬的長發蓋住了半張臉,只看到黑色瞳仁上覆著一層厚重的悲涼的水霧。
這一刻讓安子修感到茫然,抑鬱症患者他見得不少,只是嚴重到還在昏迷就被送進來的病患,治癒的難度也就不言而喻了。
他不知道能說些什麼才能平撫眼前的這個女孩,看着她用稚嫩的樣子強裝出來的成熟,那一句“放心吧,能治好的”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他,不想騙她。
“夕夕,你先回去,我跟魏教授還有話要說。”任遠道聲音嘶啞。他走到女兒面前,看着她神情疲憊,眼神渙散,多年來的愧疚不由得又加深了幾分。
“不用,我就坐在這等她清醒。”短短的一句話,卻字字鏗鏘。
是的,等她清醒,任又夕想要的不是母親睜開眼睛,而是她從內心的混沌世界中徹底醒悟。
安子修再次望向她,他不明白,這個看似單薄的女孩在直視死亡的時候,怎麼還能夠如此倔強,如此執拗……
沈嵐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中午,Prof.Wei在病房裏對她進行診療,安子修在旁記錄,多數的詢問都是任遠道含含糊糊回答的。
沈嵐的情況非常糟糕,她拒絕任何交談,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感覺不到任何生機。
Prof.Wei嘆口氣,“任夫人的病情,你也看到了,現在還能做的就是MECT物理治療,但是會有記憶力損害、意識障礙等不良反應,鑒於你太太現在不能自主溝通,只能大膽試試抗精神病類藥品了,但是大量用藥,尤其是西藥,會對腎臟損害較大,你們好好考慮一下,再給我答覆。”
精神病!
這三個字讓旁邊一直沉默不語的任又夕身體狠狠的顫抖了一下,她很震驚,母親什麼時候這麼嚴重了?母親什麼時候就成了神經病?一直以來,她不是只是情緒不好么?
任又夕只覺得眼前這個氣若遊絲的人,讓她即親近又陌生,眼淚止不住簌簌的掉了下來。
安子修停筆,想起昨天看見母親生死未知時,安靜的那個女孩,此刻卻泣不成聲,原來,她的堅強很脆弱……
他想上前將她攬在懷裏,可又怕陌生的擁抱驚擾了她,他就獃獃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任憑自己內心糾結,掀起風浪。
從出生到現在,一直順風順水的安子修就在這個時候硬硬的生出了一種無力感,他對自己的病患無能為力,連對一個女孩的勸慰都這麼蒼白。
此刻,想要照顧她,這個念頭在他心裏生了根。
*
見安子修思緒飄遠了,任又夕抬起手在他眼前左右揮了揮,嘟起嘴巴佯裝不滿:“誒!想什麼呢?”
“沒什麼。”安子修注視了一會,便抬手將任又夕壓在圍巾里的頭髮抽出捋到耳後,拍了拍她的肩:“又夕...走吧。”
任又夕很喜歡安子修的車,僅僅是因為三叉戟的車標充滿意大利設計美學,她也很喜歡坐安子修開的車,不急不緩,就像他的人一樣,永遠那麼沉靜內斂,有鋒芒卻不外漏。
她看着車窗外閃過三三兩兩的行人和一個又一個的路燈,有些恍惚,很快就靠着椅背側着頭睡著了,安靜的就像一隻貓。
聽着任又夕輕微的呼吸聲,安子修定了定神,想起這些年來陪在她身邊的那些片段,不斷告誡自己,再等等吧。
儘管,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看見她長成女人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