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九八鳶尾 第三章
路邊磚角里圍了幾棵古樹,盤根裸露在泥土之外,參天而起,葉子近巴掌大小。它們記錄著時間長河其中的一段,對這一篇專屬的歲月進行證明。
時間是不留餘地的。
而我又將它弄丟了一塊。
我的傷口還在流血,或許應該包紮一下。鬼也需要包紮嗎?
耳邊還有深夜人們的營營耳語。
“要死啊?這麼拼!現在還不收工,就不怕撞鬼?來打麻將嘍!”老闆的電話響起,那頭好像是什麼海鳥捕食的聲音,又沙又拚命,極其難聽。
老闆回應着嘎嘎的笑,將煙灰彈在地上,用腳尖攆平。
“鬼來喔!哪個懼?”
我突然覺得,或許不必親自走一趟那圖書館,這個老闆話里話外似乎有着足夠的底氣。
“老闆,這麼晚還開着店,生意怎麼樣啊?”我先行客套。
“不怎麼樣。”他掛了電話,繼續翻白眼抽煙,好像在抽自己的靈魂。看來當年虎門銷煙果真勢在必行,我不敢想像此時老闆手中的煙草替換成大煙的模樣,哪裏來的“東亞病夫”?
“呃...”我迎難而上,“老闆,通宵開店,會不會撞鬼?”
他突然幽幽看我,眼裏直勾勾的,射出陰森森的光。
“鬼也吃面?哈哈哈哈!”轉而整張臉笑的皺成一團,真是難看。
“你是不是鬼?”話音頓住。
我定在原處,一動也不敢動,成了被抓包的小偷,不能呼吸。人能否對鬼造成實質性的傷害?還是未知,但我知人類共性——剷除異己,所以此刻不敢輕舉妄動。
“大男人怕鬼呦!”他發出嘲笑,明明叫人厭惡反感,我卻鬆了一口氣。這樣的玩笑,一次已經足夠驚心動魄。
“老闆,你知道鬼嗎?”我硬着頭皮陪笑。
終於成了,他抬頭看我,變成了一個正常人。其實,每個獨自度過深夜的人都想跟別人說說話吧?哪怕我這樣一個陌生人也是好。
當然,這是他並不知道我是鬼的前提條件下。
“鬼不可怕,厲鬼才可怕。”他從堆滿雜物的桌上拽出一個電飯煲,用龜裂的手從裏面抓出一枚茶葉蛋,在我碰都不願碰的桌角一磕,“髒東西頭七過不好,就會在人間遊盪。吃一個不?”他將剝了一半的茶葉蛋朝我示意。
當然拒絕!我沒有潔癖,可也不是什麼東西都往嘴裏塞!
“那鬼留在人間,會做什麼?”
“嘁!”他還不屑起來,亮不出一張好臉。“我哪個知道鬼做什麼?我又不是鬼!不過--”話音一轉,“聽說鬼會記憶不清,也不知道自己死了,照記憶做事。還有的是被用心的人招來,遊盪什麼的。”
他說的亂七八糟,估計沒上過學。也是,上過學的人,怎麼可能像他這樣,連最基礎的禮貌都沒有。
我做總結,鬼會記憶缺失,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那就是我現在的狀態。照記憶做事?所以我還知道那個小酒館,還為翹班一事心驚膽戰?這就說的通了。
可是,“被用心的人招來”,這是什麼意思?用心的人...是不想讓我死的人嗎?
那麼,為什麼我沒有回到父母身邊?難道...
是她!
我恍然大悟,她是在與我捉迷藏啊!那夜,她是在找我!怪不得她不怕床底下血淋淋的眼,她就是在等着撞鬼!那麼,打碎玻璃杯就是靈異事件嘍?
她是我什麼人呢?我依舊想不起她。難道是我的女朋友?我可不記得我有這麼一個女朋友。我不記得我有過任何一個女朋友。
那是?我思路斷層。或許該去找找我是怎麼死的比較要緊。
“附近的派出所在哪?”我問。
老闆一愣,我才發覺這樣問法不大妥當。
“我有東西丟了,想去警察局備案。”
“哦。”他舒一口氣,“出門左轉,直走。到路口你再問。”
問?朝誰問?這個點了,剛剛最後的路人都回家了,我要問鬼嗎?出現危機,還是同類能幫同類。
我丟下錢,匆匆離去。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來這家惡劣的店!
大晚上去派出所查自己怎麼死的,會把那些警察嚇得全軍覆沒吧?我還存着善心,不想在死後還損陰德。
沒去派出所,我照原路返回,朝她的家走去。還不知道該怎麼離開這裏,明天再想辦法吧。但在離開前,我想先知道她的名字。
淡紫羅蘭的曙光在晨霧中變得冗雜,明星已墜,點燃天邊。
天快亮了,我這才能知道,原來已經走出這麼遠。我得在天亮前回到那個地方,鬼不能見陽光,這點常識我還是有的。
另一則,我怕若是沒有在天亮前趕回,短短一天,記憶又出現什麼紕漏,將她忘了,將剛剛好不容易打探的消息也忘了,又是一個新的明天,周而復始,我永不得輪迴。
不過...
聽說深山幽谷這種地方,都會有茅屋竹籬,住着得道高人。我若尋到那裏修行,是不是有機會得道成仙?
不問世事,別有一番悠閑逍遙。
好吧,鬼人說鬼話,且不說二十一世紀還是否有這樣的政府遺漏危樓,光說吃喝,就是無解之題。我也沒有修鍊之法,不想去蕭條的再死一次。
今日體力消耗太過,我想我能連睡個三天三夜。不知道她在做什麼。
當然,應該也就是開着空調窩在被子裏看動漫吃雪糕吧?她在家沒有做過別的事。
其實我有點想罵人,如果沒有她招我回來,我現在是不是已經安然無恙的按照冥冥中的軌跡轉世投胎了?或許因為耽擱這幾天,錯失下輩子大富大貴之家?
可能我會像風流倜儻的天蓬元帥一樣,投成豬胎。他能成佛,可我卻得上桌,這不公平。可他有九九八十一難,這樣比起來,我能快點進鍋,開啟新一輪幸運抽獎,再度投胎,也是好事。
我腦海不斷運轉解悶,終於看到了路的盡頭,那棟她住的矮樓。
竟有一絲明媚。鬼的眼睛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