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處決
話說為了跟上陌生人,我折身返往村莊。途中問他叫什麼名字,他也不回答我。沒過多大一會兒,我們走到了村裏的一條深衚衕里。其中一戶人家在蓋房時往裏收了不少,在牆根處讓出了一片較為寬敞的空地。又拉土在空地上墊了近一米高,用水泥抹上了,造成了一個長約十米,寬約五米的檯子。平時在上面曬些農作物什麼的。
此時,那水泥檯子上正站了幾個人。俱是穿着古代的服裝。有竹篾雕刻成的偽玉帶圈腰,有頭戴鑲珠雉雞翎帽,腳上蹬着寬頭厚底鞋。女的臉上抹了厚粉黛打腮紅,男的臉上戴着齊胸假鬍子。分明是唱戲的打扮。
當我和那陌生人走近時,台上的幾人正保持沉默,身形不動,目不轉睛地望着我倆,如幾尊雕塑。
天上的月亮愈發的皎白,照得天地間一片透徹。
待我倆來到水泥台下站定后,台上的幾人忽然動了,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一句接一句地,他唱完她唱。聲音嘹亮悠遠。一聽就知道是下過功夫的,一般人唱不出這樣的嗓音。可我聽了半天,卻愣是聽不懂他們在唱啥。
按理說,就這幾人卯足勁嗷出來的動靜,應當能把整個村子裏的人都吸引過來。可我頻頻扭頭瞧向衚衕口,卻沒發現出現一個人影。
又過了一會兒,台上的幾人仍然在亢奮地唱着。那站在旁邊的陌生人問我:“怎麼樣,好聽嗎?”我苦笑一下,搖了搖頭,說:“真聽不懂在唱些啥!”陌生人稍微皺了一下眉頭,說:“既然你聽不懂,那就不讓他們唱,讓他們改演劇!”
隨着陌生人一擺手。台上的幾個人止住了唱聲。均是眼睛緊緊地盯着我,彷彿我是什麼稀罕物件一樣。我覺得他們的目光中充滿了異樣,像是飽含了既複雜又深沉的情緒。甚至我竟覺得跟他們曾相識,但偏偏又想不起來曾經在哪兒見過他們。
水泥台上除了他們幾人外,還放置着一口大箱子。想必是用來裝道具和服裝的。箱子上面擱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和一捆繩子。走過去一男一女。男的乃武生那種緊扎打扮,用一塊布矇著臉,拿起了那把大刀扛肩上。女的乃丫鬟打扮,臉上抹着厚厚的白粉,嘴唇塗得紅丹丹的,則抓住了那捆繩子拎起來。
又過去一個男的,身上穿着一件猛虎刺繡的暗色長袍子,臉上掛着一副飄灑的假髯,他一把將大箱子掀開了。裏面竟然藏着一個人,整顆腦袋被用布袋罩住了,身上穿着寫有囚字的白色衣裳,看其身形佝僂乾瘦,顫顫巍巍的,八成是一個老人。
兩個男的將箱子裏的囚犯提出來。拖到了一個頭戴鑲珠皇冠,身着一襲黃金龍袍,腰上挎着一圈竹篾雕刻成的偽玉帶的人跟前。
噗通一聲入耳清晰。囚犯給身穿黃金龍袍的人重重跪下了。那拎着繩子的丫鬟衝過去,手法利索地將囚犯給弄了一個五花大綁。
“天哪,饒了我吧!”囚犯發出蒼老悲戚的哀聲,竟是女性。我聽到耳中感到十分熟悉,腦子裏一下子想到了族裏的高祖奶奶胡世珍。
可我實在不敢確定囚犯是她。她那麼大歲數一人,怎麼會來到這種舞台上!
“你可曉得自己犯了什麼罪?!”身穿黃袍子的人面相威嚴,沉聲喝道。
“罪大惡極!罪大惡極!”跪在地上的囚犯不講自己犯了什麼罪,只是將這四個字用力說了兩遍。
“饒不饒你,要看另一個人的意願!”說話間,身穿黃金龍袍的人眼珠子朝我這邊瞟了瞟。
囚犯雙膝移動,改變了跪的方向,正是朝着站在台下的我,哀聲叫道:“金拾,饒了我吧!”
我忍不住問道:“你是不是高祖奶奶?”
囚犯沒有回應。
現場陷入一片鴉雀無聲,靜悄悄的。空中滿月如銀盤。氣候異常的悶熱,沒有一絲風吹,被汗水浸濕的衣服粘在皮膚上,讓人感到黏糊糊的不舒服。
大約兩分鐘的時間過去了。旁邊的陌生人側首對我說:“按照劇本走,這台上的囚犯應當被處決。”
我心裏感到莫名的壓抑得慌,說:“不按照劇本走行不行?”
陌生人說:“那就不是一出合格的戲了!你想不想讓戲更精彩一些?”
我點了點頭,說:“反正我也不懂戲,還是由你做主吧!”
陌生人說:“那你就喊一聲斬立決!”
“千萬不要啊!金拾饒命!”台上跪着的囚犯又哀求起來。
我凜然嚴肅地高喊道:“斬立決!”
那肩上扛刀的武生打扮的蒙面男人早立於一旁候着了。聞得我這一聲喊,兩手攥住刀柄,將明晃晃的大刀高舉起來,猛地往下一劈。喀嚓一聲清脆。竟然真的將囚犯的腦袋砍下來了。頓時一股血朝我直噴過來,我躲閃不及,被澆淋了一頭一身。血還是熱乎乎的,味道很腥。
而那囚犯的頭顱骨碌碌從檯子上滾落下來。無首之軀歪倒下了。
我處於懵然的狀態很久,慢慢地反應了過來,低頭看腳下囚犯的頭顱。上面依然罩着布袋。我再抬頭看檯子上,躺在地上的無首之軀一動不動,自頸斷處還汩汩地流着血液。幾個唱戲之人正目光灼灼地緊盯着我。
旁邊的陌生人說:“要剎戲(收戲)了!”
我禁不住顫聲問:“是不是真的殺人了?”
沒有人正面回答我。
陌生人指着檯子上的幾個唱戲之人,說:“他們幾個今天過來並不是完全為了唱戲給你聽,他們還有東西要交給你!”
不算已被砍頭的囚犯,檯子上具體共有五個人。三男兩女。他們每人遞給了我一個用綢緞做成的袖珍袋子。五隻綢緞袋子具有不同顏色,上面寫着編號:一二三四五。然後他們就將無首之軀和大刀裝進箱子裏,由其中兩人抬着箱子,下了水泥檯子,匆匆忙忙地穿過衚衕子離去了。
衚衕子兩頭都有出口,南北通。出了衚衕南口再直走就是大水坑,北口通着大街。我和陌生人就是從衚衕北口進來的。但五個唱戲之人卻是順着衚衕一直向南去了。
我認為他們忘了收拾一個“道具”:就是正位於我腳下的那顆用布袋罩着的,囚犯的頭顱。
陌生人對我說:“這五隻錦囊,你要依照上面的序號逐個打開!每隔一個月打開一隻!”不待我再說什麼,他也順着衚衕急急忙忙的向南走掉了。我沒有想去追,而是看着腳下那顆囚犯的頭顱。
長長的衚衕里回歸於一陣寂靜。突然響起一聲蟲鳴。漸漸的,越來越多的蟲子叫喚起來,此起彼伏,好不熱鬧。這才是夏夜應有的景派。好像一切都恢復了正常。
我終於鼓起莫大的勇氣,彎腰撿起了地上的那顆頭顱。顫抖着雙手打開了罩在上面的濕漉漉的布袋。見到了一張上面布有燒傷疤痕的老臉,很是熟悉。可不正是高祖奶奶胡世珍的那張臉。只是,這張臉上眼部的厚厚的疤痕被割開了,露出一雙令人感到十分枯澀的眼珠子。藉着皎潔的月光看,一雙眼珠子裏充滿了驚恐和絕望。
鬼使神差的,我竟然抱着這顆頭顱回家了。路過一顆大樹下時,有一群村民正圍聚在一起乘涼拉呱。我的父母也在其中。母親沖我喊:“拾兒,你手上抱的是啥?”我說:“剛才有人唱戲,你們沒聽見?”
“哪兒有人唱戲了?”
“就在東邊的那條衚衕里,俺二慶叔家的屋牆根下面!”
眾人發起一陣鬨笑,說我腦子出問題了。母親惱怒道:“那個破嘴別瞎胡嗒嗒了,快回家去吧!”
我走過去時,看見幾個人正把一個老人圍在中心。那老人正坐在一張藤椅上,手裏拿着一根拐棍。我爺爺在旁邊正給她搖扇子。不是高祖奶奶胡世珍卻又是誰。她臉上的兩塊燒傷疤痕就像兩塊大銅錢一樣蓋住眼部。只是扭着頭一張臉正朝着我這邊,好像正在望我。月光下,我看她的臉帶有一種陰冷。
回到家,我打了一盆涼水,將頭上和身上的血污沖洗乾淨。將那顆頭顱則是丟進了一隻廢棄的木桶里,還在上面加了個蓋子,用磚頭壓住。便回床上睡去了。在床上翻來覆去的輾轉半夜,遲遲睡不着。枕頭下正壓着那五隻錦囊。總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
我猶如百爪撓心。忽然起身,伸手往枕頭下面一抓。撈了一隻錦囊過來,上面寫的序號是五。猶豫了一下,換了一隻寫有序號一的來,把它打開,從裏面揪出了一張紙條。
藉著從窗外透射進來的月光,我一字一句地讀起了紙條上面的內容:二零零六年農曆七月十五,金玉霞歿,命喪於金拾之手。
我吃驚不已。金玉霞是我的大妹妹。我叫金拾。而我,怎麼會殺死自己的親妹妹呢?